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商務印書館出版我的《有聲的中國:演說的魅力及其可能性》,該書聚焦于現(xiàn)代中國的演說及演說學,帶入無邊的國事與有聲的文學,給沉默的歷史添加一道聲軌,學界及社會反應都很好。該書推出半年即重印,且被納入2023—2024年度國家社科基金中華學術外譯項目立項名單;此外,北京大學現(xiàn)代中國人文研究所以該書的出版為契機,專門組織了“有聲的中國”工作坊,邀請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古代文學、文藝理論、文化研究、近代史等專業(yè)的中青年學者,從跨學科、跨媒介、長時段的視野,共同探索聲音研究的多重可能性。
工作坊上,有學生直言不諱,說我做的不是真正的“聲音研究”,我趕緊承認自家用心/用情不專,表面上談“聲音”,骨子里關注的卻是現(xiàn)代中國的歷史、命運及精神。也就是書中第一章“演說之于現(xiàn)代中國”談及的,對何為“聲音”未曾仔細分辨,而是基于文學史立場,關注學界談論學堂樂歌、國語運動、讀詩會、口傳性與書寫性的張力、白話寫作與“心聲”的關系等,還有晚清唱片業(yè)及速記法的傳入、無錫國專以誦讀為主的教學方式、20世紀30年代朗誦詩運動的興起、抗戰(zhàn)中笳吹弦誦遍神州的大學校歌、“文革”中遍及城鄉(xiāng)的高音喇叭、20世紀90年代的古詩文誦讀工程、20世紀末崛起的未名湖詩歌節(jié)等具體而微的兼及制度/思潮/技術及審美的“聲音”。換句話說,對近年西方傳入的較為時尚的“聽覺文化研究”以及“聲音政治批評”缺乏研究。
將論題集中在近現(xiàn)代中國的演說及演說學,特別在意“聲音的中國”與“文字的中國”二者之間巨大的張力,這是我治學的特點——量力而行,知所進退,不會貿然闖入完全陌生的領域。當然,這么一來,必定與很多極具魅力且有理論深度的論題擦身而過。召開“有聲的中國”工作坊,其實是明白自己的局限性,希望引入更多可作為后援的生力軍。
工作坊上我的主旨發(fā)言《人文史及聲音研究》可以擱置不論,那屬于報幕性質,只是介紹自家思路及會議緣起,并無實質性推進。值得推介的是那4組共16篇專題論文:第一場“《有聲的中國》:理論、問題與方法(一)”,包含清華大學歷史系王東杰的《聲音如何入史》、南開大學文學院周志強的《回到聲音本身,探索聲音之外》、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王敦的《現(xiàn)代中國思維的發(fā)聲:對陳平原〈有聲的中國〉的聲音與聽覺理論詮釋》、復旦大學中文系康凌的《民國演講術中的情感動員與大眾科學》;第二場“《有聲的中國》:理論、問題與方法(二)”,包含北京大學中文系陸胤的《“書須成誦”:傳統(tǒng)記誦聲音及其近代挫折》、北京大學中文系胡琦的《于無聲處聽驚雷:古典時代“聲音史”研究的跨媒介性與超媒介性》、北京大學中文系路楊的《“中國”如何“有聲”:現(xiàn)當代文學聲音研究的城鄉(xiāng)視野》、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楊早的《“二創(chuàng)”與方言在大眾語境中的重生》;第三場“聲音研究的諸面向(一)”,包含日本神戶大學濱田麻矢的《別開聲面的書寫嘗試:陳衡哲筆下的女子宿舍》、北京大學中文系季劍青的《語音的文化政治:重審五四時期的“國音”與“京音”之爭》、北京大學中文系張麗華的《〈破惡聲論〉與魯迅的“文學”緣起》、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后陶冉的《聲情與辭情的互動:明清琴歌的審美與創(chuàng)作》;第四場“聲音研究的諸面向(二)”,包含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李靜的《舊學術與新知識——晚清民初學堂樂歌中的知識譜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博士后王今的《聲隨身動:冼星海的指揮技藝與〈黃河大合唱〉的具身性展演實踐》、中央民族大學中國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學院趙柔柔的《降噪世界中的耳語:ASMR亞文化與大眾文化中的聲音轉向》、北京大學現(xiàn)代中國人文研究所袁一丹的《聲音的倫理學:從無聲到仿聲的中國》,最后是北京大學現(xiàn)代中國人文研究所副所長王風主持兼引言的圓桌討論,題為《打開聲音研究的多重可能性》。
這回專輯收錄的王敦、袁一丹、康凌、王今四文,不全然是工作坊的發(fā)言,有的大為修訂,有的則干脆換題。這正是工作坊的好處,誠摯接受同道的挑戰(zhàn)、質疑、提醒與補充,正式成文時,完全有可能“更上一層樓”。當然,不是說工作坊就這4篇文章最好,而是有的報告需進一步修訂,有的稿子被其他雜志捷足先登。好在類似的工作坊,我們將每年舉行一次,不斷推動此話題/思路/領域拓展與完善,歡迎有興趣的朋友關注與參與。
2024年9月26日于京西圓明園花園
(陳平原,河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