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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絲綸簿故事與明中后期士人對中樞體制的想象

        2025-01-24 00:00:00唐佳紅
        史學月刊 2025年1期

        明代文獻中與絲綸簿相關的記載真?zhèn)五e雜,莫衷一是。辨析相關史料可知,徐有貞“還簿閣中”是絲綸簿故事的起源,最初由祝允明在弘治元年所撰徐有貞傳記中擬構,隨后又衍生出楊士奇“失簿”的故事,二事在弘治、正德間盛行一時,由此奠定了絲綸簿故事的基礎。嘉靖以降,明人結合時政制造出多種“失簿”“復簿”故事,并屢次援引此說以限制宦權,但均遭失敗。絲綸簿故事源自正統(tǒng)七年王振崛起與天順初年司禮監(jiān)衰落的史實,其反復得失則象征著明中后期監(jiān)閣權力此消彼長的歷史,因與士大夫對“祖制”的想象相契合而得到普遍認同,在天啟、崇禎年間成為內閣票擬簿的正式名稱,進而沿用至清。絲綸簿故事的書寫、傳播、衍變及其接受,在明代政治史上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是考察明代中樞決策與政治文化變遷的一個重要視角。

        明朝;絲綸簿;司禮監(jiān);內閣;宦官;中樞政治

        K248A05830214(2025)01001713

        “絲綸簿”一詞,常見于清代檔案及典制文獻之中?!肚鍟鋭t例》將內閣記注綸音的檔冊分為三類,即載錄“特降諭旨”的“上諭簿”、“中外諸臣奏折奉旨允行及交部議覆者”的“外紀簿”以及“每日發(fā)科本章,滿漢票簽處該直中書摘記事由,詳錄圣旨為一冊”的“絲綸簿”《欽定大清會典則例》卷二《內閣·紀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20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57頁。?!敖z綸簿”之名稱,蓋取“王言如絲,其出如綸”之義,“是內閣票簽處記載本章所奉諭旨的重要簿冊”莊吉發(fā):《故宮文獻檔案與清代臺灣史研究》,臺北《臺灣史研究》1995年第2號第1期,第169頁?!,F(xiàn)存清代內閣大庫檔案中,仍有為數(shù)不少的絲綸簿冊參見李光濤:《記內閣大庫殘余檔案(下)》,臺北《大陸雜志》1955年第11卷第6期,第187頁。,其形制、登注格式等信息皆可征諸實物,運作程序又明載官方例典之中。職是之故,目前學界對絲綸簿的研究多集中于清代,而在追溯絲綸簿制度的起源時,則一致認為是襲自明代。例如黃彰健提到:“清世祖入關后,即仿照明內閣,設置絲綸簿,將每天進呈的章奏摘由,記奏者姓名,并記奏上后所奉旨意。”黃彰?。骸蹲x〈清世祖實錄〉》,《“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45本第2分,1974年,第253頁。劉桂林據(jù)《萬歷野獲編》所載,也稱清代絲綸簿制度“完全是沿襲明代檔案制度的結果”劉桂林:《清代內閣絲綸簿》,《歷史檔案》1990年第1期,第60頁。。盡管“清承明制”幾乎已成學界通識,但清代內閣職掌視諸明代已多有更張,其制度規(guī)定也遠較明代嚴密規(guī)整,絲綸簿制度在何時以及何種背景下出現(xiàn)于明代并延續(xù)至清而被定為常典,目前尚不清楚。

        絲綸簿在明代內閣的運作情形,不僅不見于“會典”等官方文獻,坊間所傳亦多歧互之詞,堪稱言人人殊。對于明代絲綸簿之有無及其具體內容,不僅明人莫衷一是,當代學者也未得其詳。吳建華基于明末錢謙益的記載,認為絲綸簿是運作于明代內閣的現(xiàn)實制度,但無法對晚明朝野關于絲綸簿的各類歧異記載給出明確解釋參見吳建華:《王鏊所記明代內閣絲綸簿》,故宮博物院編:《宮廷與江南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故宮出版社2015年版,第125~137頁。。部分學者則據(jù)明代野史與筆記所載,視絲綸簿為票擬文簿或詔敕底稿參見趙軼峰:《票擬制度與明代政治》,《東北師大學報》1989年第2期,第36頁;李渡:《明代皇權與宦官關系論略》,《中國史研究》1995年第3期,第82頁;趙彥昌、徐麗麗:《票擬批紅制度考》,《檔案學研究》2011年第3期,第95頁;李福軍:《明代皇帝文書研究》,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41~142頁。。此外,自明中葉“絲綸簿”一詞見諸文獻記載以來,明人對絲綸簿的關注與討論幾乎持續(xù)有明一代而未減,最后竟成為指稱內閣文書制度的正式名稱。是何原因支撐著絲綸簿故事在明代朝野的廣泛傳播?絲綸簿故事的衍化過程又反映出明代中樞體制的何種特征?這些問題尚無明確解答。

        總之,對于明代絲綸簿的起源、演變及其在明代中樞政務中的實際影響,目前尚無充分認識;留心明代中樞制度的研究者,雖然大多注意到其與內閣政治的密切聯(lián)系,但往往惑于明人私家記載,未能對其實質作出相對清晰的梳理。本文嘗試重新檢視絲綸簿相關記載的史源與創(chuàng)作背景,剖析其文本的形成過程,在此基礎上重新梳理明人關于絲綸簿及其相關傳言的來龍去脈;結合相關政治、制度或史實背景,揭示絲綸簿故事與明代中樞政治演變的聯(lián)系,或有助于深化我們對明代決策體制的認識,也可借此展現(xiàn)出現(xiàn)明代政治文化之側面。

        一 明內閣絲綸簿故事的起源與定型

        1.《復辟錄》與《天順日錄》所載絲綸簿事辨?zhèn)?/p>

        明代史料中有關絲綸簿的記載不下十種,其具體情事則云譎波詭,情節(jié)各異。自清代學者王正功以來參見王正功著,趙吉寧校補:《中書典故匯紀》卷八《雜錄》,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46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00頁。,學界基本一致認為絲綸簿故事最早見于景泰時御史楊瑄所撰《復辟錄》:

        初,朝廷旨意多出內閣臣條進,稿留閣中,號“絲綸簿”。其后宦寺專恣時,奏收簿秘內。徐有貞既得權寵,乃吿上如故事,還簿閣中佚名:《復辟錄》(不分卷),國家圖書館藏明嘉靖二十三年刻古今說海本,第16頁。。

        此處所說的“宦寺”,大約所指就是在正統(tǒng)朝權傾一時的權宦王振,而“還簿閣中”的具體時間,則在奪門之變后徐有貞進位內閣大學士之時。除此之外,明人沈德符還提到過另外一條出處:“《天順日錄》云:徐武功有貞奪門,英宗復辟,徐究出絲綸簿歸內閣?!鄙虻路骸度f歷野獲編》卷八《內閣·絲綸簿》,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223頁。《天順日錄》是李賢載錄天順年間在閣期間見聞之著述。這應當是目前學界所見明人留下的有關絲綸簿最早的兩條記載。

        《復辟錄》與《天順日錄》的作者都是景泰、天順兩朝的親歷者,楊瑄深度卷入了天順初年的政治斗爭,李賢則與徐有貞一同在閣任事,兩書所記皆當耳聞目睹之事。因此,即便對此事有所未然,但自明代以來的學者皆未便貿然質疑其真實性。然而,除“明實錄”等官方文獻缺載此事外,一方面徐有貞本人文集及其身后墓志銘、行狀對此事均不置一詞,另一方面考慮到李賢與徐有貞二人嫌隙頗深李賢雖與徐有貞同屬閣臣,但并非同黨,他在《天順日錄》中多次譏諷徐有貞以“與迎駕之謀”而入閣,且認為徐有貞“素行持公者少”(李賢著,萬明點校:《天順日錄》,鄧士龍輯注:《國朝典故》卷四八,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1174、1175頁)。,他是否會在個人著述中歸美自己的政敵?因此,有必要從史源上重新審視這兩部“原始文獻”的文本來源。

