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加速社會和智能媒介的全面滲透,在為兒童提供多元體驗的同時也引發(fā)了現(xiàn)代閱讀的危機。通過深度訪談法,探析“效率至上”的社會加速邏輯對兒童數(shù)字閱讀的影響。盡管以界面為載體的數(shù)字閱讀強化了兒童與機器的互動,形成了“超越文字”的閱讀景觀,但也呈現(xiàn)出多重時代癥候:碎片閱讀取代深度閱讀,信息過載虛化時空感知;功利閱讀取代興趣閱讀,需求滿載泛化時空感知;社交泛濫取代體驗閱讀,身心超載錯亂時空感知。媒介技術驅動的“時間剝奪感”、社會競爭驅動的“自我工具化”、資本加速循環(huán)驅動的“錯失恐懼”是引發(fā)上述癥候的多重原因。對此,要擺脫無用的速度,重塑兒童數(shù)字閱讀的交互觸動模式,以實現(xiàn)羅薩所闡述的個體與世界的共鳴。
關鍵詞:加速社會;兒童數(shù)字閱讀;時代癥候;共鳴
中圖分類號:G230.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5)05-0117-07
The Symptoms of the Times and Alleviation Strategies of
Children’s Digital Reading in the Accelerated Society
He QiuhongWang Siyu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Hohai University, Nanjing 211100)
Abstract: The comprehensive penetration of the accelerated society and intelligent media, while providing children with diverse experiences, has also triggered the crisis in modern reading. Through in-depth interview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impact of the “efficiency first” accelerated logic on children’s digital reading. Although the interface-based digital reading strengthens children’s interaction with machines and forms a reading landscape that “transcends words”, it also presents multiple symptoms of the times: fragmented reading replaces in-depth reading, and information overload weakens the perception of space and time; utilitarian reading replaces interest-based reading, and over-demand generalizes the perception of space and time; and the proliferation of socialization replaces experiential reading, and the overloading of the body and mind disorganizes the perception of space and time. The “time deprivation” driven by media technology, the “self-instrumentalization” driven by social competition, and the “fear of missing out” driven by the accelerated cycle of capital are the multiple reasons for the above symptoms. In this regard, it is necessary to get rid of the useless speed and reshape the interactive mode of children’s digital reading to realize the resonance between the individual and the world as described by Rosa.
Keywords: accelerated society; children’s digital reading; symptoms of the times; resonance
在深度數(shù)字化和速度文化的全面入侵下,兒童的閱讀實踐已迥異于前。正如哈特穆特·羅薩指出的,“我們可以把現(xiàn)代社會定義為加速社會”[1]。加速不僅重塑了傳統(tǒng)的媒介時間框架與信息傳受模式,還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步調(diào)與時間感知[2]。速度越來越脫離真實的生活和體驗,進而抽象化、“純化”為數(shù)字和曲線。當下,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想要馴化時間,試圖讓一切都運行在加速的軌道上,作為兒童生命成長重要路徑之一的閱讀也不例外。因此,本文將更具獨特性的兒童群體作為研究目標,旨在深入剖析加速社會中兒童數(shù)字閱讀所面臨的矛盾與現(xiàn)實挑戰(zhàn),并試圖構建一個兼具理論深度和實踐指導價值的培育模型,以期更有效地理解與引導兒童在數(shù)字閱讀領域的成長與發(fā)展。
一、研究設計
(一)研究問題
從時間和社會文化的維度入手,就“加速社會如何改寫兒童的數(shù)字閱讀”這一核心議題進行解讀。論文的主要研究問題包括:(1)在加速邏輯的支配下,兒童數(shù)字閱讀呈現(xiàn)出怎樣的時代癥候?(2)將時間社會學與媒介技術理論相連接,兒童如何通過數(shù)字閱讀重建與世界的共鳴,平衡自主與失控的天平?
