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虎虎：

你好！

當我打開電腦，想要給你寫一封信的時候，我不禁笑了。因為我知道，你讀不懂這封信上的每一個字，也對我在鍵盤上敲敲打打發(fā)出的奇怪動靜毫無興趣，但你還是會勉強湊到我身邊，用屁股對著我，仿佛要施舍我一些陪伴。你，我的伙伴，我的家人，不知不覺，這已是你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第四個年頭。

我已經(jīng)說不清與你相遇的具體日期，只隱約記得那是一段沉悶的時光。我蝸居在家，蜷縮在電腦屏幕前，渾渾噩噩地聽著枯燥無味的網(wǎng)課，盯著老師一張一合的嘴，里面并不會吐出任何能觸動我興奮神經(jīng)的字眼。你跌跌撞撞地跑來，在不大的房間里狂奔、沖刺、急轉(zhuǎn)、跳躍，仿佛一匹脫韁的野驢，一腳踹開了籠罩在我心間久久不散的陰郁，給壓抑的空間帶來了青草一樣的芬芳。鍵盤上敲下的不再是冰冷的習題答案，而是你調(diào)皮地走來走去時留下的一串神秘代碼。

自從第一次把你從寵物店接回，把你連同貓包放在膝蓋上時，我再也沒忘記過那溫柔的重量。我上課時，你往往在睡覺。你小小的身體，輕輕壓在我的腿上，柔軟的肚子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我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描繪你的輪廓，你濕潤的鼻頭，還有在陽光下鍍了一層金的絨毛。你醒來時，會在房間里到處探索，有時不免要路過我這個龐然大物。你總是小心翼翼地抬起腳爪，不確定地在我腿上按一按，才放心地從我身上經(jīng)過。有時半夜還未入夢，聽到你窸窸窣窣爬上床來的聲音，我屏氣凝神等待你在黑暗中像越過山巒一樣從我身上爬過，然后安心地沉沉睡去。原來你小小的腳掌里蘊含著巨大的能量，你的溫度順著皮膚注入我的身體，讓我清晰地感知到一個生命正與我緊密相連。

你總不像一只貓，而像野馬、螳螂、蜘蛛或者別的什么生物。你故弄玄虛要嚇唬人時，總是斜著身子弓著背，四只爪聳在地板上，毛發(fā)炸得蓬蓬，然后發(fā)出“嗷嗚嗷嗚”的怪叫。有時你也免不了調(diào)皮，埋伏在房子的各個拐角，伺機蹦出來嚇唬路過的人。那個時候你兩只前爪高高舉起，像一只打劫路人的小熊貓，跳撲到人的腳背上，隨即撒丫子逃跑。我喜歡逗你，卻不敢用手，怕被撓花了沒法寫作業(yè)，于是只好用腳作誘餌在你面前晃來晃去，看到你準備攻擊時再連忙收回。有一次動作慢了，再收回腳，上面已經(jīng)沁出了血珠。

我是怎么在你的兄弟姐妹中認定你做我的摯友呢？原本我想要一只安靜的小貓，永遠溫順地趴在我腿上任我撫摸?？赡阍谝槐娪棕堉泻苁仟毺?，總想往更遠的邊界開拓，到了床邊看一眼，又嚇得連忙縮回來。那時我便想：“好一只懂得審時度勢的貓！”直到把你抱上車，我都還有些眩暈，仿佛一切都不太真實。“養(yǎng)貓”曾經(jīng)幾乎是我最大的愿望，現(xiàn)在這個愿望化作實體，變成蜷縮在膝頭的你，我在心中萬分狂喜。周圍艷羨的人群也總是對你贊啊嘆啊，你成了我時常掛在嘴邊的驕傲，佩在胸前的勛章。

還有你的名字“虎虎”，多么普通的名字！把你接回來的那天，我滿心盤算著賦予你一個洋氣又不俗套的稱號，譬如霸氣外露的“Lion”“Tiger”?？僧斘页聊缭谧约旱氖澜缰袝r，爸爸媽媽就已經(jīng)開始叫你“虎虎”。我滿是嫌棄，卻又覺得無比貼切，沒有什么比“虎虎”更符合你的外貌和氣質(zhì)。這兩個字落在唇齒間，能吐出一股溫暖的白霧，霧間隱約能看到你虎頭虎腦的身影。你似乎不只是一只貓，而是一個腦袋圓滾滾的小男孩，我的新家人，我的小弟弟。放假期間，我們朝夕相伴，再次回到學校，總感覺你就在我身邊。學校里的小野貓，周圍可親的同學，只要讓我心里溫暖的事物，我經(jīng)常一不小心脫口而出：“虎虎！”同學詫異地回頭，我對上她們莫名的眼光，只好訕笑著解釋緣由。次數(shù)多了，她們便也習慣了?？晌覅s一時間習慣不了沒有你在旁邊守候的日子。有一次，我坐在窗邊，余光瞥見窗外什么東西抖動了一下，嚇得我一哆嗦，幾乎以為是你從窗臺上跌落。實際上，窗外是一只塑料袋。你當然也不會出現(xiàn)在學校里，也許你正四仰八叉地歪在床上，露著柔軟的肚皮沉睡。