        《復辟錄》一書始見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陸深所編“古今說?!敝罢f纂部”,無撰者姓名,后被焦竑《國史經(jīng)籍志》著錄,亦不題撰者姓名。明末馮可賓刻“廣百川學?!?,題為“無名氏”著,成為流傳較廣的版本。直到乾隆時修“四庫全書”,以此為底本,收入存目,始題“明楊瑄撰”,并稱:“后附李賢《天順日錄》、祝允明《蘇材小纂》、陳循《辨冤疏》、葉盛《水東日記》、王瓊《雙溪雜記》數(shù)條,蓋皆同時親與其事者,故引以為據(jù),明所述之不誣云。”紀昀等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五三《史部九·雜史類存目二》,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冊,第185頁。自四庫館臣將《復辟錄》系于楊瑄名下之后,歷來學者都默認此書是景泰時人楊瑄的著作,因而理所當然地認為成書較其晚近的《立齋閑錄》是抄錄了前者的記載參見黃細嘉:《楊瑄及其〈復辟錄〉》,《中國歷史博物館館刊》2000年第1期,第58~60頁。。然而,《復辟錄》一卷、七千余字,全出于楊瑄之手的文字止第一部分,即《立齋閑錄》中“豐城楊瑄識”之前所援引的內容宋端儀著,陳杰點校:《立齋閑錄》卷四,鄧士龍輯注:《國朝典故》卷四二,第1021頁。。如果細讀《立齋閑錄》,當能看出《復辟錄》的全部內容均系《立齋閑錄》第四卷節(jié)抄記錄英宗朝史事的各書之內容,《四庫提要》稱后附諸條史料是為“明所述之不誣”,實是一大誤會。因此,《復辟錄》當是陸深等人編輯出版古今說海時抄撮《立齋閑錄》而成,而非學者所認為的《立齋閑錄》抄襲了《復辟錄》有關《復辟錄》是由《立齋閑錄》輯出的文獻考證,參見趙凱欣:《〈復辟錄〉考論》,“‘八渡河上的信息傳遞——朝鮮王朝《吏文》的研究’工作坊”論文,北京海淀,2021年。。

        由此可以肯定,徐有貞“還簿閣中”的史源絕非景泰時人楊瑄的《復辟錄》,而是陸深摘編自更為晚近的《立齋閑錄》?!读S閑錄》本為宋端儀平日采錄各類史料而成,至弘治十四年(1501年)宋氏去世之時尚未梓行參見黃仲昭:《未軒公文集》卷九《墓志銘·奉政大夫廣東按察司提學僉事立齋宋君墓志銘》,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721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年版,第1124頁。。由于語涉建文史事,忌諱之語頗多,成書之后并無刊本流傳。迨至嘉靖以后,文網(wǎng)漸弛,搜羅野史成為一時風尚,始為宗室朱當收入《國朝典故》之中,進而被坊間廣泛抄行參見唐佳紅:《〈國朝典故〉纂輯刊刻考——兼論明代子史叢書的編纂與國朝史書寫的興起》,《中國歷史研究院集刊》第8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4年版,第171~216頁。?!读S閑錄》對于所輯資料的出注形式,是將出處附注于條目之末,如上下兩條或連續(xù)多條資料出自同書也僅注一條,因其標注出處的方式比較模糊在鄧士龍刊行《國朝典故》之前,《立齋閑錄》只有抄本流傳,現(xiàn)存各種抄本之間的內容、編次或多或少都有差異,其出注或有或無的參差形式也不排除是因傳抄所致。,遂致沈德符一度將本條出處誤識為李賢的《天順日錄》。今檢視李賢《古穰集》本《天順日錄》《雜錄》原文,皆無此記載。王世貞當是注意到了此說并不見于《天順日錄》,遂徑題此說出處為《立齋閑錄》參見王世貞著,魏連科點校:《弇山堂別集》卷二三《史乘考誤四》,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12頁。。鑒于《立齋閑錄》作為史抄類文獻的特殊性質,這段文字當另有所本,而非宋氏杜撰。

        2.徐有貞“還簿閣中”事與絲綸簿故事的起源

        成化八年(1472年)徐有貞去世后,內閣大學士萬安受托為其撰寫墓志銘,這是明代形成的首篇記載徐有貞個人生平的傳記性文字參見萬安:《明故武功伯徐先生墓志銘》,錢谷輯:《吳都文粹續(xù)集》卷三九,國家圖書館藏清鈔本,第26~31頁。,其中并未提及絲綸簿之事。弘治元年(1488年)詔開史館,作為徐有貞外孫的祝允明受命參與采集地方史料以備實錄修纂,他以實錄材料多“徑鈔葬文傳狀,無必研核損益”祝允明:《成化間蘇材小纂·自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89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61頁。,遂在供事之余,另外撰成《成化間蘇材小纂》一書。祝允明“幼存內外二祖之懷膝”祝允明:《野記·野記小敘》,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240冊,濟南:齊魯書社1995年版,第3頁。,與外祖父徐有貞關系十分親密,在此書中,他在參酌萬安所撰碑傳及其他史料的基礎上,為徐有貞創(chuàng)作了一篇更為詳細的個人傳記,首次提到了徐有貞追回絲綸簿的故事:

        初,朝廷批旨皆出閣臣調進,旨稿留閣中,號“絲綸簿”。其后宦寺專恣時,收簿秘內,公(有貞)告上如故事,還簿于閣,宦者權浸衰,嗛公。曹、石等有所私謁,公多不從,陳請恩異,每復諫止節(jié)縮,遂皆同情銜恚?;蛟唬阂蝗眨厦婀欁笥遥骸傲钣帽O(jiān)作條壓紗與徐有貞?!眽杭喺?,謂細窄玉帶也。左右去,上偶入監(jiān),見方造一帶完,上問:“將賜誰?”左右對:“曹欽?!鄙涎裕骸扒覍砼c徐有貞。徐有貞窮秀才,無錢買,曹欽可再作與之?!睔J間謂:“上業(yè)已賜奴,乃更奪與耶?”不勝怨,與諸人同銜之。會御史楊瑄劾亨、吉祥侵奪民田諸事,批宥亨、吉祥,又謂瑄敢(言),俾吏部記其名……祝允明:《成化間蘇材小纂》卷一《簮纓纂一·武功徐公》,第66頁。“或曰”至“與諸人同銜之”,在原書中為雙行夾注,故用小字排出,以示區(qū)別。另,國家圖書館藏明嘉靖二十九年金聲玉振集本《成化間蘇材小纂》“敢”后有一“言”字(第9頁),故而補之。

        從《立齋閑錄》與這段文字基本一致以及宋氏在文中曾有多處引據(jù)“蘇林小記”(即《成化間蘇材小纂》,簡稱《蘇材小纂》)來看,《立齋閑錄》以及后來的《復辟錄》關于絲綸簿的記載,無疑均抄錄于《蘇材小纂》。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祝允明在記載徐有貞“還簿閣中”事時,還提供了另外一個情節(jié)類似的說法,即徐有貞從曹欽(曹吉祥侄)處奪取“壓紗玉帶”之事對于“玉帶”另有一說,認為徐有貞曾于景泰時進獻玉帶于陳循以希進用(參見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續(xù)稿》卷八八《文部·史傳·徐有貞》,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7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影印本,第447頁)。。不過在《立齋閑錄》等書以及明中后期人的傳說中,后一個故事已經(jīng)從原始敘述中剝落,隱而不彰。從原文敘述來看,無論是從權宦處奪回“絲綸簿”還是“玉帶”,所隱射的都是徐有貞與曹吉祥應當指出,吉祥終身都未正式冠以族姓“曹”(參見曹循:《太監(jiān)曹吉祥事跡發(fā)微》,《故宮博物院院刊》2024年第5期,第76頁),本文為行文便利起見,仍以明中后期流行的俗名“曹吉祥”稱之。、石亨等奪門新貴的政治矛盾,至于這兩個故事是否屬實,并非祝允明記錄此事的初衷。祝允明系徐有貞之外孫,其在徐有貞傳記中往往為之回護,語多悖謬,捏造痕跡斑斑可考參見楊椿:《孟鄰堂文鈔》卷四《奪門論》《錮南宮論》,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23冊,第48~51頁。。四庫館臣即稱《蘇材小纂》“敘徐有貞事頗有諱飾,蓋允明為有貞外孫,親串之私,不能無所假借云”紀昀等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六一《史部十七·傳記類存目三》,第350頁。。結合《蘇材小纂》所具有的濃厚的吳中小說色彩有關明中葉吳中地區(qū)興盛的子、史創(chuàng)作,參見蔣勇:《地域自守與文壇互動:吳人史志書寫中的明代吳中士風和文學精神》,《中國文學研究》2022年第3期,第64~65頁。,徐有貞當閣時取回絲綸簿之說,也可能是祝允明為美飾其外祖父所編造。

        從當時的政治背景來看,作為景泰八年(1457年)奪門之變的主導者之一,徐有貞為英宗奪回皇位立下汗馬功勞,不僅被超擢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掌文淵閣事”,更被破例封伯,位列文臣之極選。此時,同為奪門功臣的內監(jiān)曹吉祥與武將石亨勢力顯赫,與徐有貞、李賢為首的內閣已經(jīng)形成兩股互相傾軋的政治勢力張廷玉等:《明史》卷一七一《徐有貞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4563頁;趙現(xiàn)海:《天順時期政治群體的制衡與宮廷政治變遷》,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明史研究室編:《明史研究論叢》第14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32頁。。曹吉祥與徐有貞、李賢的矛盾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實,內閣在諸多事務上的票擬多不稱曹、石之意,以至于后者在英宗面前大呼:“內閣專權,欲除我輩!”李賢:《天順日錄》,鄧士龍輯注:《國朝典故》卷四八,第1112頁。祝允明在其所撰的另一部野史筆記《野記》中,也記載了徐有貞因奪門之功入閣后的政治局勢,可與前文互相參看:

