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的故事并不復雜,父親老莫重病纏身之際,告訴兒子小莫其另有兄弟。小莫上門尋親,并未要到醫(yī)藥費,但揭開身世之謎,和雙胞胎兄弟一起送了父親一程。結(jié)尾處,父親去世,小莫南下,將房子交由兄弟小川出租。小川看著窄屋,對自己感嘆,“這里留著我二分之一的人生”。小說的有趣之處在于滑稽、戲謔的敘事腔調(diào),諸如“我們的小莫在二十七歲的尾巴上,從親爹嘴里得到了一個兄弟”之類的句子,與小莫在父親腳上反復做腳腫實驗而招致巴掌,這樣略顯無厘頭又頗有余味的情節(jié)設置。如此種種共同編織出閱讀趣味,為小說提供了一種異于日常生活或現(xiàn)實主義的戲說邏輯。在這種戲說邏輯下,“雙生”的寓言意味得以強化——從馬克·吐溫的兄弟笑話到變形計真人秀,再到“二分之一的人生”的喟嘆,小說反復渲染命運隨機性在雙胞胎兄弟身上施展出的強力與可怖?!峨p生》的故事,由此構(gòu)成對命運可能性的寓言。
命運的隨機與無常并不僅指向雙胞胎兄弟,也指向我們每一個人?!澳橙嗽趶V場上所過的一生或一個瞬間”,也許應該屬于你。對于命運,我們總會發(fā)現(xiàn)“自己所擁有的是何等的少”,而“所未曾擁有和永遠不會擁有的是何等的多”(卡爾維諾)。林中有兩條路,你要選擇哪一條?事實是,你連選擇的權(quán)力都沒有,只好被命運推著強迫上路。
但我并不想拘泥于這篇小說,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談。
當林檎看見“周末”兩個字的時候,或許猜到我想說什么?;ヂ?lián)網(wǎng)像命運一樣無情,保留了人們試圖永遠流傳或不愿面對的記憶。在搜索引擎檢索某些關鍵字,可以在某創(chuàng)作平臺上發(fā)現(xiàn)一位名為“周末哈哈哈”的寫作者,他的IP地址顯示為重慶,個人簡介是“周末,機械制造及其自動化專業(yè)畢業(yè),業(yè)余寫作。長久以來,試圖借著寫作的名義給日復一日的生活賦予形而上的意義,但失敗向我證明,文字從來不比生活更高明。然而我們?nèi)砸兄x上帝給予足夠故事,好讓我講到老死”。從2017年到2018年間,他寫了二十余萬字的作品,收獲了1059個粉絲和377個喜歡。其中的十幾篇小說,共享了“云煙鎮(zhèn)”這個地名和老莫、小莫的稱呼。我們可以從中找到《雙生》的部分描寫,甚至可以發(fā)現(xiàn)其前文本《還魂》。
《鯉》雜志舉辦的“伏筆計劃”獲獎結(jié)果出來后,有位同樣寫作的朋友向我感嘆,他覺得林檎的文運甚好,毫無背景的一個人,居然靠自己投稿,摸清了期刊的品位和喜好,沖殺出一條路來。也許當他看到林檎七年前的“步履”和“不如意”時,便不會再覺得“文運”好,而是會像我一樣,欽佩其不懈堅持。
要打開發(fā)表局面,對新人寫作者而言總是困難的,何況其沒有體制支持,也沒有高校創(chuàng)意寫作導師的推薦?!暗∠蛭易C明,文字從來不比生活更高明”,這六七年的“步履”中,林檎大概收過不少退稿信,或者干脆是音訊全無。從《還魂》到《雙生》,從周末到林檎,從老莫系列到《藥師變》短篇小說集的近似寫法,昨日的每一次步履都不曾虛踏,這位寫作者讓我想起一輩子寫寫寫的卡佛,想起他說,“你無法誠實地告訴一個年輕的詩人或小說家,如果想要取得一點成就,他們不僅要用最認真的態(tài)度對待寫作,還要為此奉獻余生?!边@是我一直勉勵自己的句子,愿與林檎共勉。
不過,我還想更坦誠一些。《還魂》與《雙生》共享了同一個開頭,也共享了部分情節(jié)和描寫,只是兩篇小說的主題和指向毫無干系。然而,坦白說,同《雙生》相比,前文本《還魂》更符合我的審美趣味,其結(jié)尾的笑淚交織并不鮮見,但大量鋪陳足夠有趣,也足夠有生氣。我冒昧揣測,由 《還魂》 向 《雙生》的修改,部分源于發(fā)表方面的考慮,畢竟 《還魂》 的主題沒那么昂揚。如果真是這樣,我想說的是,林檎大可以固執(zhí)一些,世上有足夠?qū)捜莸木庉?,比如顧拜妮,也有趣味相投的讀者,比如我。
【作者簡介】李玉新,1997年生于山東平原,中國人民大學博士生,作品見于《文藝爭鳴》《文藝報》《山西文學》《青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