(二)研究方法
將深度訪談法與扎根理論分析法相結合,以深度訪談獲得原始資料,并通過扎根理論進行數(shù)據(jù)分析??紤]到調(diào)研對象的認知表達能力等因素,研究將訪談對象框定為7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谀繕顺闃拥脑瓌t,研究者于2023年11月—2024年2月,采用公開招募和滾雪球的方式,對深度接觸數(shù)字閱讀的兒童及部分家長進行半結構化訪談,借鑒三角測量法進行信效度檢驗。訪談資料通過質(zhì)性分析軟件Nvivo12進行編碼,遵循“理論飽和”原則確定樣本量,最終共計13位訪談對象,受訪者基本情況見表1、表2。
(三)編碼分析
第一步,進行開放式編碼,即從原始材料中提取概念;第二步,進行關聯(lián)式編碼,對開放式編碼進行系統(tǒng)的分類整理,通過歸并同類項或建立關聯(lián)聯(lián)系,提煉出軸心概念;第三步,進行選擇性編碼,整合關聯(lián)式編碼,其目的是發(fā)現(xiàn)核心類目,并聯(lián)系其他概念或類屬,形成研究的理論框架。
在對兒童數(shù)字閱讀實踐進行深度訪談后,按照逐句編碼的方式,并采用備忘錄標簽進行標注。剔除出現(xiàn)頻率在3次以下和前后矛盾的初始概念,并對交叉的概念進一步類屬化,最終得到26個范疇,基本情況見表3。在關聯(lián)式編碼階段,分析26個范疇之間的關系,對其組合歸類,最終提煉出8個二級范疇,即媒介技術、社會競爭、碎片化閱讀方式、功利化閱讀目的、展示性社交表演、自省凝思、疏通壓力和具身理解。最后發(fā)現(xiàn)并選擇核心類屬,系統(tǒng)化地將所有其他類屬與該核心類屬建立聯(lián)系,以此為基礎繪制加速社會驅動—時代癥候—紓解策略模型示意圖,見圖1。
二、加速社會中兒童數(shù)字閱讀的時代癥候
(一)虛化時空感知:碎片閱讀取代深度閱讀
在不斷加速的社會進程中,媒介技術扮演著重要的驅動角色。高速傳輸與實時在場的移動通信技術消滅了距離與時差,大量信息撲面而來。信息爆炸和媒介技術所建構的時間節(jié)奏激活了人們對高效率的渴望,而算法推薦機制可以對用戶的海量數(shù)據(jù)和行為進行深度捕捉、智能學習和高效處理,實現(xiàn)人與資訊的高度匹配和實時推送,以滿足人們對加速度的渴求。在兒童的數(shù)字閱讀實踐中,為實現(xiàn)信息獲取與情感體驗的最優(yōu)化,算法推薦機制通常綜合采用多種策略,包括協(xié)同過濾、熱門推薦、關聯(lián)推薦以及效用導向的規(guī)則推薦等混合模式。這意味著兒童的興趣閱讀可以隨時開始,也可能隨時被更有趣的內(nèi)容打斷。兒童數(shù)字閱讀的時間和行為間隙越來越短,加劇了時間的碎片化,這種碎片化閱讀甚至占據(jù)了整塊時間,破壞了兒童閱讀的完整性和沉浸的閱讀體驗。
一方面,兒童閱讀體驗的缺乏致使其沉迷虛擬世界,距離現(xiàn)實世界越來越遠,進而以虛擬世界的視角來審視和解讀現(xiàn)實世界。教育思想家蘇霍姆林斯基強調(diào),大自然是思維的生動源泉與知識獲取的關鍵途徑[3]。然而,當前兒童卻深陷媒介的束縛,普遍遭受“自然缺失癥”的困擾,因遠離自然而導致感官遲鈍,以及身心健康問題頻發(fā)。短視頻等媒介逐漸取代了親人、同伴及其他媒介,成為兒童的貼身伙伴,通過極具吸引力的視覺枷鎖,削弱了兒童對現(xiàn)實世界的感知與體驗。導致他們看待問題時過于簡單、片面,從而影響其社會適應能力、社交技能和情感發(fā)展?!岸兑敉扑]的都是我感興趣的內(nèi)容,一刷就停不下來,不知不覺一下午過去了,明明空閑時間很多,卻總感覺時間不夠用”(A3)?!艾F(xiàn)在越來越不喜歡出門了,更喜歡待在家里玩手機,我交到了很多網(wǎng)友,平時可以分享短視頻或者打游戲,雖然有時候也會很無聊”(A6)。媒介技術發(fā)展未如預期般釋放時間資源,個體被不自覺地卷入加速社會的時間邏輯并增強時間匱乏感。時間的“間歇”消失了,兒童生命的過程性價值被削弱。