        徐(有貞)既錫茅土,權寵傾朝。始凡批答制旨皆出閣臣,后入宦寺手。至是,徐復請歸閣,宦人浸失權,嗛徐。迨曹、石私謁徐以事,輒不從。去自陳情于上,徐復諫止,每節(jié)縮恩異,益銜之。會御史楊瑄劾曹、石,中批令銓曹記瑄名……祝允明:《野記》卷三,第37頁。

        對比《蘇材小纂》與《野記》兩篇徐有貞傳記,不難看出,除前者敘事稍詳外,兩篇傳記所記內容與文本結構完全一致。所不同者,唯《野記》將“絲綸簿”“玉帶”等語刪去不載,僅隱晦提及徐有貞與宦官爭奪“批答制旨”之權并與曹、石等人產(chǎn)生矛盾,其體裁當較《蘇材小纂》更近于史筆?!兑坝洝芳s刊行于正德六年(1511年)前后,雖成書晚于《蘇材小纂》,但其寫作較早,乃祝允明閑時留心洪武以來九朝故事,“獲之輒書”所成祝允明:《野記·野記小敘》,第3頁。。在祝允明對此事的最初敘述中,核心內容是記述徐有貞在內閣借“批答制旨”鉗制曹、石之史事。而在撰寫《蘇材小纂》時,祝允明雖未解釋絲綸簿具體的制度內容,但將其作為當時內閣與宦官頡頏最有力的“制度”程序記述下來,這種具有明顯象征意義的事情在外廷士大夫之間得到迅速傳播。

        3.楊士奇“失簿”說與絲綸簿故事的凝定

        如果說徐有貞“還簿閣中”的故事已經(jīng)漸成明人熟誦的一段歷史,那么在此之前,必然還存在絲綸簿“失去”的事實,這是使得絲綸簿故事完整化、合理化最關鍵的一環(huán)。曾于正德初年入直內閣的王鏊,在《震澤長語》中記述了楊士奇以簿奉王振的傳聞:

        予在翰林,與陸廉伯語及楊文貞。廉伯曰:“文貞功之首,罪之魁也?!庇鑶柡螢?,廉伯曰:“內閣故有絲綸簿,文貞晚年,以子稷故,欲媚王振,以絲綸簿付之。故內閣之權盡移中官?!庇嘁嗖恢淙环?。及余入內閣,歷朝詔誥底本皆在,非所謂絲綸簿乎?不聞送人。況中官之專與否,不在一簿之存亡也,顧人主信用何如耳。廉伯之言,不知何所從授,天下皆傳之。嘉靖初元,言路大開,諫官紛然爭言利害。有謂文貞居憂,謀奪情起復,遂以絲綸簿奉振王鏊著,王永熙匯輯,樓志偉、韓錫鐸點校:《震澤長語》卷上《官制》,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25~26頁。。

        陸廉伯即陸簡,南直隸常州府武進縣人,去世于弘治八年(1495年)。由此可見,至遲在弘治時,絲綸簿的傳說已經(jīng)甚囂塵上。王鏊、陸簡二人與祝允明一樣,均系江南吳中一帶人氏,此時在祝氏的記錄之上,又增加了“宦寺專恣時,收簿秘內”的詳細情形,將楊士奇和王振引入其中,故事情節(jié)愈加豐富、曲折。王鏊的記載提供了楊士奇“失簿”的兩種迥然不同的細節(jié),以下分別予以辨析。

        弘治、正德年間傳言楊士奇“以子稷故”,即指正統(tǒng)七年(1442年)十一月,泰和縣民李袞劾奏楊士奇子楊稷在鄉(xiāng)里“豪橫不法百余事,詞所連者幾千人”《明英宗實錄》卷九八,正統(tǒng)七年十一月乙巳,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校印本,第1973頁;楊士奇:《東里別集》卷下《奏對錄·為鄉(xiāng)人訴告事》,上海圖書館藏明嘉靖二十八年刻本,第24~25頁。,楊稷被械送至京審問,依律當論死,但未及受刑,即于次年瘐死獄中參見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二四《史乘考誤五》,第425頁。。自此楊士奇一病不起,一年后即撒手人寰,朝堂政局也為之一變。楊稷之事成了楊士奇政治生涯中最大的污點,屢遭時人指摘。成化時人張弼提到楊士奇因對其子管教不嚴,“由是而屈,館閣政柄移于大珰,遂為厲階不可言矣”張弼:《張東海先生文集》卷四《題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9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472~473頁。。焦竑曾考證其說云:“張汝弼《跋〈楊文貞與太和令吳景春書〉》末云:‘公晚年以子稷下詔獄,故而屈館閣,政柄移于大珰,遂為厲階不可言?!形疵髦刚鸀楹蔚纫??!奔捌湟姷酵貊恕墩饾砷L語》,方悟張弼(字汝弼)所言“政柄移于大珰”即傳聞絲綸簿為王振所得之事焦竑著,李劍雄點校:《焦氏筆乘》卷四《絲綸簿》,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173頁。。由此可見,正統(tǒng)八年(1443年)楊士奇因楊稷案失勢不起,被時人普遍視為“失簿”事件的前兆。王鏊記錄此事,顯然是不相信所謂絲綸簿的傳言,實為傳言中曾“以絲綸簿奉振”的楊士奇辯誣。

        另一說是楊士奇“謀奪情起復”事,亦見于韓邦奇所載:“予童時聞之先正曰,大學士楊文貞省墓之家,恐同列尼己歸朝也,且不欲同列秉權,以絲綸簿付之司禮監(jiān)?!雹?韓邦奇:《苑洛先生語錄》卷六,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7冊,第371頁。韓邦奇在此段記事后并載楊士奇因欲排擠楊榮,有意陷榮子楊恭于罪,最后得到“報應”,竟致己子楊稷死于獄,以證“文貞之妒甚”④。揆諸史實,這一“秘聞”應當也是街談巷語。但是,將此二事相提并論,卻催生出前述楊士奇為楊稷脫罪而獻簿于王振的傳聞。韓邦奇約生于成化十五年(1479年)參見馮從吾:《馮少墟集》卷二二《關學編·苑洛韓先生》,明別集叢刊第4輯第49冊,第438~440頁。根據(jù)傳記,他于嘉靖三十四年去世,卒時77歲,當生于成化十五年。,結合王鏊的記載,適可印證楊士奇以簿付司禮監(jiān)之說興起于弘治初年的事實。楊士奇歸家展墓在正統(tǒng)四年(1439年)二月十八日,同年五月十二日即回朝辦事參見楊士奇:《東里文集續(xù)編》卷五○《展墓錄》,國家圖書館藏明刻本,第1、17頁;《明英宗實錄》卷五一,正統(tǒng)四年二月己未,第978~979頁;《明英宗實錄》卷五五,正統(tǒng)四年五月辛酉,第1056頁。,離朝僅三個月,且未解職去位,與所謂“奪情”事實迥然有別;此外,“同列”是否能夠攘奪其首揆之權,恐怕也是很值得懷疑的。更何況此次歸鄉(xiāng),本即楊士奇乞休不得的求退之舉,更無必要為此將絲綸簿付與司禮監(jiān)。

        王世貞在考證弘治時期野史所傳徐有貞“復簿”與嘉靖間言事者以“失簿”攻擊楊士奇之事時,即言“兩說俱無據(jù),而后說尤孟浪”,“當時文貞、文敏偶以資序先后耳,其委寄寵禮同,文貞何緣以展墓而歸簿也”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二三《史乘考誤四》,第412頁。?誠為正論。盡管緣于為呼應徐有貞“還簿”之說,但楊士奇“失簿”故事在相關史事真?zhèn)五e雜與士大夫反復申說的背景下,仍在弘治、正德間得到迅速傳播參見黃訓:《讀書一得》卷三《讀〈東海翁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03冊,第100頁。。從上揭王鏊與韓邦奇二人的記述中可見,明中期的士大夫對絲綸簿故事均已十分熟悉。徐有貞“復簿”與楊士奇“失簿”作為最早的兩則有關絲綸簿的故事,一同構成了完整的環(huán)形敘事結構,奠定了絲綸簿故事的基本框架,在嘉靖以降新的政治語境中被繼續(xù)挪用和改造。

