摘要：大同關帝廟窖藏造像數(shù)量眾多，其雕刻技藝之精湛、種類之全，實屬罕見。出土造像56座，其中佛教造像38件、道教造像18件，另有底座10件。更難能可貴的是，部分造像帶有紀年銘文，最早者為明正統(tǒng)四年（1439），最晚者為明崇禎五年（1632），時間跨度長達193年，是研究明代青銅造像藝術和地方宗教藝術的重要實物資料。

關鍵詞：銅造像；道教；明代

2008年，在大同關帝廟修復過程中，施工人員在修復主殿外側工程時意外發(fā)現(xiàn)一處佛道造像窖藏坑。該窖藏坑呈方形，長、寬、深均約為2米，坑內無規(guī)律放置大量青銅造像。經搶救性發(fā)掘清理，出土鐵質造像2件、青銅造像54件，皆是單體造像。其中，佛教造像38件、道教造像18件，大部分造像都帶有貼金和彩繪工藝的痕跡。從時代特征來看，大部分為明代中晚期造像。另有銅鏡2面、銅錢7枚、銅雜件6件、底座10件。更難能可貴的是，部分造像帶有紀年銘文。其中，帶有銘文的造像和底座共8件，紀年最早者為明正統(tǒng)四年（1439），最晚者為明崇禎五年（1632），時間跨度長達193年，為鑒賞和研究其藝術價值和歷史背景提供重要的參考信息，是研究我國明代地方宗教藝術重要的實物資料。現(xiàn)選取其中部分道教銅造像作簡單的鑒賞及解讀。

一、真武大帝坐像

真武，又稱玄武，民間俗稱披發(fā)祖師、蕩魔天尊、玄天上帝等。真武來源于中國古代原始宗教中的玄武，原本為二十八星宿中北方七宿之總稱，后逐步成為中國古代神話中的北方之神。

明代是真武大帝信仰的濫觴時期。早在明初洪武之時，就開始奉祀真武神。明成祖朱棣以“靖難”為名起兵北方，自稱得到真武大帝的助佑，故其稱帝后，將真武抬高為明皇室的保護神，納入國家祀典范疇，并于武當山及其他地方敕建宮觀以祀真武大帝，規(guī)定此后歷任皇帝冊封嗣位必須至真武廟舉行齋儀。終明一朝，皇帝多信仰道教，故對真武大帝的信仰方興未艾。

此尊真武大帝銅坐像體格較大（圖1），通高59、寬25.5、厚26厘米。容貌壯偉，垂足正襟危坐于臺座之上（臺座遺失），儀態(tài)威嚴肅穆。豐頤寬額，下頷微收，頜下留有長髯，雙目低垂，神態(tài)平和寧靜；披發(fā)跣足，雙足從衣紋中露出，中部出一相互纏繞的龜蛇。身披甲胄，胸護鎧甲，腹部、兩臂及小腿處均刻雙龍紋，腰圍玉帶，外衣下擺中央嵌一“萬歷通寶”制錢，衣紋寫實流暢，衣緣處雕飾龍紋、云紋及蓮花紋。左手手心向上，結手印置于左膝之上。右手撫膝，右腿與臺座接觸的衣紋處鏨刻有銘文“宣府萬全都司順圣川東井集上□□□□□□□□□道寶葉道全同鎮(zhèn)人等眾”。左腿處刻銘文“萬歷十九年三月初三午時造成”。另外，出土時在腹內還發(fā)現(xiàn)銅鏡一面，直徑5厘米，圓形，橋形鈕，鏡面分內外兩周飾十二生肖，其中外周8只、內周4只。素寬緣。

此尊真武大帝銅坐像形態(tài)飽滿、雕工精湛，飽含英武之氣，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具有明確紀年的明代道教藝術造像精品。

從此像左腿處的銘文可知，其鑄造時間為明萬歷十九年（1591）三月初三午時。據《玄天上帝啟圣錄》《搜神記》《天皇至道太清玉冊》等道教典籍記載，陰歷三月初三為真武大帝誕辰，故推測此尊造像是為慶祝真武大帝誕辰鑄造的。其右腿處銘文“宣府萬全都司順圣川東井集上□□□□□□□□□道寶葉道全同鎮(zhèn)人等眾”中的“宣府”，即宣化府（今河北省張家口市宣化區(qū)）宣府鎮(zhèn)，是明初設立的九邊之一。萬全都司，全稱為萬全都指揮使司，是明宣德五年（1430）設立的一個省級軍事機構，其轄地很廣，包括今河北省內外長城中間的赤城、懷來以西和宣化、陽原以北地區(qū)?！绊樖ゴā蔽挥诿鞔f全都司境內，《讀史方輿紀要》中有“順圣川在順圣東城南，即桑干河支流也”的記載，順圣川東城（今張家口市陽原縣一帶）為明天順四年（1460）所建。最后的地理位置為東井集，應為一鄉(xiāng)村，據《陽原縣志》記載，東井集村建于明洪武年間（1368—1398），曾名大府莊、永安鎮(zhèn)，后因街道更名東井堡，又因集市更名東井集，即位于今河北省陽原縣境西南部的東井集鎮(zhèn)。故此可知，此尊真武大帝銅坐像乃是道寶、葉道全等人合資，在今河北省張家口市陽原縣東井集村一帶鑄造供奉的。