另一方面,兒童碎片化的閱讀實踐弱化了其獨立思考的能力,不利于智力開發(fā)與兒童“個體精神”的培養(yǎng)。移動設備提供了多元的交互情景,兒童可以跳轉于不同的信息界面,弱化了數(shù)字閱讀的專注力。兒童越來越偏好閱讀短文本、漫畫及富含情感色彩的視頻,而對于嚴肅、專業(yè)性強的文字材料興趣有所減弱。面對復雜、抽象的信息,他們往往感到難以應對,缺乏持久關注與深度解讀的能力?!拔医?jīng)常文章讀到一半覺得無聊或沒讀懂就劃走了,很難堅持讀完一本書,感覺每天刷抖音、微博、小紅書接收了大量的資訊,卻什么也記不住”(A9)。大量淺嘗輒止的碎片信息套疊模糊了時間序列,弱化了內(nèi)容深度,形成了閱聽者去空間化的、去歷史性的、去時間化的現(xiàn)實體驗,造成一種知識即時滿足的假象[4]。面對大多數(shù)與自身無關,且變動頻繁的碎片化信息,兒童無暇深度思考,缺乏與文本對話的能力,流于表面的體驗難以轉化為經(jīng)驗,“碎片化瀏覽的時候自己對書的內(nèi)容沒有特別深的感觸,后面回憶起來基本上也只記得書名,總體沒有太多的獲得感”(A9)。
除此之外,數(shù)字媒介對兒童身體與時間的侵占及異化影響,在低齡用戶(1—3歲)及高頻用戶(每次使用時長超1小時)群體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有家長表示,“5歲的孩子因為愛看平板電腦,導致近視800度”(B2)。此外,訪談中不少兒童提及數(shù)字媒介對于睡眠的影響:“睡前看小說越看越睡不著,第二天上課只能打瞌睡?!保ˋ3)
(二)泛化時空感知:功利閱讀取代興趣閱讀
Wajcman在《時間緊迫:數(shù)字資本主義中的生活加速》(Pressed for Time: The Acceleration of Life in Digital Capitalism)一書中寫道:“工作性質(zhì)、家庭構成、關于撫育子女的觀念以及消費模式的轉變,所有這些與技術變革的共同作用讓我們感到世界在加速?!保?]競爭既是社會加速的推動要素之一,也是激化焦慮情緒的重要因素。當下社會不穩(wěn)定性增加、風險性提高,在壓力劇增的社會生存環(huán)境中,教育競爭越發(fā)激烈。在傳統(tǒng)儒學政教體系的浸潤下,相對于個體的自由全面發(fā)展,家長更關注讀書改變命運、跨越階層的社會功能?!拔覍⒆幼畲蟮钠谕褪窍M芸家粋€好大學,現(xiàn)在社會競爭這么激烈,孩子有壓力我也有壓力,為了孩子的未來,家長得把每個階段都規(guī)劃好,為了以后升學,我給孩子在App上購買了閱讀寫作拓展課程,有音頻有視頻,這種帶娛樂元素的課程更能激發(fā)孩子的學習興趣?!保˙1)在應試教育強調(diào)分數(shù)和排名的大環(huán)境下,優(yōu)績主義被灌輸為一種“政治正確”“道德正確”,乃至“人生正確”,家長和兒童只能屈從于激烈的競爭現(xiàn)實。焦慮中的家長通過緊密的時間規(guī)劃,提前安排各類課程試圖讓子女快人一步,壓縮和加速兒童的教育進程。對家長而言,兒童閱讀最重要的目的是獲取教育資源,擴充孩子的知識面,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目的性,符合加速社會效率至上的行動邏輯。
相比于紙質(zhì)閱讀,數(shù)字閱讀內(nèi)容更加豐富、閱讀工具更加智能、閱讀場域更加自由,成為提高學習成績和知識獲取效率更加功利化的途徑。在數(shù)字閱讀實踐中,兒童更偏愛那些能在短時間內(nèi)為其帶來實際效用的讀物,或以搜索查詢資料聚焦現(xiàn)實問題的解決,而不愿關注和閱讀系統(tǒng)性的知識,閱讀的功利化傾向明顯。