        二 明中后期士人對絲綸簿故事的改編、引申與利用

        在祝允明、宋端儀等人載述此事之時,絲綸簿故事還僅作為一則野史流傳于坊間,但隨著正德以后出版業(yè)的迅速發(fā)展,祝允明在《蘇材小纂》中留下的無心之說,于在朝士大夫之間也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正德十六年(1521年)世宗即位后,清理正德朝遺留的政治積弊成為當務之急,隨即頒布詔書宣告與民更始,允許天下軍民直陳利病參見傅鳳翔輯,楊一凡、田禾點校:《皇明詔令》卷一九《今上皇帝上·即位詔》,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乙編第3冊,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619頁。。在嘉靖“革新”與恢復“祖制”口號的鼓勵下,絲綸簿之說也作為一項政治典故或“祖制”正式出現(xiàn)在嘉靖初年的政治舞臺之上。

        上引王鏊、焦竑等人在討論絲綸簿之流傳時,已經(jīng)提到正嘉之際“諫官紛然爭言利害”的情形,時為兵部職方司郎中的孫繼芳對此有較為詳細的記述:

        正德中,京師士夫盛言內閣有所謂絲綸簿者,向掌于內閣三楊,學士歸省,恐權移于外,并印送諸司禮監(jiān),后遂為例,更不可出。以是至今權歸太監(jiān),得以調旨播弄威福。一時士論皆以為信然。今上嗣位,給事中梁本茂上言復政本,欲取簿仍歸內閣。奉旨:“絲綸籍傳不見出處,著某查明來說,吏部還監(jiān)催他。”予同年謝御史珊奏歸內閣印信,奉旨:“印信下落,著謝珊來查明,送內閣掌管。”孫繼芳:《磯園稗史》卷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70冊,第567頁。

        由此可見,此時在楊士奇“失簿”故事的基礎上,進一步衍生出“失內閣印”的傳聞。孫繼芳所言梁本茂、謝珊上疏事已無原文可據(jù),但嘉靖初年,戶科給事中汪應軫提到給事中梁本茂、御史汪淵曾因論及絲綸簿被罰俸三個月參見汪應軫:《青湖先生文集》卷一《奏疏·乞恕諫官開言路以隆治道疏》,明別集叢刊第2輯第28冊,第342頁。;嘉靖三年(1524年),貴州監(jiān)察御史鄭本公也言及“昔者給事中梁本茂、御史謝珊論及內閣印信一事”鄭本公:《題為容諫臣以開言路事》,張鹵輯:《皇明嘉隆疏抄》卷一三《援直一》,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73冊,第120頁。??芍藭r絲綸簿之說為大量朝臣言事時所取資,確是嘉靖初元的一大潮流。

        可以肯定的是,嘉靖初元奏請“復簿”者遠不止梁本茂、謝珊及汪淵諸人。正德十六年六月,時任大理寺評事的林希元上疏條陳“君道急務六事”及“朝廷大政二事”《明世宗實錄》卷三,正德十六年六月癸巳,第129頁。,所謂“朝廷大政”即“輟內臣機務”與撤回鎮(zhèn)守內官二事,此疏對于促成嘉靖初年明廷大量召回鎮(zhèn)守內官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參見田澍:《洪武祖制與嘉靖前期革新》,《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0年第5期,第155頁。。盡管《明世宗實錄》的編者有意刪略了原文約束宦官部分有關絲綸簿的全部文字,但其文集中仍完整保留了這部分內容:

        我太祖高皇帝既定天下,日親萬機,自決章奏。至我太宗文皇帝為萬世慮,始命儒臣入閣參預機務,今司禮監(jiān)得預機務,非我祖宗之制也……夫內臣一預機務,則天下事皆其掌握,專權僭竊,靡所不至。由是王振、曹吉祥、劉瑾因之相繼謀逆,縉紳被禍,生靈荼毒,京城流血,宗社幾覆。寧不可恨可怒可畏而可戒哉?故宦者之禍起于典機務,宦者典機務起于變亂舊章。欲息其禍,在息其機務。欲息其機務,在復祖宗之舊而已……惟陛下真知灼見,猛勇果決,拔去其根,反絲綸簿于內閣,息其機務以收其權,則宦官之禍無自而發(fā)矣林希元:《同安林次崖先生文集》卷一《奏疏·新政八要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75冊,第436頁。。

        林希元將自正統(tǒng)以來歷次“宦者之禍”的發(fā)生歸因于“宦者典機務”,實指司禮監(jiān)在明代中樞決策體制中借由批紅章疏專斷朝政、侵奪內閣參決政事的權力。在此,他將復絲綸簿于內閣作為根除宦官之禍的“祖制”,代表了時人應對宦官干政和章疏壅蔽的普遍看法。

        嘉靖元年(1522年),時任兵科給事中的夏言上疏,又以“先朝內外奸人交通盤踞,蒙蔽主聽,竊弄威柄”,請求“敕令內閣專一擬旨,司禮監(jiān)專一進奏,仍令內閣置立印信文簿一扇,或鈐以御寶,將逐日圣旨裁決過事件,明白開載。每五日一次,類進揭帖,與六科旨意題本對同。雖陛下圣意有所予奪,亦必經(jīng)由內閣議而后行事”夏言:《桂洲奏議》卷二《遵祖訓以端政本疏》,國家圖書館藏明嘉靖二十年刻本,第2~3頁。。所謂“先朝”云云,實指正德朝之劉瑾、谷大用、馬永成、張永等司禮大珰與張綵、江彬、錢寧等內外交通,將上下題奏藏匿不報或合謀專斷諸事,所以當時也有傳言絲綸簿在“正德初年已被劉瑾、張綵藏去久矣”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八《內閣·絲綸簿》,第222頁。。

        基于明人的防弊觀念,夏言建議設置“印信文簿”。而在此前后,類似的看法已常見于明人言論之中。如弘治十二年(1499年)二月,吏科給事中吳蕣因朝會、召對久廢不行,請求“以六科日進旨意題本,令人宣念,冀得反復處置”《明孝宗實錄》卷一四七,弘治十二年二月癸巳,第2578頁。。在此背景下,嘉靖中葉的唐樞結合嘉靖初年言官風傳絲綸簿與夏言所提到的“印信文簿”二事,又提出“絲綸簿之復歸內閣,我主上英力妙算,所以嚴政本。然不有張公璁,孰遵承之”B13 唐樞:《列流測》(不分卷),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63冊,第137頁。?此說成為張璁恢復絲綸簿于內閣的源頭,后又相繼為陳全之、查繼佐等人所沿襲參見查繼佐:《罪惟錄》志卷三二上《外志·嘉靖逸記》,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049~1050頁;陳全之:《輟耰述》卷三《政府》,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25冊,第280頁。,一時流傳甚廣。不論此事最終是否付諸實踐,就史實層面而言,夏言上疏時當閣者并非張璁,其說也當是牽強附會之說。此說的出現(xiàn),正因時人鑒于正德朝劉瑾等人獨斷章疏,有所謂“紅本”“白本”之別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九五《中官考六》,第1811頁。,乃至“將票本擬旨、撰寫敕書或駁下再三,或徑自改竄,或帶回私宅假手他人”李東陽:《懷麓堂文后續(xù)稿》卷一○《求退錄·奏》,國家圖書館藏明正德十二年刻本,第2頁。。因此唐樞眼中的絲綸簿,正是用以將“內閣票過奉旨事件,開載揭帖類進,與六科旨意題本逐日對同”B13。在這種設計之下,通過內外對同圣旨,可望摒除宦官在處置章奏過程中旁竊圣意,乃至壅蔽上聰?shù)目赡?。崇禎元年?628年),李國以內閣“幾務煩劇,條理不分”,欲將六部題奏與批答分置一簿,以備“內外參稽,俾無違謬”李國:《李文敏公遺集定本》附錄《條陳十事疏》,明人別集稿鈔本叢刊第74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1年影印本,第312~313頁。,其用意雖與前者不盡相同,但仍寓防杜政出多門之意。