第一次做父母總會有許多手足無措的時刻，我也不例外，盡管我的孩子是一只貓。你剛到家時嗜睡，在我腿上睡到上午十點，然后準時起床蹦迪。我驚愕地看著你瘋了一樣地掠過整個房間，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寄生蟲入腦的恐怖畫面。畢竟，這是我第一次養(yǎng)貓，經(jīng)驗匱乏得可憐。隨后的日子里，類似的笑話層出不窮，譬如把你的附耳當作照顧不周出現(xiàn)的裂口，把你的乳頭當作粘在毛發(fā)上的貓砂。每一次都心驚肉跳，每一次都啼笑皆非，還好，你健康地長大了。

做父母的一生會有許多遺憾，其中一項就是看著孩子漸漸長大，失去了最初天真嬌憨的模樣，我也不例外，盡管我的孩子是一只貓。你身量逐漸苗條，體型也慢慢發(fā)福，沉穩(wěn)了許多，絕育手術(shù)做完之后更是懶得動彈，我們漸漸遠離了往日的快活時光。偶爾看到你留給我的后背，我愈加想念你黏人的樣子。不過，這卻陰差陽錯地迎合了我最初的期待，你真的變成了一只安靜的貓。深夜我伏案寫作業(yè)時，你像一座沉穩(wěn)的山立在桌前，投下一大片陰影，輪廓間已經(jīng)難以分辨最初瘦弱的肩胛骨。你的眼神也變了，變得成熟、可靠。用這兩個詞來形容貓實在令人發(fā)笑，但看過你照片的友人也紛紛贊同，甚至尊稱你為“虎叔”。我心想，你才不是叔，你是“虎寶寶”“虎妞”“虎咪”，但當你的目光掃過來時，我也忍不住偷樂——那分明就是一個穩(wěn)重的中年大叔嘛！

都說家貓不如野貓香，有段時間我深以為然。我在小區(qū)里遇到一只小橘，它熱情地奔過來，用頭蹭著每一個折服于它撒嬌攻勢的人類。相較之下，你簡直是一塊木頭。無論小時候還是現(xiàn)在，你的熱情總基于自己的喜好之上，從不使出貓咪常有的撒嬌伎倆。興致上來，你一臉淡定地過來親近人，被揉捏舒服了，伸個懶腰拔腿便走，絲毫不在意被拋棄的人類在你身后是怎樣的哀求挽回。別人是舔人的“舔狗”，我卻是舔貓的“舔人”。唉！上了大學我才知道，這是一種多么可貴的穩(wěn)定！學校里的貓雖然可愛，卻陰晴不定。一次，我輕柔地撫摸一只玳瑁貓，想把下晚課后滿腔的快樂和柔情獻給它，卻不知觸到它老貓家什么逆鱗，惹得它大喊大叫，伸出爪子就要教訓我。我連忙收回手，悻悻地想：“還好我有虎虎?！笔前。∧汶m然年紀漸長不愿搭理我，但也越來越懂事，知道控制好尖牙利齒不傷到我們。偶爾我貓癮上來，逮住你狠狠親一口，你除了露出詫異的神情外，從來沒有教育過我的無禮行為。

就這樣，我日復(fù)一日靠著腦中想象的與你的深厚情感度日。時隔一學期回家，你還記得我，這讓我欣喜非常。你一聽到門打開的聲音就奔過來，看到行李箱這個龐然大物后轉(zhuǎn)身欲跑，在我呼喚你的名字時頓住腳扭過頭，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走過來蹭我，好像我只是例行每日放學回家，不曾離開過那么久。

你有時真的像一個小弟弟，有你陪著爸媽，我感到很安心。每次開飯時，你總是溜達到爸爸房間大叫，催促他快點兒到飯桌上；每次睡覺前，你總是蜷縮在媽媽腳邊，陪她一起沉入甜甜夢鄉(xiāng)。那天半夜地震，隔天收到爸媽的消息，地震那晚你在客廳大叫，又在地震前一秒把他們叫醒。嗨！你真是一只好貓！

最近我讀了萊辛的《特別的貓》，灰咪咪固然是一只可愛的美貓，讓人忍不住大聲贊美?；⑦溥溆趾螄L不是一頭精致美麗的小獸呢！我向你承諾，或許某一天，我也會把我們的故事寫成書，裝訂精致，雙手捧著獻給你，算作對你陪伴的謝禮。

好貓虎虎，第一次養(yǎng)貓，第一次對一個小生命負責，我就遇到了你，真好。

愿你健健康康，沒有煩惱。

愛你的我

2024年6月1日

導(dǎo)師點評

這是一封特別的信。通過講述與貓咪“虎虎”的故事，傳遞出溫暖、陪伴與責任的主題，以及在與寵物相處的過程中，彼此給予的心靈慰藉，引發(fā)對生命間美好情感的珍視與思考，字里行間滿溢著對虎虎的深厚情感。從初遇時虎虎打破沉悶生活的欣喜，到日常相處中對虎虎一舉一動的細致觀察與珍視，再到感慨虎虎成長變化的復(fù)雜情緒，以及長久分別后的思念和重逢時的喜悅，情感豐富且真實。細節(jié)描寫細膩，如描寫虎虎故弄玄虛嚇唬人時“斜著身子弓著背，四只爪聳在地板上，毛發(fā)炸得蓬蓬，然后發(fā)出‘嗷嗚嗷嗚’的怪叫”，將其調(diào)皮可愛的模樣生動呈現(xiàn)；語言風格輕松詼諧，像“我卻是舔貓的‘舔人’”“像一座沉穩(wěn)的山立在桌前，投下一大片陰影”等表述，充滿生活氣息，讀來令人忍俊不禁。

（黃金亮，作家，書畫家，光芒少年文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