究其原因,其一,在加速社會和應試教育的背景下,兒童更愿意接受具體的任務、想法和行動體驗,而不再關注知識的積累、感悟以及體驗實踐的過程[6]。資本利用錯失恐懼和兒童屈從現(xiàn)實的閱讀訴求,助推智能媒體廣泛傳播功利化信息助推加速循環(huán),助長兒童浮躁心態(tài)。如使用“5分鐘讀完一本名著”“10分鐘帶你了解歷史”等一些噱頭式標題來吸引孩子的眼球,在無形中給兒童灌輸功利化的理念,加深其對速食化信息的依賴。
其二,來源于家長的競爭壓力和錯誤的讀書觀念。大多數(shù)家長和孩子都在為超越“別人”而努力,企圖通過高效率的閱讀加速提升孩子的知識儲備。在此背景下,很多家長有另一套“讀書無用論”:“為考試而讀書,考試不考的即為無用書。”這些論調(diào)在內(nèi)生層面抑制了兒童的閱讀興趣,勉強逃出這些讀書無用論陰影的孩子,也要受困于課堂教育的要求,其閱讀文本主要集中在教輔、試題以及各種專業(yè)類書籍。很多受訪者表示“目前背負著較為沉重的升學壓力”(A3)、“我?guī)缀鯖]有看到同學會帶什么書到學校,課本和課外拓展教輔除外”(A5)。兒童在進行數(shù)字閱讀時,只選擇自己所需要的、對自己有用的信息,以至于形成“需要什么查什么、學什么”的現(xiàn)象,兒童進行閱讀的主要目的不是獲得心靈上的自由,而是期望通過閱讀找到世俗意義上成功的捷徑,逐漸形成只為了結果而行動的功利化思維。閱讀的人文價值與情感價值逐漸被邊緣化,閱讀不再是倦怠社會的心靈棲息地,而逐漸被貶值為一種功能性存在,使兒童陷入低水平勤奮的假象里,難以和作品及作家之間達到心靈層面的共鳴。
(三)錯亂時空感知:社交泛濫取代體驗閱讀
當前數(shù)字閱讀面臨從私人書頁到公共屏幕的轉變,兒童可以通過數(shù)字互動與他人建立聯(lián)系,數(shù)字閱讀已成為兒童互動交流的重要社交方式之一[7]。媒介技術以數(shù)據(jù)度量閱讀成效,致使當代兒童的閱讀活動逐漸和閱讀這種精神實踐活動的終極目的產(chǎn)生了偏離,情感上的社會認同需求驅使其成為媒介改寫下的展示性閱讀。在使用行為上呈現(xiàn)出追趕時間和熱衷表演的特征,通過控制媒介形象以展示“自己的個人魅力”(A6)。這主要是因為閱讀和社交的空間界限近于模糊,閱讀從“一個人的孤獨”變成了“社會性的互動”。數(shù)字閱讀特別是當下的興趣分享空間、學習交流群組、在線問答等功能將各種關系的社會交往無邊界融合。在數(shù)字閱讀的自我展演中,作為“觀眾”的社交好友能夠通過點贊與評論的方式與展演個體進行社會互動[8]。兒童的數(shù)字閱讀互動行為不僅被數(shù)據(jù)記錄,還嵌入文字之間,在一些更加專業(yè)的數(shù)字閱讀平臺,如微信閱讀、帆書等閱讀App通過高亮功能來突出關鍵句子,同時,讀者在閱讀期間能實時與其他用戶交流,并查閱他人添加的注釋或給予的評分等信息。
在具有強大社交基因的閱讀應用“微信讀書”中,讀者能夠瀏覽到其好友近期閱讀的書籍以及他們發(fā)表的讀后感言。同時,能夠向他人展示自己的閱讀書架與讀書筆記。除了點贊、評論等常規(guī)互動操作外,還有每周閱讀時長排行榜、發(fā)現(xiàn)“今天一起閱讀本書的人”以及“熱門討論”等功能,這種閱讀的榮譽文化無形中賦予了數(shù)字閱讀前臺表演色彩。本次訪談發(fā)現(xiàn),許多兒童會利用多種社交媒體平臺(如微博、朋友圈、豆瓣等)來分享他們當前正在閱讀或計劃閱讀的書籍,或通過轉發(fā)功能將“數(shù)據(jù)化的閱讀成果”進行社交分享,呈現(xiàn)出個體主動尋求他者凝視的行為。然而,在訪談受訪時得知,不少兒童在社交網(wǎng)絡上展示了以后,實際上并未真正投入到閱讀活動中去,或者過度追求數(shù)量而忽視了對于閱讀質(zhì)量的把握,閱讀成為其表達個性與品味的一種手段。