        嘉靖初年,言官紛紛以絲綸簿言事,請求限制宦官。在嘉靖皇帝的嚴厲處置之下,此類言論并未掀起太大波浪。但是將稗官野史類的絲綸簿之說公然呈于朝堂之上,既顯示出當時士大夫對絲綸簿故事的篤信,也為后世援引此說以限制宦權開了先例。沈德符載:“向傳閣中有‘絲綸簿’,為擬旨底本,無論天語大小皆錄之,以備他日照驗。聞上初年,為馮珰共江陵相匿之,以滅其欺妄之跡。”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八《內閣·絲綸簿》,第222頁。沈德符雖未提及這一傳說流傳的具體時間,但從內容上看,很可能是在萬歷十年(1582年)十二月張居正、馮保相繼身敗之后才流行的坊間奇談。在相關政治流言的持續(xù)影響下,很快又因疏言絲綸簿而引發(fā)了一場政治風波。萬歷十二年(1584年)六月,南京監(jiān)察御史譚希思上疏請復舊制,其中一條專論恢復絲綸簿與“禁止內臣干預政事”之“鐵牌”張廷玉等:《明史》卷二二一《袁洪愈傳》,第5812頁;《明神宗實錄》卷一五〇,萬歷十二年六月癸酉,第2793~2794頁。。譚氏言:“宣德時令內閣楊士奇,尚書蹇義、夏原吉等,凡章奏許用小票墨書,貼各疏面以進,謂之條旨。稿留閣中,號之曰‘絲綸簿’。御批易之以紅,其大事命大臣面議,議既定,傳旨處分,視宗[祖]制潤色焉。”譚希思:《隱憂當杜忠言當納懇乞采擇疏》,吳亮輯:《萬歷疏鈔》卷二《圣德類》,四庫禁毀書叢刊史部第58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158頁。疏上之后,神宗質問:“本內絲綸簿、鐵牌是何年設立?出何典章?”并命“南京都察院即便究問,回將話來”⑦⑧B12 袁洪愈:《奉旨勘譚御史疏》,施沛、徐必達編:《南京都察院志》卷二九《奏疏·大政類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74冊,濟南:齊魯書社2001年版,第88、88、89、89頁。。譚希思在言及絲綸簿的來歷時,具言自太祖到正統(tǒng)時內閣章奏批答程序之變遷,以證明絲綸簿之實。其實這段話主要抄自成書于嘉靖年間的《殿閣詞林記》參見廖道南:《殿閣詞林記》卷九《擬旨》,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254冊,第1550~1551頁。,唯“稿留閣中,號之曰‘絲綸簿’”一句摘自《國憲家猷》而竄入其中。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袁洪愈勘問譚希思時,得知譚氏是在《國憲家猷》中看到絲綸簿故事后,“偶感時事,謬以為復此二者,或可防微杜漸,以為皇上億萬年太平之助,故妄意建白,冒干天聽”⑦?!秶鴳椉议唷窞橥蹩纱笏囊徊款悤揭笆?,初刊行于萬歷十年,在譚希思上疏的萬歷十二年,正為海內“縉紳覽誦”⑧。絲綸簿之說雖無憑據(jù),但也為其收入其中,正是由于自正德、嘉靖以來,內閣絲綸簿之說在海內流布已久,被當時士林視為可信的被湮沒的“祖制”。

        可以想見,譚希思在上疏時,鑒于當時宦官權勢熾盛,因此妄意援引故事建白,未及深考,不意明神宗竟嚴厲詰問譚希思所稱引的內閣“絲綸簿”及太祖“鐵牌”故事的來源,袁洪愈為保全其人,倉促間抬出《國憲家猷》及《憲章錄》兩部在萬歷初年刊行流布的時髦書籍,以為開脫。今查考其書,絲綸簿之說雖確見載于《國憲家猷》參見王可大:《國憲家猷》卷八《憲典八》,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83冊,第192頁。,但其文字也完全來源于祝氏《蘇材小纂》。故此清人盧文弨評論說:“今史翦截其文,殊失事實,使讀者昧厥所由,竟以檢尋故事于絲綸簿中,倉猝不得,而即取是書以相參證,然者大與本事相左矣?!北R文弨:《讀史札記》,盧文弨著,楊曉春點校:《鐘山札記 龍城札記 讀史札記》,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204頁。譚希思后來自撰《明大政纂要》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14~15冊收錄有該書。,載述洪武至隆慶之間大事,亦未曾提及絲綸簿一事,可見即以他個人而言,這些也當是難以載入典籍的不經(jīng)之語。

        對于朝廷而言,反對宦官即是反對皇帝及中樞決策核心的權威性。在無法提供“絲綸簿”與“鐵牌”祖制權威出處的情況下,神宗以嚴旨壓制了這種隨意援引以言事的風氣:“本朝典故,若不系頒行制書,豈足憑據(jù)?譚希思這廝騁辭賣直,誑言瀆擾,既究問明白,本當重處,姑從寬降雜職用。以后言官建白,務要審識事理,考究典章,不許輕信傳聞,妄逞胸臆。再有這等的,重治不宥?!盉12不過,譚希思雖因此遭到降職嚴懲,但其敢言直諫的事跡卻傳于海內參見車大任著,易夢醇點校:《參政集》卷二《詩歌二·送譚吏部擢尚寶北上》,長沙: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50頁。,《國憲家猷》也因此事益負盛名。天啟元年(1621年),顧起元等人重修《國憲家猷》,其在序中特別提及:“神宗皇帝朝,御史有疏言內閣絲綸簿者,奉旨詰問出何掌故。時倉猝它無可考,獨此書載有之,遂據(jù)以復奏,于是此書上徹天聽,海內藏書家益思得之?!鳖櫰鹪骸吨匦蕖磭鴳椉议唷敌颉?,王可大:《國憲家猷》,天津圖書館藏明天啟元年重修本,第1~2頁。明代士大夫以極力攻宦之士風相激,盡管核心決策者有意限制士人援引“絲綸簿”“鐵牌”等缺乏根據(jù)的“祖制”瀆亂圣聽,但在晚明“公論”政治興盛的背景下,絲綸簿故事反而因此更加深入人心,成為士大夫與皇權(宦官)抗衡的政治話語。

        三 絲綸簿故事衍生史與明代監(jiān)閣權力之消長

        明中葉以來,朝野盛傳有所謂條旨底稿的絲綸簿為楊士奇奉予王振,后為徐有貞究還內閣。這個傳說在正德以后又衍生出情節(jié)各異的“失簿”與“還簿”版本,呈現(xiàn)出明顯的“層累”效應。據(jù)上,可以大致歸納出這樣一個循環(huán)情節(jié):楊士奇、王振“失簿”(失?。煊胸憽皬筒尽薄獎㈣埦Z“匿簿”—(嘉靖初言官請“復簿”)—張璁“復簿”—張居正、馮?!笆Р尽薄ㄈf歷初譚希思請“復簿”)。在絲綸簿故事生成與展開的過程中,總是先有“復簿”的訴求存在,然后才有更多的“失簿”傳說被創(chuàng)造出來。民間文學研究者湯普森(Stith Thompson)用“母題”(motif)來指稱一種反復出現(xiàn)的、與敘事類型化特征相關的因素,并提出了其基本定義:“母題是一個故事中最小的,能夠持續(xù)在傳統(tǒng)中的成分?!彼沟佟丈?,鄭海等譯:《世界民間故事分類學》,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第499頁。以此來審視絲綸簿故事在明代朝野的起源和演變過程,可以發(fā)現(xiàn),閣臣、絲綸簿與宦官是構成此故事的三個基本元素,而絲綸簿之得與失,則是它的永恒母題。

        前文在探討徐有貞“還簿閣中”事之起源時已經(jīng)指出,當時徐有貞與曹、石等其他奪門功臣的政爭是祝允明創(chuàng)作此故事的重要背景。令人深思的是,在祝允明筆下并列的兩個故事中,為什么絲綸簿故事流傳下來并在接下來的百余年間持續(xù)被提及,“玉帶”事卻湮沒于歷史塵埃之中而無人問津?這需要從天順初年司禮監(jiān)與內閣的權力演變出發(fā)加以考察。

        英宗復位后,隨即展開對景泰舊臣的大肆清洗,除王文、陳循、于謙等處于權力核心的大臣外,司禮監(jiān)因在南宮禁錮期間“附逆”與對英宗不敬的行為,也遭到英宗的嚴厲懲處。天順元年(1457年)正月,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王誠、舒良、張永、王勤下獄遭誅,興安被奪職參見《明英宗實錄》卷二七四,天順元年正月壬午,第5787~5788頁;天順元年正月戊子,第5815頁。;次月,太監(jiān)廖官保與少監(jiān)許源先后被殺參見《明英宗實錄》卷二七五,天順元年二月癸卯,第5842頁。;四月,太監(jiān)陳鼎遷謫南監(jiān),阮簡貶守長陵參見《明英宗實錄》卷二七七,天順元年四月丁未,第5912~5913頁。。短短四個月,就有9名司禮監(jiān)官被殺或被逐,一時間司禮監(jiān)勢力一蹶不振。此時,迎立功臣中唯一的宦官曹吉祥,由于不諳文墨,無法參與章奏批閱的核心程序,只能以司設監(jiān)太監(jiān)的身份參與御前議事,同時他也有意借內閣制衡司禮監(jiān)。對此,李賢載曰:

