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從“風格即人”的角度出發(fā)，探尋《小婦人》《飄》這兩部經典作品在同一宏大的、發(fā)揚女性主義的主題下，由于創(chuàng)作者的個性不同而產生的差異，并從文本、作者、社會歷史背景及精神四個維度進行對比論證。先簡單梳理女性作者筆下女性角色的覺醒并比較異同，再從文本情節(jié)與作者個人經歷的相似性出發(fā)討論，繼而聯(lián)系作者創(chuàng)作時的社會歷史背景，最后以文本細讀的方式回摳作品細節(jié)，探討作品在發(fā)揚女性主義精神光輝時存在的社會歷史背景及個體局限。

［關" 鍵" 詞］ 《小婦人》；《飄》；風格即人；女性作者；女性角色；知人論世

引言

心理批評主要是運用現(xiàn)代心理學的成果對作家的創(chuàng)作及作品人物心理進行分析，從而探求作品的真實意圖以獲得真實價值的評價方法的總稱。它立足于從作品人物的心理分析中找出作者創(chuàng)作的心理機制、意識和無意識。［1］由“主客體雙向運動”理論中的“主體客體化”可知，作家作為主體在進行創(chuàng)作時會將自己的想法以有意識或無意識的方式傾注到作品中，如通過男性的眼光，女性變成了欲望對象［2］，因而，是誰創(chuàng)作的作品是十分重要的。通過對同一年代不同時期的作品進行研究，我們能夠獲悉作品背后的作家對同一主題表達的異同點，從而加深對作品的理解。

一、“主體客體化”——女性作者有意識表達在筆下女角色身上的彰顯

（一）喬·馬奇與路易莎——真的是不婚主義嗎

很多女性主義學者認為敘事作品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男性主動，女性被動；男性為主體，女性被客體化。［3］而“《小婦人》受美國當時第一大思想家愛默生的影響，強調個人尊嚴和自立自律的重要”［4］。對于當時的時代背景而言，《小婦人》中體現(xiàn)的女性意識具有一定進步性和先進性。［5］在書中，喬·馬奇在情竇未開的歲月里拒絕了深情、富有的勞里。她幾乎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甚至使得人格過于理想化。

她以為貝思愛上了勞里……她認為“除了她自己外，沒有人擋道”……于是決定離家躲避。當知道貝思并沒有愛上勞里時，她這樣說：“還有艾美留給他?！薄艾F(xiàn)在沒有心情談這種事情”……待她終于……渴望得到愛情的時候，她卻永遠失去了勞里。［4］

然而，路易莎筆下的女主角畢竟是有血有肉的角色，喬·馬奇在得知勞里與她的妹妹艾美走到一起時，她也會低落，也會渴望一份真摯的愛情。

媽媽……有一件事你說對了：我是感到了孤獨。假如特迪再求婚的話，也許我會回答愿意，不是因為我比以前更愛他，而是因為我比他離開時更在乎被人愛。［4］

這其實也是依附思想一息尚存的表現(xiàn)，愛情固然是美好的，但有結果的愛情幾乎必然走向婚姻，女性又難免將由此陷入家庭的囹圄中。盡管此時的喬·馬奇和斯嘉麗已經走到極為相似的境地——心上人（想要與之共結連理的那個人）已然成他人夫，相比于斯嘉麗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三段婚姻幾乎盡數(shù)作為達到某些目的的手段，喬·馬奇仍然對她的婚姻保有期待。

“我敢說，老姑娘們只要習慣了獨身生活，會過得很舒服的?？墒恰毕氲竭@，喬嘆了口氣，仿佛這種前景并不誘人……如果一個女人有了歸依，她便能過得相當幸福。［4］

上文提及的“如果一個女人有了歸依，她便能過得相當幸福”［4］，直接暴露了她的價值判斷。就連四姐妹的人生導師、她們睿智的母親馬奇太太在梅格初入名利場后說起她的“計劃”，也有“被一個好男人愛上并選為妻子是一個女人一生最大的幸?！钡那徽{。如弗洛伊德所言，女人的地位確實將是如此：年輕時是個受人敬慕的心上人，成年后是個受人摯愛的妻子。［6］雖然確實是一種“幸福”，但未必是“最大”。

