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雨潤澤的河岸邊,馬蘭頭從青石縫里探出嫩尖,草頭在田壟間鋪成碧毯,香椿芽攀上老屋的檐角……江蘇的野菜鮮蔬帶著幾分水鄉(xiāng)的靈秀與精致。
這里的人們篤信“不時不食”,春分未至,農(nóng)人的竹筐里已盛滿新采的春韭、薺菜、枸杞頭、豌豆苗……從《吳郡志》中“春采薇蕨”的記載,到袁枚《隨園食單》里“野菜宜急火快炒,存其本真”的烹鮮之道,江蘇的春芽,是水土與歲時共釀的淡雅之鮮。
“七頭一腦”作為江蘇人舌尖上的春令密碼,實則是八種野菜的代稱:薺菜頭、馬蘭頭、草頭、香椿頭、枸杞頭、豌豆頭、小蒜頭,以及獨樹一幟的菊花腦。這些生長在田埂、河岸、籬笆邊的野蔬,既有本草綱目中的藥用傳承,又是尋常灶臺間的煙火滋味。三月微雨浸潤下,它們或帶著清苦回甘,或泛著辛香鮮嫩,在江南廚人的巧手中化作千般滋味。
香椿
香椿芽的登場總帶著戲劇性。當(dāng)暗紅色的嫩芽在老樹虬枝間爆出,江南人家的竹竿便綁上鐵鉤,上演“扳香椿”的春日儀式。香椿中特殊的揮發(fā)性物質(zhì)中富含的紫杉醇類成分,造就了它極具侵略性的香氣。
香椿炒蛋是樸實的家常味。將焯水后的香椿切末,打入土雞蛋攪勻,熱油中滑炒至蛋液將凝未凝。金黃的蛋液中點點翠色,濃郁香氣裹挾著春日的蓬勃生機。講究些的食客,會取太湖白蝦仁與香椿同炒,河鮮的甜潤恰好中和了香椿的銳氣。晨露未晞時采下的嫩芽,裹著春雨的靈氣,或炒蛋或拌豆腐或炸成金黃酥脆的“香椿魚”。
苜蓿頭
學(xué)名苜蓿的草頭,在江蘇人口中多了幾分親切。3月初綻的嫩芽最為珍貴,3片心形小葉托著晨露,田間望去宛如撒落人間的翡翠星子。這種看似柔弱的野菜,卻有著“野菜皇后”的美譽,鈣含量是牛奶的3 倍有余。
草頭圈子是江南春宴的壓軸菜。取豬大腸最肥厚的直腸段,文火慢燉至酥爛,與清炒的草頭同盛盤中。濃油赤醬的“圈子”與翠色欲滴的草頭形成絕妙對比,動物油脂的豐腴完美馴服了野菜的粗纖維,堪稱葷素調(diào)和的典范。
馬蘭頭
馬蘭頭的妙處,在于抹揮之不去的野性。它常與薺菜相伴而生,卻比薺菜多三分清苦,葉片背面泛著淡淡的紫紅。明代朱橚的《救荒本草》記載“焯過,浸去苦味,油鹽調(diào)食”,道出了馴服這野味的訣竅。
馬蘭頭的常見吃法是馬蘭頭拌香干。將焯水?dāng)D干的馬蘭頭切碎,與五香豆腐丁、新剝的嫩胡桃仁拌勻,淋上醬油、麻油,最后點一撮白糖提鮮。這道涼菜講究“干爽利落”,野菜的清氣與豆制品的醇厚在齒間交織,恰似水墨畫中的枯筆與渲染。
豌豆頭
豌豆頭是豌豆開花前的嫩苗,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解釋過豌豆名字的由來:“其苗柔弱宛宛,故得豌名。”豌豆尖纖細(xì)且柔韌,滑潤適口。在蘇州,豌豆頭可以素炒,蘇州人喜歡在炒食時略烹料酒,以壓其豆腥味兒。
枸杞頭
枸杞頭是“七頭”中較具有藥膳氣質(zhì)的存在。初春萌發(fā)的嫩莖葉尚未沾染苦味,葉脈間流淌著淡淡的甘甜?!都t樓夢》第61 回提及的“油鹽炒枸杞芽”,至今仍是江南春日餐桌的常客。取豬油熱鍋,投入蒜片爆香,放入枸杞頭急火快炒,起鍋前淋少許白酒。這道看似簡單的素炒,實則考驗火候功力——多一分則軟塌失脆,少一分則草腥未除。與春筍片同炒,白玉翡翠相映成趣,恰是陸游詩中“雨足蕨芽肥似肉”的意境。
小蒜頭
小蒜頭,又名薤白,它模樣獨特,既像蒜,又似韭,還帶著幾分蔥的影子,卻又和它們都不一樣。在江南的田埂地頭,總能輕松覓到它的身影。小蒜頭氣味辛辣濃烈,比起大蒜來絲毫不遜色。
它的吃法豐富多樣。煮白粥時,只需丟入些許小蒜頭,那獨特的香氣便會與米粥的清香相互交融,增鮮提味。將小蒜頭制成腌菜也是一絕,用砂糖細(xì)細(xì)揉勻后放入罐中腌制,腌制好后,不管是搭配主食,還是就著粥吃,都十分可口。此外,還能參考香蔥、大蔥的做法來烹制小蒜頭,小蒜頭炒蛋鮮香嫩滑,小蒜頭煎餅香氣四溢,每一種做法都能帶來不一樣的美味體驗。
菊花腦
菊花腦,是南京人特有的春日記憶。這種菊科植物的嫩梢,天生帶著薄荷般的清涼感,葉片背面密布的腺點里,貯藏著獨特的揮發(fā)油成分。六朝古都的百姓,將這份清涼化作抵御“春燥”的良方。
菊花腦多與雞蛋或鴨蛋搭配做湯,清水煮沸后撒入嫩梢,待湯色轉(zhuǎn)碧,淋入打散的蛋液。起鍋前點幾滴麻油,翡翠湯中浮著金黃的蛋花,入口先是微苦,繼而回甘,最后喉間泛起薄荷般的清涼。南京人笑言:“三天不吃菊花腦,火氣直往腦門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