在這種量化評價的表演與控制中,信息技術的互聯(lián)互通特性促使監(jiān)控活動在更廣泛的領域內(nèi)參與對比與競爭,進而驅使人們不斷加速。競爭意識貫穿個體數(shù)字閱讀展演的始終。大量的表演性、形式性工作消解了共鳴空間,加劇其閱讀焦慮[9],而社會本身的加速又以一種籠罩性的力量使閱讀對速度產(chǎn)生了一種路徑依賴[10],其結果就是模糊了碎片化閱讀表演與兒童真正閱讀需求之間的界限,個體失去與時間、自我、空間、物質(zhì)等世界維度共鳴的聯(lián)系[11]。
三、尋找共鳴的紓解策略
(一)凝思自省:牣充個體精神的垂直共鳴
垂直共鳴在羅薩最初的共鳴語意中原指加速社會里承受速度恐慌的人類,可以通過寄托于宗教、藝術、自然宇宙等途徑使自我身心維持自洽、實現(xiàn)療愈。Koselleck、大衛(wèi)·哈維和羅薩都曾指出,“現(xiàn)在的萎縮”是加速社會的一個典型癥候,那么,我們是否有可能重新探尋一種“拓展當下”的方案,由此在時間間隙中對抗加速變革的浪潮,喚醒對于當下和行動的責任。
當代兒童被加速社會的力量所裹挾,導致其生活缺乏深度,要使兒童在加速社會生活中達到身心的垂直共鳴,必須重視其個體精神。韓炳哲認為:“思想本身具備一種獨特的時間性質(zhì),能夠將時間與持久之物相結合,從而深化時間的厚度。”[12]面對兒童匆忙的碎片化閱讀困境,積極的應對策略也許是找到一種慢速狀態(tài)來凝思生命,將數(shù)字閱讀作為一個可以稍作停頓的生命減速帶,以一種沉思著的有意義的自省思想牣充個體精神,提升時間本身的意義,尋找自我與世界的平衡和垂直共鳴。
凝思的關鍵在于提升專注力,具體途徑是通過改變習慣和行為,重塑兒童的媒介時間感知。一是主動回避社交信息。社交信息回避具體表現(xiàn)為屏蔽群聊、取消關注、設置訪問權限、故意忽略等自發(fā)減少甚至拒絕接受社交信息的行為,可以增進用戶的知識獲取效率與閱讀體驗。在社交媒體與數(shù)字閱讀場景融合的閱讀時代,兒童在閱讀過程中隨時處于被多元信息干擾的狀態(tài),其注意力容易被社交信息分散,呈現(xiàn)出非線性的碎片化的閱讀模式特征。因此,兒童在進行知識類信息閱讀時,可以通過社交信息回避行為,包括關閉信息提醒、打開飛行模式等自我控制手段降低社交媒體的影響,精簡閱讀平臺,對平臺社交功能進行取舍,從自身實際出發(fā),加強用戶自身主體意識培育,不被其他用戶的閱讀軌跡所干擾,從而提高閱讀效率和閱讀沉浸感。二是數(shù)字閱讀平臺應簡化不必要的系統(tǒng)功能模塊,將功能選擇的主導權交予兒童,使他們能夠依據(jù)自身的閱讀承受力來定制閱讀界面,自由選擇社交功能的活躍程度,以及是否記錄或展示閱讀時間與內(nèi)容。三是設計數(shù)字閱讀平臺內(nèi)部的專注模式,通過“返回閱讀提醒、社交媒體時間管理”等功能幫助兒童降低社交媒體依賴,維持注意力的高度集中,營造一種暫時的“時間凝固感”,回歸閱讀的價值理性,在順應心流的過程中助力兒童深度思考,給兒童創(chuàng)造凝思生命與治愈倦怠的機會。當生命獲得凝思能力的時候,主體自身便擁有了時間。
(二)寓教于樂:增進兒童與游戲的對角共鳴
對角象征著人與物質(zhì)世界之間的共鳴形式。比如教育就是對焦共鳴軸的典型,是個體之間通過相互觸動而發(fā)生糾纏與聯(lián)結的關鍵實踐,知識就在各行動者教—學實踐的相互建構中被生產(chǎn)、被制動,從而共同制造和更新世界。但加速社會的功利化傾向造成了兒童的去個性化成長,兒童的自我效能感大多來自于可量化的學習成績,與物質(zhì)世界聯(lián)系單一,除了個體的凝思自省之外,還需要重視兒童的閱讀樂趣,進行積極的游戲傳播,實現(xiàn)兒童與游戲的對角共鳴,以疏通兒童成長壓力,實現(xiàn)兒童的個性化發(fā)展。