由此可窺見這個故事的基調：雖然女孩子可以自主擇偶，但仿佛是在規(guī)定了具備條件的情況下必須擇偶的。

（二）世界上有一種英雄主義叫“斯嘉麗”

相比于喬·馬奇來說，斯嘉麗是有爭議性的。巴特勒認為……鑒于社會過程的不穩(wěn)定，做一名女人要比做一名女性復雜得多。［7］她隨心所欲、不擇手段，這是很多人喜愛或討厭她的原因。

如果說在《小婦人》的結尾令讀者感到美滿的是看到喬·馬奇和她的家庭平安喜樂，那么斯嘉麗或許可以說是她守護住了她的家鄉(xiāng)塔拉。因為除此之外，無論是她一向引以為精神支柱的母親和梅蘭妮、珍視的父親和孩子、前兩任丈夫，還是她生命中曾經或一直很重要的于希里和白瑞德，她幾乎都失去了。只剩自己還堅定地想：“我明天再想這事好了，到塔拉去想。畢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保?］

塔拉是她的家，是她植根所在。最了解她的白瑞德說：“是的。塔拉對她會有好處的……她……每次接觸到大地母親，就會變得更強壯。思嘉離開那片她所愛的紅土太長時間是不行的?？吹矫藁ㄔ谏L比米德醫(yī)生給她開的任何補藥都更管用。”［8］

相較于路易莎的童年，瑪格麗特的童年不僅快樂而且精彩紛呈，長大后雖也曾遇人不淑，但她童年有疼愛她的祖母、老兵，聽過那么多戰(zhàn)火紛飛的故事，這早已為她的人生奠下幸福的基調——正如泰戈爾所說：“孩子們是熱愛生活的，這就是他們最初的愛?！蓖暧卸嘀匾客晔紫茸尙敻覃愄爻蔀槿缢辜嘻惸菢禹б鉃⒚摰男」媚?，而非像路易莎那樣要面對艱難困苦、人世凄惶。加之瑪格麗特趕上女性主義運動風起云涌之際，因而身上閃耀著女性主義的光輝，而斯嘉麗要比前人更張揚、更徹底。

相比喬·馬奇（后期逐漸成熟的喬·馬奇）對于婚姻的美好期望，斯嘉麗卻這樣回應深情款款向她求婚的白瑞德：“（婚姻只）對男人來說有樂趣——只有上帝才知道為什么。我從來就不明白?？墒桥藦幕橐鲋械玫降木褪切┏缘臇|西、一大堆活和不得不忍受男人的愚蠢——還有一年生一個孩子?！保?］這番話雖多少有些幼稚或有失偏頗，卻也多少道出家庭中女性的困境。

《小婦人》以女性回歸家庭作結，仿佛如此她們才能得到幸福的結局，而《飄》則不然?，敻覃愄厮茉斓乃辜嘻惛覑鄹液蓿龅囊磺袕膩矶家宰约旱男臑橹笜?。她穿著喪服在大庭廣眾之下答允白瑞德跳舞，是因為確然想跳舞，“即便他是亞伯·林肯本人，她也不會在乎的！她又能跳舞了”［8］。而非想要贏得他人的什么想法——比如促使別人重新思考這些教條的禁錮對一個寡婦是否合理等，這一點是顯著不同的，這也意味著在作者瑪格麗特有意識或無意識中，女性為生活不公而斗爭是為自己，而非他人的眼光。

二、作者的無意識展現(xiàn)——“風格即人”

繼而我們以文本細讀的方式對以下作品進行剖析，以期探尋作家通過作品表達的女性主義思想的局限，這與作家本身的“風格”（包括但不限于作者的思想品德、性格特征、個人素質）有密切關系。