        初,太監(jiān)吉祥以有迎立功與國政,不通文墨,恐事歸司禮監(jiān),以此極力贊說凡事與二學士商議而行,意欲籠絡附己⑦ 李賢:《天順日錄》,鄧士龍輯注:《國朝典故》卷四八,第1112、1117頁。。

        由此可見,曹吉祥因忌憚司禮監(jiān)“卷土重來”而有意加以制衡,加之英宗復位后,“凡天下奏章一一親決”⑦,“威福大柄,一自己出”《明英宗實錄》卷三六一,天順八年正月癸酉,第7175頁。,內閣權力得到極大地加強。胡丹指出,明代司禮監(jiān)參與中樞決策的核心環(huán)節(jié)是章奏票擬與批紅參見胡丹:《明代宦官制度研究》,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66~104頁。。司禮監(jiān)從中樞決策場域暫時退卻,而徐有貞、李賢先后得寵,這一時期以二人為首的內閣體制,是明代內閣制度發(fā)展的關鍵階段參見王其榘:《明代內閣制度史》,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107~110頁。。最能說明此時內閣在政治決策中核心地位的,就是唐樞在討論絲綸簿之事時提到的“掌文淵閣事”制度。葉盛載:“故事,朝官結銜皆有一定之序。近年有初拜一品即書光祿之銜,且云掌文淵閣事。夫文淵供事始于文皇,當時無此名,且閣在御府大內,非人臣所可掌也。”葉盛著,魏中平點校:《水東日記》卷二七,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67頁。此處所影射者當是徐有貞?,F(xiàn)存《〈天順元年進士登科錄〉序》中,徐有貞署銜“武功伯兼華蓋殿大學士掌文淵閣事”徐有貞:《〈天順元年進士登科錄〉序》,《天順元年進士登科錄》,明代史籍匯刊·明代登科錄匯編第2冊,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69年影印本,第454頁。。其自署“掌文淵閣事”,雖常為明人所譏,卻毋庸置疑地表明此時內閣有實職化為“真宰相”的趨勢《明英宗實錄》載,徐有貞恃寵“自為制文”,天順元年三月所得封誥即有“兼華蓋殿大學士掌文淵閣事”之銜。徐有貞失勢后遭到追論,“詐為制文,竊弄國柄”并“雜他制誥進之,朦朧給授”即為其一罪。此雖未明言“詐為制文”即為“掌文淵閣事”,但從六月同樣獲命“掌文淵閣事”的李賢終生避免以此署銜以及自后有明一代未有得此封者可知(《明英宗實錄》卷二七六,天順元年三月丙子,第5879頁;卷二八〇,天順元年七月癸未,第6018~6020頁),“掌文淵閣事”為徐有貞僭越得罪之舉當或不妄。。王其榘甚至認為,明代首輔制度就是始于天順年間的“掌文淵閣事”參見王其榘:《明代內閣制度史》,第108頁。。這就是祝允明所言自徐有貞入閣起,“凡批答制旨皆出閣臣”的歷史背景,而絲綸簿則被他擬化為借票擬章奏參決政事的權力象征。

        圍繞內閣與宦官對中樞決策權的爭奪,再來看楊士奇“失簿”所系的正統(tǒng)七年前后的政治情勢。自永樂元年(1403年)明太宗命解縉、楊士奇、楊榮等七人入直文淵閣至正統(tǒng)時期,內閣制度最重要的發(fā)展階段就是仁、宣兩朝,形成了內閣票擬、內監(jiān)代君主批紅的新型中樞決策機制參見吳緝華:《明仁宣時內閣制度之變與宦官僭越相權之禍》,《“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31本,1960年12月,第381~403頁;王劍:《明中后期中樞決策機制的嬗變》,《歷史研究》2023年第6期,第117~118頁。。不過較之內監(jiān),此一時期的內閣因時與君主面商政事參見楊士奇:《東里別集》卷上《〈三朝圣諭錄〉序》,第1~2頁。,在核心決策中仍居主導地位。監(jiān)閣平衡局面的破壞正在正統(tǒng)七年,李賢載:“正統(tǒng)六、七年以后,張?zhí)蟊?,三楊相繼而亡,進退天下人才之權遂移于中官王振?!雹?李賢:《天順日錄》,鄧士龍輯注:《國朝典故》卷四八,第1166、1141~1142頁。明代歷史上第一位權宦王振自正統(tǒng)元年(1436年)入主司禮監(jiān),直到正統(tǒng)七年之前尚不至專恣,主要原因就在張?zhí)蟮挠幸饧s束。時人記載,正統(tǒng)前期,“政在臺閣,委用三楊”,“每數(shù)日,太后必遣中官入閣,問連日曾有何事來商榷。即以帖開某日中官某以幾事來議,如此施行。太后乃以所白驗之,或王振自斷不付閣下議者,必召振責之”⑦。正統(tǒng)七年十一月張?zhí)篑{崩,此前楊榮已于正統(tǒng)五年(1440年)去世,楊士奇則因楊稷案憂病不起,唯余楊溥及資歷較淺的曹鼐、苗衷、馬愉四人在閣任事,加上英宗親政后與內閣日漸疏遠,內閣已無力對王振構成足夠的威脅。次年,翰林侍講劉球因言事請求英宗親決政事,忤逆王振而遭錦衣衛(wèi)磔殺,成為王振掌權的標志性事件參見《明英宗實錄》卷一〇五,正統(tǒng)八年六月辛亥,第2124~2131頁。。時人王锜稱,自此之后,“內閣之柄,悉為振所攘,生殺與奪,盡在其手”王锜著,張德信點校:《寓圃雜記》卷一○《王振》,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81頁。。

        有關正統(tǒng)中葉內閣失權于司禮監(jiān)的記憶,另值得一提的經(jīng)典故事,就是前引嘉靖初傳言楊士奇將“絲綸簿”與“內閣印”一并奉予王振之事。所謂“內閣印”即“文淵閣印”,與行移中外的翰林院印有區(qū)別,為內閣專用以上揭言事或封上票簽之印參見《正德大明會典》卷一七四《翰林院》,東京:汲古書院1989年影印本,第508頁;尹直:《謇齋瑣綴錄》卷七,國家圖書館藏明嘉靖尹達家刻本,第10頁。,因其為內閣專用,又俗稱為“內閣印”張璁:《諭對錄》卷一九,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57冊,第264頁。。此制自明中期以來,沿之明末而未改參見黃景昉撰,朱曦林點校:《館閣舊事》卷下,北京:中華書局2022年版,第210頁。。除皇帝給某些親近臣僚專賜銀印以外,多數(shù)閣臣與皇帝商榷密務或奉諭答對皆賴內閣印封進參見趙現(xiàn)海:《銀章密奏與洪熙中樞政治》,《故宮博物院院刊》2010年第6期,第62~63頁;李小波:《明代內閣密揭制度考析》,《歷史研究》2021年第6期,第82頁。,是內閣在明中后期行使“參預機務”職權最重要的制度。明代歷史上,文淵閣印確曾在萬歷十四年(1586年)失竊過,但不出一月即命重鑄貯閣參見南炳文、吳彥玲輯校:《輯校萬歷起居注》,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600、603頁。,絕不可能如傳言所說失印數(shù)十年而不用。所以黃佐談到嘉靖初年盛傳失印之事時說:“近世訛傳此印為司禮監(jiān)所奪,甚或形諸章奏,歸咎三楊,蓋不考之過,一至于此?!秉S佐:《翰林記》卷一《印信》,叢書集成初編第882冊,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影印本,第9頁。與楊士奇“失簿”類似,嘉靖中葉流傳的“失印”傳說中的“內閣印”,象征的也是明代內閣襄贊樞務的職能,與皇帝“謀于褻近”的宦官政治相對應。所以蔣一葵言:“東里為相,獨失內閣印、去絲綸簿,永不可復,為后世遺憾?!笔Y一葵著,呂景琳點校:《堯山堂外紀》卷八二《國朝·楊士奇》,北京:中華書局2019年版,第1272頁。甚至有傳言萬歷十四年申時行當國失印之后,“自此閣權漸輕,宮府日以隔絕”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補遺》卷二《內閣·內閣失印》,第832頁。。這種心理普遍存在于晚明士人之中,成為明人絲綸簿歷史書寫中的核心關懷。

        王振在正統(tǒng)七年的迅速崛起給明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為此后兩百年間明代史籍關于宦官干政的歷史記憶而被反復言說。李佳指出,王振形象在明中后期的政治文化語境中已經(jīng)擬化為宦官干政的典型和起源,同時也是儒家政治傳統(tǒng)君相中樞結構的終結者參見李佳:《明朝宦官干政形象的一種政治文化解讀——以王振為中心》,《東北師大學報》2014年第1期,第74頁。。楊士奇“失簿”之說,正隱喻著正統(tǒng)中葉張?zhí)笕ナ?、三楊相繼失勢而造成的內閣長期靜默,司禮太監(jiān)王振開始全面干政的事實。這一局面的扭轉,一直到英宗復位后嚴厲打擊司禮監(jiān),倚重內閣進行“乾綱獨斷”式的統(tǒng)治。楊士奇“失簿”與徐有貞“復簿”的傳說,也因此期中樞決策制度與監(jiān)閣權力的變化而有了特定的歷史支撐。

