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丁是丁,卯是卯”,文藝圖書中,詩選是詩選,詩歌史是詩歌史,兩者含混不得。但《宋詩選注》“出格”,在詩選中給讀者夾帶了“私貨”——一部簡約的兩宋詩歌史。
這部簡約的詩歌史就隱含在詩人小傳中。我們將詩人小傳聯(lián)讀,拈精撮要,就會很直觀地看到兩宋詩歌藝術(shù)的發(fā)展脈絡(luò)。書中開篇介紹柳開,說,在提倡學習韓愈、柳宗元方面,“他是王禹偁、歐陽修的先導”。在介紹王禹偁時,說:“北宋初年的詩歌大多是輕佻浮華,缺乏人民性,王禹偁極力要改變這種風氣。他提倡杜甫和白居易的詩,在北宋三位師法白居易的名詩人里——其他兩人是蘇軾和張耒——他是最早的,也是受影響最深的?!痹诮榻B梅堯臣時,說:“王禹偁沒有發(fā)生多少作用;西昆體起來了,愈加脫離現(xiàn)實,注重形式,講究華麗的辭藻。梅堯臣反對這種意義空洞、語言晦澀的詩體,主張‘平淡’,在當時有極高的聲望,起極大的影響?!痹诮榻B蘇舜欽時,說:“他跟梅堯臣齊名,創(chuàng)作的目標也大致相同。他的觀察力雖沒有梅堯臣那么細密,(但)情感比較激昂,語言比較暢達,只是修辭上也常犯粗糙生硬的毛病。陸游詩的一個主題——憤慨國勢削弱,異族侵凌而愿意‘破敵立功’那種英雄抱負——在宋詩里恐怕最早見于蘇舜欽的作品?!痹诮榻B歐陽修時,說:“他是當時公認的文壇領(lǐng)袖,有宋以來第一個在散文、詩、詞各方面都成就卓著的作家。梅堯臣和蘇舜欽對他起了啟蒙的作用,可是他對語言的把握,對字句和音節(jié)的感性,都在他們之上。”在介紹文同時,說,他的“詩歌也還是蘇舜欽、梅堯臣時期那種質(zhì)樸而帶生硬的風格,沒有王安石、蘇軾以后講究辭藻和鋪排典故的習氣”。不再一一列舉。僅據(jù)上引簡介,我們就能鮮明感知,兩宋詩歌發(fā)展的潮流變化,如不盡長江,滾滾而來。讀者了解了這一前浪引后浪、后浪推前浪的潮流,就把握了宋代詩歌發(fā)展史的主軸,有了巨人的視野和眼光。
把握了主軸,會不會掛一漏萬,忽略了枝節(jié)?《宋詩選注》對此做了周密的“查漏補缺”工作,基本上做到讓優(yōu)秀的詩人、有影響的詩派、藝術(shù)成就較高的詩作雨露均沾。比如,書中在介紹林逋時,說:“那時候(宋初)有一群山林詩人,有的出家做和尚——例如所謂‘九僧’,有的隱居做處士——例如林逋、魏野、曹汝弼等。他們的風格多少相像,都流露出(受)晚唐詩人賈島、姚合的影響。林逋算得這里面突出的作者,用一種細碎小巧的筆法來寫清苦而又幽靜的隱居生涯?!痹跐饽夭实亟榻B“入世”色彩濃厚的現(xiàn)實主義詩歌的同時,鐘鍾書先生也不忘給山林隱逸詩派留一席應(yīng)有之地。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錢鍾書先生在介紹宋詩詩人時,常常越位,將觸角伸到其他朝代。比如,上引內(nèi)容中,說,王禹偁、蘇軾、張耒深受白居易影響,林逋等人受到賈島、姚合創(chuàng)作的啟發(fā),等等。這是一種貼心舉動,也是一種高能操作。它有效地拉長了《宋詩選注》所涵蓋的文學史長度,使讀者對選詩的觀照有了更廣闊的視角、更宏大的視野。
總結(jié)幾句。將選詩和詩歌發(fā)展史聯(lián)袂呈現(xiàn)是《宋詩選注》的又一創(chuàng)新之處[另兩大創(chuàng)新之處分別是“將注解與文藝批評結(jié)合”(見2024年12月刊本欄目),“將學術(shù)理性與詩歌溫情結(jié)合”(見2025年1月刊本欄目)]。這一創(chuàng)新做法有助于讀者比較系統(tǒng)地了解某一詩歌用詞斟酌、手法選擇、風格形成的“前世今生”,從而能使讀者更準確地把握詩心,明白優(yōu)秀詩歌何以優(yōu)秀,既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
在此誠摯地向讀者朋友們建議,讀《宋詩選注》,要字字品讀,咬文嚼字,我們不僅要讀其所選之詩,還要讀其所作之注,同時也要讀其所附詩人小傳。特別要細讀、精讀常為人所忽視的詩人小傳,原因是詩人小傳中隱含著兩宋詩歌史。而梳理好詩歌發(fā)展史,對我們進一步理解選詩大有裨益。
思考:
江西詩派是兩宋詩歌江湖第一大門派,由于立派時間久,門徒眾多,所以其衣缽傳承、派系組織等信息比較難把握。《宋詩選注》對江西詩派的發(fā)展脈絡(luò)進行了隱性的梳理。請你重點細讀黃庭堅、陳師道、呂本中、陳與義等人的簡介,概括江西詩派的主要藝術(shù)特色,并繪制一幅詩派傳承簡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