（一）女性能否脫離婚姻與家庭——路易莎是怎樣想的

現(xiàn)實世界的婚姻總是難免呈現(xiàn)出各式各樣的千瘡百孔，致使其難以為繼。而在小說的虛幻空間里，萬事萬物都是可以被任意構想的。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提道：“夢……事實上，是一種愿望的實現(xiàn)。”［9］即作品作為“白日夢”的產物，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作家的想法。

女性對于家庭是忠誠的、眷顧的，這的確是無可批判的道德品質。但是我們可以以批判性思維去反向思考，設若這個家庭并不值得女主角付出如此之多，或者說這個家庭讓女主角這樣去付出是不公平的，那她還應該去犧牲自己去付出嗎？答案在路易莎那里恐怕是肯定的，顯而易見，在家庭中女主角喬·馬奇雖非長女，但萬事一馬當先；在面對勞里的求愛時，第一時間也是先想到自己的姐妹，甚至為此拒絕勞里，而從不聽從自己的內心。與其說她十分肯定自己不愛勞里，毋寧說她希望自己不愛勞里，她覺得自己不愛勞里比愛合適，甚至刻意營造“不管自己想法如何，總之的確如此”的假象。而媽媽馬奇太太單憑自己考量，覺得艾美與勞里是合適的便加以支持，其實也是因為喬·馬奇從來都太懂事而忽略她內心感受的表現(xiàn)。喬·馬奇對家庭的一切過于明理、擅長讓步，然而此時，他人認為她不大需要被共情的錯覺也潛滋暗長。這確然是道德美，但何嘗不是一種道德悲劇。通俗地講，“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但不愛哭的孩子并不是不會哭，更不是不吃糖。路易莎對于女性獨立的要求是具有足夠的表現(xiàn)力的，但此時女性面臨的道德困境也暴露出來，卻沒有得到妥善的解決。

因此，很多人抱憾的是，現(xiàn)實中《小婦人》的作者路易莎自己終身不嫁，卻將喬·馬奇的結局引向婚姻與家庭。

（二）斯嘉麗和她背后的瑪格麗特的婚戀觀與土地情懷

上述所謂“道德困境”該如何解決呢？《飄》中斯嘉麗給出的答案是——那就直接別制造這樣的道德困境。

上文提及斯嘉麗為人處世的出發(fā)點是自己而非他人，這也影響著她對婚姻的態(tài)度。她選擇開始或結束一段戀愛關系，與拘于道德規(guī)范拒絕做羅切斯特的情婦是有目的性的差別的，她的心自然不愿離開羅切斯特，然而她奉社會道德法律為圭臬，因而不答應。我們會發(fā)現(xiàn)，簡堅持離開桑菲爾德的原因是，她認為這不合法、不合乎道德，而非自己覺得羅切斯特這樣做是錯誤的。當然，前文我們討論時設定的前提是，簡這樣做被傳為佳話是因為文中這些所謂的道德規(guī)范恰恰是正確的，這使得我們直接忽略了簡出走的出發(fā)點——她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世俗規(guī)范。

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認為，女性與自然之間存在天然的特殊親密關系。［10］斯嘉麗在書中結了三次婚：第一次是自己賭氣；第二次是為自己腳下的土地塔拉；第三次是在白瑞德“我擔心，如果等到我回來，你又已經跟哪個有點小錢的人結婚了。所以，我就想，為什么就不能是我和我的錢呢”［8］的轟炸式言說下才結的婚。即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自以為的心上人已身許他人，但她仍然可以像喬·馬奇一樣對婚姻保有無限期冀，不至于使婚姻在她眼中淪落至只是一種可以達到目的的手段的地步?？梢?，斯嘉麗從未將婚姻神圣化，這一點是很特別的。

同樣，我們以“主體客體化”的眼光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瑪格麗特的三段感情幾乎沒有面臨道德上的挑戰(zhàn)，因而瑪格麗特在決定感情去留上幾乎只有自己的衡量標準，這對于她形成女性主體思維是有利的，即她在思考問題時會更注重自己的感受，而不受他人干擾：既不在表面上為人所束縛，不聽從男性或女性群體中其余女性的不合理意見，也不在內心深處為人所束縛，做事在一定程度上不以父權制制定的規(guī)范（也許不一定合理）為準則。斯嘉麗看破這一層，所以她行事由心。