從道教造像儀式、開光儀軌及出土器物的種類來看，真武大帝腹內銅鏡應為當時銅像鑄成時或器物開光時添加的裝藏之物。道教典籍《全真秘旨·神像裝藏》稱：“凡塑神像，必先裝藏，以應五臟。故先選五金即：金、銀、銅、鐵、錫。然后選用五色糧、五色線，取新凈無殘黃表一張，新凈筆書‘藏符’。”神像臟腑中還裝有鏡子、經書、珍珠、瑪瑙等，其中，銅鏡具有洞觀人世善惡的寓意。

二、元帥銅造像

溫元帥銅站像（圖2），通高31、寬14、厚9厘米。頭戴寶冠，怒目圓睜，神情威猛?？晭г趦啥鷤染砬?，由身體兩側向下蔓延到腳部后輾轉向上。其身著甲胄，雙腳分開，立于巖石形臺座之上，左手持輪狀法器，邊飾火焰形凸出。右手法器遺失，只剩器柄。胸腹部有獸面護板。

茍元帥銅立像（圖3），通高31、寬14.5、厚4.5厘米。頭戴寶冠，三目怒睜，耳側繒帶飛揚，由身體兩側向下延續(xù)到腳部婉轉向上。左手握鑿、右手持錘，身著甲胄，雙腿站立于巖石形臺座之上。據《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五載，茍元帥姓辛，名興，“因食火丹遂易形貌，頭如妖，嘴如鳥，肩生翼，左持鑿，右持槌，腳踏五鼓”。后被封為雷神，成為道教雷部正神二十四天君之一，相傳為真武大帝身邊十大護法元帥之一。

趙元帥銅立像（圖4），通高31.5、寬15、厚8.5厘米。頭戴寶冠，怒目圓睜，神態(tài)威猛。耳朵兩側繒帶飛揚，繒帶由身體兩側向下延續(xù)到腳部后婉轉向上。右手虛握，左手握繒帶，身披甲胄，立于巖石形臺座之上。

馬元帥銅立像（圖5），通高31、寬14、厚8厘米。頭戴冠，面部飽滿，粗眉，面生三目。耳后兩側繒帶飛揚，披鎧戴甲，獸面形護心寶鏡，腰系戰(zhàn)裙，飄帶繞身。右手作持槍狀，左手捧金磚，雙腿站立于巖石形臺座之上。

周元帥銅立像（圖6），通高32、寬20、厚6.5厘米。頭戴冠，面部飽滿，粗眉，雙目下視。耳后兩側繒帶飛揚，披鎧戴甲，獸面形護心寶鏡，腰系戰(zhàn)裙，飄帶繞身。雙手捧劍，雙腿站立于巖石形臺座之上，身形偉岸。

三、天官、水官銅坐像

三官大帝又稱三元大帝、三元帝君、三元三品三官大帝，指的是道教中掌管天界、地界和水界的三界之神，分別指天官、地官和水官。“三官”作為道教神系，是道教最早信仰和供奉的神靈之一。

天官銅坐像（圖7），通高20、寬11.5、厚6厘米。頭戴寶冠，下頜微收，下頜、兩鬢均留有一縷長髯，雙目微向下俯視，神情寧靜。身著廣袖道袍，袍袖下垂過膝，垂腳端坐于階式寶座之上。雙手當胸，或持笏。足蹬云頭靴。衣裳寫實，衣料質感厚重，衣緣處鏨刻聯(lián)珠紋、花卉紋等，褶皺自然流暢。造型完美，工藝精湛。

水官銅坐像（圖8），通高20、寬11.5、厚6厘米。頭戴寶冠，豎目圓睜，頷首，下頜、兩鬢均留有一縷長髯。身著廣袖道袍，袍袖下垂過膝，衣緣處鏨刻聯(lián)珠紋、花卉紋等。足蹬云頭靴，垂腳端坐于階式寶座之上，雙手當胸，執(zhí)玉圭。衣裳寫實，褶皺自然流暢。

天官銅坐像（圖9），通高19、寬9.5、厚7.5厘米。頭戴平天冠，雙目微向下俯視，垂瞼頷首，下頜、兩鬢均留有一縷長髯，神情寧靜。身著廣袖道袍，袍袖下垂過膝，足蹬云頭靴，垂腳端坐于階式寶座之上，姿態(tài)英武。雙手當胸，或持笏。衣裳寫實，質感厚重，衣緣處鏨刻聯(lián)珠紋、花卉紋等，紋飾鏨鑿細致，褶皺自然流暢。