傳播游戲理論認為,游戲是人的天性,具有天然的生命力。盡管加速社會中的個人生活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擠壓,由游戲所驅動的媒介使用仍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13]。游戲遵循人類的自我意識,是一種非強制性的、自愿的活動。傳播游戲作為一種娛樂方式,是對抗焦慮和釋放壓力的重要途徑。Stephenson通過研究受眾的閱讀行為發(fā)現(xiàn),人們的閱讀心理更接近游戲,可以將數(shù)字閱讀行為視作一種游戲性傳播活動。從保羅·萊文森的“補償性媒介”理論出發(fā),游戲化閱讀可以作為技術對傳統(tǒng)閱讀活動的一種創(chuàng)新性補救和補償。不同于側重文字與圖像信息傳達的傳統(tǒng)閱讀模式,游戲化閱讀著重強調(diào)內(nèi)容的交互性和多媒體表現(xiàn)形式,致力于為讀者提供一個更為豐富、多維的信息接收環(huán)境,使讀者在沉浸式體驗中對知識進行再認知、再創(chuàng)造。因此,游戲化閱讀能夠從主體認知、信息認知與情景感知等多方面對讀者進行補償[14]。
兒童文化是其天性與文化性的激烈角逐形成的,若能寓教于樂,充分激發(fā)兒童的探索天性,則能有效平衡其天性與文化培養(yǎng)之間的潛在張力。實際上,短視頻為這種“樂”的形式提供了可能性。在數(shù)字閱讀平臺中,兒童不僅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讀者,更是新媒體環(huán)境下在沉浸式體驗中探索規(guī)則的玩家[15]。借助游戲的沉浸過程,兒童在移動應用中獲得更加深入的交互體驗,引導兒童潛入文本,挖掘深層次信息,體悟隱藏于字里行間的情感。讓兒童在比較輕松、愉悅的環(huán)境中獲取知識,從“被動接收”的碎片化信息轉變?yōu)椤爸鲃蛹橙 钡纳疃乳喿x。在此過程中,平臺有必要引導兒童從碎片化閱讀回歸完整的信息資源。一方面,平臺在信息推送時可以在相關節(jié)點植入超鏈接,形成網(wǎng)狀的閱讀鏈條,既能快速獲取知識,又便于讀者選擇性地進入深度閱讀;另一方面,通過算法技術,將閱讀信息與其他資源實現(xiàn)文本交互或圖文轉換,從而將碎片化信息整合為深度閱讀的一部分,借助技術手段重構深度閱讀。
(三)具身理解:保障家庭和友誼的水平共鳴
“水平共鳴軸”是衡量人際關系的核心維度,象征著個體間所建立的共鳴與聯(lián)結。此處的“水平”用于描繪人與人之間平等的交流互動關系,家庭和友誼則是這一平等交流軸線上主要的經(jīng)驗領域。具身理解是兒童與他人在實際交往中,以身體為載體,與環(huán)境共同構建意義和互動的過程。超越線上社交的虛擬性和表演性,在行為、情感、認知等層面產(chǎn)生身體間的調(diào)諧和共鳴。在具體操作上,一是發(fā)揮家長的閱讀向導職能,二是豐富社區(qū)化閱讀生態(tài)。其實在《加速:現(xiàn)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的開篇,羅薩就援引了埃利亞斯在《文明的進程》中的觀點,將加速的機制與社會關系網(wǎng)絡關聯(lián)在一起:“‘速度’事實上正是相互關系的鏈條的數(shù)量,而關系鏈條起到對任何一種社會功能的連接作用”轉引自《加速:現(xiàn)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第10頁原文的斜體字?!熬W(wǎng)絡社會是速度型社會的極致。”