除了婚戀觀，斯嘉麗的成長也體現(xiàn)在對守護塔拉的執(zhí)念上?，敻覃愄卦谕陼r代聽祖母講過太多關于亞特蘭大的故事，喬·馬奇為家庭四處奔波，她的人生目標（或者說對于幸福的定義范圍）也只擴大至自己的家庭。值得注意的是，用弗洛伊德無意識的觀點來看，這些都是有跡可循的：即“夢是能夠解釋的”［9］。路易莎青年時代遇到的青年愛戀無疾而終，因而創(chuàng)作出勞里作為“發(fā)白日夢”的對象來彌補自己對愛情不及想象中美滿的遺憾。而瑪格麗特不同，她雖然愛青年時的初戀，但她的處理方式有別，她沒有讓于希里愛上斯嘉麗，以期滿足自己的“白日夢”。

弗洛伊德提過：“一個幸福的人從來不會去幻想，只有那些愿望難以滿足的人才去幻想?；孟氲膭恿κ巧形礉M足的愿望……是對令人不滿足的現(xiàn)實的補償?！币簿褪钦f，人越是缺乏什么，就越是有想要去彌補的強烈愿望。

瑪格麗特的寫作選擇，某種程度上也體現(xiàn)了她并沒有太強烈的缺失感，她是相對幸福的。因而她塑造的斯嘉麗在某種程度上沒有真正地擁有一段幸福的婚戀（盡管此前可以說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然而畢竟是不知，即便身在其中也沒有用）。這足以見得，作為作者的瑪格麗特并不將有一段美滿的婚姻當作女性幸福的必要指標，那只被當作生活的補充，至多不過是一種錦上添花。

最后，斯嘉麗似乎并沒有獲得傳統(tǒng)意義上的美滿，然而某種程度上也完成了一定的升華。于希里身上具有南方紳士的氣質，而深陷其中的斯嘉麗將此無限深化，營造出她心中的理想型并加以愛慕，直至文末才驚覺自己真正愛的人是白瑞德。

結束語

雖然結尾留下白瑞德離去的懸念，但瑪格麗特塑造的斯嘉麗卻讓很多讀者相信，只要她愿意，不會有做不成的事，包括追回白瑞德。言歸正傳，從結尾這一變化，我們發(fā)現(xiàn)斯嘉麗的審美偏好從囿于傳統(tǒng)轉向內心解放。傳統(tǒng)社會包容于希里的軟弱，卻不容白瑞德的狡詐，白瑞德并非不如于希里，只是他是非傳統(tǒng)的，更加趨向于要去掙脫某種束縛。白瑞德與斯嘉麗從來都是同一個類型，斯嘉麗認清自己愛他，某種程度上也是更加愛自己，是對自己的認可，也是自我意識的另一重覺醒。

參考文獻：

［1］于東曄.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在中國［D］.蘇州：蘇州大學，2003.

［2］朱曉蘭.“凝視”理論研究［D］.南京：南京大學，2011.

［3］申丹.敘事形式與性別政治：女性主義敘事學評析［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1）：136-146.

［4］路易莎·梅·奧爾科特.小婦人.［M］.劉春英，陳玉立，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7.

［5］劉廿.后女性主義視角下《小婦人》中的女性身份和價值觀分析：以喬·馬奇為例［J］.今古文創(chuàng)，2023（15）：22-24.

［6］林樹明.多維視野中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D］.成都：四川大學，2003.

［7］劉霓.社會性別：西方女性主義理論的中心概念［J］.國外社會科學，2001（6）：52-57.

［8］瑪格麗特·米切爾.飄［M］.李美華，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

［9］弗洛伊德.夢的解析［M］.劉徽，譯.北京：民主與建設出版社，2016.

［10］馮小亞.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角度解析《飄》中女性與自然的生存關系［J］.海外英語，2024（11）：189-191.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

作者簡介：肖語涵（2003—），女，漢族，廣東揭陽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