此外，還有天官、水官造像各一尊，從造型和尺寸來看，此兩尊造像應為一組。

天官銅坐像（圖10），通高42、寬30、厚19厘米。頭戴九梁發(fā)冠，中飾發(fā)簪，面容飽滿，雙目微向下俯視，似略帶笑意，下頷微收，頜下留有一綹長髯。身著廣袖官袍，袍袖下垂過膝。腰系帶銙，雙手攏袖置于腹部，正襟危坐，兩腿間有束帶兩條下垂直至底部，足蹬云頭靴露出衣紋之外。衣緣處及胸腹部鏨刻花卉紋，衣裳寫實，褶皺自然流暢，造型端莊大氣。

水官銅坐像（圖11），上下殘為兩截。殘高40、寬31、厚10厘米。頭戴發(fā)冠，中插發(fā)簪，面部飽滿，大耳垂肩，雙目微向下俯視，似略帶笑意，下頷微收，頜下留有一綹長髯。身著廣袖官袍，袍袖下垂過膝。腰系帶銙，雙手攏袖置于腹部，衣緣處及胸腹部鏨刻花卉紋，衣裳寫實，褶皺自然流暢。

四、劉備、關羽、張飛銅造像

三尊造像皆為銅制，從造像風格及尺寸大小來看，此三件為一組，從左到右依次為張飛、劉備、關羽。

張飛銅坐像（圖12），通高35.5、寬25.5、厚14厘米。身著官服，端坐于長方形階梯式臺座之上，面相嚴肅，頭戴官帽，官帽兩側施紅彩。雙眉上挑，雙目圓睜，面部鎏金。衣紋自然下垂及座，衣紋褶皺之間飾紅彩。胸部飾鎏金圓形龍紋補子。右手張開置于右膝之上，左臂向上抬起，手遺失。兩腿自然分開，腳尖露出衣紋之外。

劉備銅坐像（圖13），通高37、寬25、厚15厘米。身著官服，高冠，端坐于長方形階梯式臺座之上，面相平和，神態(tài)安詳自然。衣紋自然流暢，胸前飾方形龍紋補子。雙臂覆于衣紋之下，于胸前自然交叉。兩腿自然分開，腳尖露出衣紋之外。此外，在銅像腹內另有5枚萬歷通寶錢及法器殘件1件，它們與前文中真武大帝腹內銅鏡性質一致，為銅像鑄成時或器物開光加持時添加的裝藏之物。

關羽銅坐像（圖14），通高35、寬19.5、厚13.5厘米。身著鎧甲，腹前飾圓形龍紋護心鏡。頭戴冠，端坐于方形階梯式臺座之上。右手握拳，左手張開，均置于大腿根部，雙腿自然分開，腳尖露出衣紋之外，衣緣處鏨刻花卉紋。座后有墨書“□□府□□□□□□□五月五日伍公供”。

明代是關羽崇拜的高峰時期，對他的追封達到一個新的高度，超越歷代封賜規(guī)格。另外，還將關羽的地位與文圣人孔子等同，把孔廟稱為文廟、關廟稱為武廟。隨著關羽在官方宗教中的地位日尊，明代關羽廟遍及各地，祭祀頻繁，不僅道教尊奉為“關圣帝君”，有些佛教寺廟中也爭相奉祀關公，有“祀遍天下”之說①，“其祠于京畿也，鼓鐘相聞，又歲有增焉，又月有增焉”②。明末重臣孫承宗在其《重修漢前將軍關壯繆公祠記》中說：“凡今之細民不習孔氏，而大人不按佛，然周無畏愛公。如其習孔氏而按佛者，殆如日然，天下各據其心所愿以享之。自有生民以來，未有盛于公也?！笨梢?，明代對關羽崇拜之盛。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關羽銅坐像墨書“□□府□□□□□□□五月五日伍公供”。從墨書銘文可知，此像為五月五日當日供奉的，既非明代官方的五月十三日③，也非民間的農歷四月初八或九月十三，其中緣由值得探究。

西晉周處《風土記》記載：“仲夏端午。端者，初也。”五月五日是我國傳統(tǒng)節(jié)日——端午節(jié)，端午始稱“端伍”，最初只是五月初五的代稱。

另外，每年陰歷五月初五也是道教節(jié)日中的臘日，是道教祭祀祖先、集會建齋的重要日期。古代道教認為五月五日當天可追祀先亡、薦拔宗親、加官晉爵、祿位增榮，亦可救災避邪、驅避疫、消災化難、保命長生④。明代時關羽作為“三界伏魔大帝”，被認為具有驅邪辟魔、免除病痛、保佑平安等神力，故筆者推測這位“伍公”在“五月五日”供奉關羽像當有此原因。

五、結語

大同關帝廟窖藏道教造像數(shù)量多、種類全且制作精美，是研究明代大同宗教藝術的重要實物資料。尤其是具有明確紀年、記事刻記的銅造像，除了為我們提供判斷器物年代的標準器外，其所包含著的重要歷史信息，也為我們研究大同地區(qū)明代的歷史文化以及明代中晚期道教造像藝術及制作工藝提供重要的參考價值。

作者簡介：

何琨（1982—），女，漢族，山西大同人。大學本科，文博館員，研究方向：藏品研究、陳列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