        絲綸簿作為明人想象中的祖制,在弘治、正德年間迅速傳播,以至于“一時士論皆以為信然”,成為晚明言官引據(jù)的制度資源。其后張璁復歸絲綸簿與內閣印之失、萬歷時流行張居正與馮保藏匿絲綸簿之事,也與時政息息相關。尤其是注意到嘉靖初年與萬歷十二年兩次大規(guī)模要求恢復“絲綸簿”之事,更易從當時的政治態(tài)勢中見其肇因:前者因正德年間異??崃业幕鹿僬蝿倓偨Y束,世宗御極以后,雖有革新氣象,但仍大力寵信宦官崔文等人,頻傳“中旨”,并借以挾制內閣,是以有傳絲綸簿為張綵、劉瑾所匿者。而后則因萬歷十年張居正倒臺之后,基于張居正與馮保交結“專權”的史實,時人甚或要求重檢隆慶六年(1572年)黜落高拱之“中旨”,以驗其“果出太后與皇上御筆否”范守己:《吹劍草》卷四二《疏類·險邪大臣陰結奸黨、瀆亂朝政、賊害忠直、乞加追戮以正法紀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63冊,第276頁。。萬歷元年(1573年),支大綸在送別應召入京為官的周寀時感慨道:“張孚敬佐世宗,得君行道,不能盡奪司禮監(jiān)條旨之權以復太祖宮門鐵牌之制,使此曹復至今日也。”支大綸:《支華平先生集》卷五《序·送周三泉應召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62冊,第93頁。制度上司禮監(jiān)并無“條旨之權”,此時正值馮保當權,其意蓋有所指。因此,在萬歷以來的諫言活動中屢次提到絲綸簿也便不難理解了。同樣,在號稱得君最深的張璁“復簿”傳說背后,也能看到嘉靖時期閣權陡漲、宦權式微的政治態(tài)勢參見胡丹:《明代宦官制度研究》,第238頁。。

        總之,絲綸簿作為一項“政治典故”被創(chuàng)造出來,是基于明人對宦官干政的恐懼而產(chǎn)生的,又因回應了明人對現(xiàn)實政治的普遍期待而獲得更多士人的認同,其得失顯隱始終聯(lián)系著明代宦權與閣權此消彼長的史實。這種“歷史記憶”在不斷“再造”的過程中,與時政產(chǎn)生了密切的聯(lián)系,并與其他制度或史實相勾連,進而得以強化,在明代政治史上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四 明末“絲綸簿”話語與票擬制度的耦合

        如前所述,“絲綸簿”作為明代士大夫對抗宦官的重要的政治話語,在嘉靖以后遭到朝廷嚴厲禁止。在明代后期,傳說中的絲綸簿又是如何與現(xiàn)實制度耦合,進而被清人沿襲?祝允明最早在載述徐有貞“還簿閣中”故事時,稱“絲綸簿”是“條旨底稿”,也正因它與內閣票擬程序密切相關,才有可能如傳聞中那樣影響到明代核心政治決策的制定。孫繼芳在載及絲綸簿之說時,也曾提到所見楊廷和展示的“外間所傳‘絲綸簿’”,“上載逐日所批旨意,旁有添注字,似是閣老調旨草稿及得旨改添者”孫繼芳:《磯園稗史》卷三,第567頁。。絲綸簿與內閣票擬制度的聯(lián)系,是明中期以來朝野士人的普遍認識,結合清初相關制度程序來看,“絲綸簿”被用以指稱票擬稿簿可能已經(jīng)定型于明末。

        如沈德符所言,揆諸常理,內閣以代王言為職,即使制作詔敕、制誥亦有底稿存檔參見南炳文、吳彥玲輯校:《輯校萬歷起居注》,第433頁。現(xiàn)存內閣大庫明代檔案中,尚存相當數(shù)量的敕稿,亦可為證。,而日常代擬圣旨,尤關機務,票擬也當有稿簿以供隨時稽查。如萬歷三十四年(1606年),內閣上揭(指內閣揭帖)言及:“臣等辦事閣中,職主代言。每蒙發(fā)下諸司章奏,隨即擬票,擬票畢,隨即進呈,亦隨即登記于簿。其奉有批紅者,恭紀之,未奉者,則缺之?!鄙蝓帲骸毒]扉奏稿》卷五《請發(fā)留中章奏揭帖》,浙江圖書館藏明萬歷三十六年刻本,第35頁。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承天府守備太監(jiān)杜茂參論中城兵馬司指揮劉文藻諸不法事,葉向高誤擬從其請,造成外廷非議,他在疏揭中自言,曾“詳查票擬簿中,前此亦有陳鑒之事”以為據(jù)葉向高:《綸扉奏草》卷一一《杜茂參劉文藻揭》,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81冊,第735頁。。天啟七年(1627年)魏忠賢敗后,朝廷究論閹黨諸罪,劉若愚作《酌中志》以自明心跡云:“五日一比,追贓之嚴旨,四六駢儷之溫旨,皆昆山等所票擬也,閣中俱有底簿可考,中書官可證也。”劉若愚:《酌中志》卷一一《外廷線索紀略》,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37冊,第476頁。方逢年于崇禎十一年(1638年)入閣,在閣辦事約計半年,其時內閣諸臣分本票擬,方象瑛曾記載家中藏有祖父方逢年“崇禎戊寅入直《票擬簿》”方象瑛:《健松齋集》卷一二《題跋·先大父〈票擬簿〉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41冊,第190頁。。由此可知,內閣的確有所謂的“票擬簿”,可據(jù)此查對票擬過的事件。那么,票擬簿所登載的內容及記錄形式又是什么?萬歷十二年,御史屠叔方請赦建文諸臣外親,得旨:“革除被罪諸臣,除齊泰、黃子澄外,其方孝孺等連及罪累者,俱令查勘豁免?!薄睹魃褡趯嶄洝肪硪凰牧?,萬歷十二年二月乙巳,第2727~2728頁。朱國禎后載其事云:

        (圣旨)首曰“除齊泰、黃子澄外”,若有靳焉者,其閣臣所擬乎?抑御筆所增乎?閣中票擬簿,閣票用墨,御筆用朱,余匆匆未及考,為恨。計神皇英明,未必考據(jù)到此,當國者申文定又非刻薄之人,且元年之詔,豈獨不聞?為何著此一句,反復思惟,終不可解朱國禎:《遜國臣傳》卷二《兵部尚書齊公》,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31冊,第561頁。。

        據(jù)此知,內閣票擬簿主要包含兩方面的信息:一為閣臣墨書的票擬文字,二為御筆朱書的改竄文字。通過文字顏色可以分辨閣臣票擬和皇帝改定的內容,這方面的信息還可以得到現(xiàn)存相關稿簿的印證參見谷井俊仁:《改票考》,京都《史林》第73卷第5號(1990年9月),第634~638頁。。

        從王鏊以“歷朝詔誥底本”附和“絲綸簿”傳說以及孫繼芳視其為票擬底稿而不稱“絲綸簿”來看,至少在嘉靖時期“絲綸簿”尚未成為票擬簿的正式名稱。萬歷時期閣臣及內監(jiān)亦未將之稱為“絲綸簿”,間或稱為“簿”“內閣簿”或“票擬簿”等,不一而足。尤其是萬歷十二年神宗重處譚希思之后,短時間內應不會有人再敢冒此大不韙。以沈德符對明朝典故之熟稔,尚對絲綸簿不甚了然,表明至遲在《萬歷野獲編》正編部分成書的萬歷三十四年此稱尚不甚普及。直到天啟初年,薛三省初入史館主持修纂《明神宗實錄》,談到搜集史料諸事時始曰:

        今凡起居所不及注者,內閣絲綸簿則所具載;凡奏疏留中而編纂所不及收者,近南都所抄錄進在內閣者,亦已略備薛三?。骸堆ξ慕楣募肪砣兑崎w列實錄條例揭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82冊,第271頁。。