(Robert Hassan,Empires of Speed: Time and the Acceleration of Politics and Society(Leiden amp; Boston:Brill,2009),p.67,原文的斜體字)。。羅薩將家庭作為“共鳴的港灣”,對于個體而言,家庭是最重要的生活空間和最早進入的傳播空間,是個體建立自我認同和各種社會關系的起點[16]。在家庭場域中,兒童善于觀察和學習家長的行為,甚至模仿成人的行為方式[17]。因此在親子互動過程中,父母應主動減少低頭行為,以學習者角色和身教的方式參與孩子的成長過程,樹立榜樣作用。對于家長而言,更需要持有一種“點開、點擊、閱讀”的理念,而不是“點開、點擊、畏縮不前”[18]136。不僅要讓孩子點開應用程序,還要進行點擊、選擇和行動,進行更深入的探索。把這種探索看作有意識的選擇而不是注意力的分散。通過探索將技能構建和知識構建相結合,培育兒童的讀寫能力。有了這種能力,兒童才能夠解讀作者和創(chuàng)造者的真實動機。
在閱讀過程中,數(shù)字時代的家長應從“臺上的智者”變?yōu)椤吧磉叺南驅А保撓隆皺嗤钡耐庖?,發(fā)現(xiàn)兒童的真正所需,實現(xiàn)教育職責的轉換[18]243。對于家長來說,要學會緩解自己的教養(yǎng)壓力,尊重兒童的主體性,避免過度干預兒童的閱讀選擇,并重新審視兒童數(shù)字閱讀實踐的意義,打破教育中封閉、僵化的權力結構,實現(xiàn)其與成人的平等互動[19]。盡管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交互性視頻可能會對兒童的學習有些益處,但人的陪伴才是他們學習新知識的最佳來源[20]。作為教育的參與者,家長應聯(lián)合媒體參與建立更深層次的對話,與兒童共讀共進,構建良性的親子互動關系,幫助兒童發(fā)掘數(shù)字閱讀中的文化內(nèi)涵,并加以吸收。
雪莉·特克爾提出,數(shù)字時代我們應該重拾交談。當代兒童應更多地轉向現(xiàn)實生活,在社區(qū)閱讀環(huán)境中獲取實體力量的支持,感受真實的生存境遇,并在現(xiàn)實的人際交往情境中構建關系圖景,以建立基于友誼的水平共鳴紐帶。近年來,個體重返紙質(zhì)閱讀的現(xiàn)象頻繁發(fā)生,啟迪關照社區(qū)閱讀生態(tài)在現(xiàn)實空間和紙質(zhì)媒介中的積極作為?,F(xiàn)實社區(qū)閱讀以朋輩互助建立學習共同體,組織、引導兒童與同齡或高年級閱讀經(jīng)驗豐富的同學組成閱讀興趣小組,形成友好互助的支持網(wǎng)絡。這不僅可以讓孤獨的閱讀變成了一項集體活動,還開發(fā)了閱讀文化的多元性可能。在閱讀的過程中,兒童不僅能獲得知識、提升思考能力,還能享受到愉悅的閱讀體驗,并從中獲得社會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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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何秋紅(1981—),女,漢族,湖北黃岡人,博士,河海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媒體與青少年。
王思雨(2000—),女,漢族,河北廊坊人,河海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研究助理,研究方向為新媒體與青少年。
(責任編輯: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