        《萬歷起居注》所載內容,已含內閣公題密揭,其“所不及注者”只能是事關票擬的具體內容,所以此處“絲綸簿”當指票擬簿。薛三省在官方文書中正式使用“絲綸簿”一詞指稱票擬簿,表明在此前后,“絲綸簿”這一非正式稱謂可能已經(jīng)進入官員的日常話語體系之中。周永春長期供事禮垣,萬歷四十一年(1613年),他將個人所見“垣中所藏歷年欽奉明旨”等逐一輯錄周永春輯:《絲綸錄·自序》,日本內閣文庫藏明刻本,第2頁。,編為《絲綸錄》一書,前書朱語、后載圣旨,編纂形式已經(jīng)與票擬簿相當一致。另有見于書志著錄的《崇禎絲綸錄》參見黃虞稷著,瞿鳳起、潘景鄭整理:《千頃堂書目》卷三○《集部·制誥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733頁。,其名稱也不排除是直接受到“絲綸簿”的影響。崇禎元年,錢謙益與溫體仁、周延儒諸人角逐入閣,因卷入錢千秋科考舞弊案遭到革職,其時所作述懷詩中有“圣朝重倚絲綸簿”一句錢謙益著,錢曾箋注,錢仲聯(lián)點校:《牧齋初學集》卷六《崇禎詩集二·十一月初六日召對感恩述事(其十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92頁。,徑以“絲綸簿”指代內閣。這一現(xiàn)象很可能初現(xiàn)于萬歷末年,天啟、崇禎時期為士大夫普遍行用。梁維樞大約于崇禎九年(1636年)到十三年(1640年)任中書舍人參見石祥:《〈內閣藏書目錄〉解題》,上海圖書館藏稿鈔本書目書志叢刊第1冊,上海: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23年版,第10~11頁。,熟稔明末內閣職掌,據(jù)其所撰《內閣典儀》載:

        凡章疏,禁中稱文書,必發(fā)閣臣擬票。閣票用本紙,小帖墨字,內照票批;或皇上御筆,或宦官代書,俱即在文書面上用朱字。閣票如有未合上意,上加筆削,或發(fā)下改票。閣臣隨改封上,間有執(zhí)正強爭,亦多曲聽。旨下,典籍照墨字朱字,登注絲綸簿俟考,然后發(fā)出梁維樞:《內閣典儀·票擬文書》,上海圖書館藏清抄本,無頁碼。。

        由此可知,迨至此時,即使是內閣官吏也已普遍以“絲綸簿”稱呼票擬簿了。明末所謂“絲綸簿”與清代已如出一轍關于清代絲綸簿制度的運作程序,參見葉鳳毛:《內閣小志》(附內閣故事),叢書集成初編第885冊,第4頁;席吳鏊:《內閣志》,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51冊,第267~268頁。,正是閣中議擬、司禮監(jiān)批紅后,內閣中書官照錄票簽紙面的朱墨文字,最后編纂成冊,以為存檔之用。與明人盛傳作為“條旨底稿”“詔誥底本”或“類進票擬揭帖”的“絲綸簿”不同,明末內閣文書制度中的票擬簿,只是樞務運作中登記存檔的末端程序,對于政治權力分配的影響微乎其微。盡管其較明人對絲綸簿的歷史書寫有些名不副實,但至少可以說,嘉靖以來曾被嚴厲禁止妄引的絲綸簿故事,已于明末演變?yōu)楣鼟吨鴷r人政治理想的制度事實而被普遍接受。

        五 余" 論

        關于絲綸簿的真?zhèn)位蛴袩o,因相關文獻記載層累迭出,各家記錄疑信互錯,且存在不少文本偽竄、剪裁附會問題,迄于今日已真相難明。然而對于明人來說,絲綸簿之真?zhèn)螒敳皇且粋€難以辨明的問題。除王鏊、楊廷和等身居館閣的當事人多斥其誣妄外,王世貞、沈德符、焦竑等嚴肅學者也都對此說不以為然。如焦竑就認同王鏊的說法,認為“政柄在人主信用何如耳,豈系此一簿乎?且宦寺不當干政,祖宗訓誥可據(jù)者甚多,而取此茫昧不根之說,不學故也”焦竑:《焦氏筆乘》卷四《絲綸簿》,第173~174頁。。沈德符也說:“所謂‘絲綸簿’者,亦傳聞之說,未必有此名也。至謂為馮珰、張相所匿,抑又夢中說夢矣?!鄙虻路骸度f歷野獲編》卷八《內閣·絲綸簿》,第223頁。絲綸簿之說既無典制可據(jù),還有不少閣臣親自“辟謠”,甚至有圣旨屢次申禁,卻未能阻止這則傳言繼續(xù)發(fā)酵,部分外廷士人仍對之篤信不疑。身份差異自然是二者對絲綸簿故事采取不同態(tài)度的原因之一,但絲綸簿故事的長久生命力還需要從明人對監(jiān)閣關系的認識角度加以解讀。

        萬歷時人鄧士龍在《立齋閑錄》關于絲綸簿的記載后留下的按語,或許可以提供一些線索:

        國家閹宦實與公孤之權相盛衰。天子剛明,則天下之權在公孤;一或蒙蔽,則天下之權在閹宦。蓋公孤虛坐內閣,累日積月,則章疏乃入司禮監(jiān)文書房,而主之可否特出內批,李賢憂之,英宗明哲能覺之,遂還絲綸之簿于閣中。于是章奏之發(fā),進退之權,掌于公孤,而權貴近侍不與焉宋端儀:《立齋閑錄》卷四,鄧士龍輯注:《國朝典故》卷四二,第1026頁。。

        這段話恰如其分地反映了明人對絲綸簿與明代中樞決策制度間關聯(lián)的一般性認識。一方面,在明代中樞體制中,“由于皇權的相對傾斜,造成了明代相權于司禮監(jiān)和內閣間的游移”劉曉東:《監(jiān)閣共理與相權游移——明代監(jiān)閣體制探賾》,《東北師大學報》1998年第4期,第54~60頁。,這正是明代內閣與司禮監(jiān)反復爭奪絲綸簿所反映的歷史事實。在明代宦官干政現(xiàn)象此起彼伏的背景下,絲綸簿故事所隱喻的權力關系成了歷史與現(xiàn)實交匯的合理“事實”。另一方面,明代“臣僚藉‘祖制’言事,有節(jié)制皇權之深意在”吳智和:《明代祖制釋義與功能試論》,《史學集刊》1991年第3期,第20頁。。解揚將這種訴諸祖制的政治實踐視為一種“工具性的政治話語”,認為在這種實踐之下進而形成了借祖制改造現(xiàn)實政治的“共識”解揚:《話語與制度:祖制與晚明政治思想》,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1年版,第82~91頁。。在“絲綸簿”有可能為限制宦官提供“祖制”依據(jù)的前提下,無論是梁本茂、謝珊、林希元、唐樞還是譚希思等人,都不過是借“絲綸簿”等“祖制”闡述他們各自的政治理想或時政需要,緣此不同,他們筆下“絲綸簿”的具體內容也彼此迥異。

        明中期以來的絲綸簿傳說多側重于宦官與內閣在處理章奏時各自的權力分配,所關聯(lián)的是宦官干政的問題。但在張居正倒臺以后,對宦官專權問題的關注已逐步讓位于對內閣政治的反思與批判參見李文玉:《內閣相否?——明人內閣話語解析》,《史學集刊》2020年第4期,第102~106頁;李佳:《明代中樞政體的演進與反思——以“權臣論”為視角》,《西南大學學報》2022年第5期,第238~239頁。,這也當被視為晚明“絲綸簿”話語與內閣票擬簿在事實上得以耦合的契機。沈德符雖對絲綸簿之說的真實性不以為然,但仍認為:“豈有圣斷處分,寄草創(chuàng)于近弼,而條擬本案不留一字,他日誰為將順,誰為規(guī)正,又何從辨之?”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八《內閣·絲綸簿》,第223頁。前引朱國禎欲借票擬簿追溯赦罪圣旨的源頭,查證申時行是否在赦宥建文舊臣問題上有所“失職”,而劉若愚則欲以此撇清與“閹黨”之關系,從而洗脫本人在魏忠賢當權期間一系列圣旨的批紅責任。這關涉明代政治史中的另一個核心議題,即外廷如何通過區(qū)分“中旨內批”“票擬旨意”或“宸衷獨斷”,以追究那些被認為是“不稱職”的政治決策者的責任參見唐佳紅:《“非制”的王言:明代中旨的政治文化考察》,上?!渡鐣茖W》2023年第2期,第64~67頁。。

        內閣與外廷士大夫間的沖突,可視作晚明政爭的一個主要線索,而引發(fā)兩者沖突的導火索通常是程序上需經(jīng)內閣票擬的圣旨。票擬簿作為閣臣輔助決策而留下的文字記錄,自然成為外廷緣此認識中樞決策的鑰匙,也常為閣臣援引作為自解于洶洶物議的“物證”。例如萬歷乙巳京察,言路哄疑首輔沈一貫挾私留用錢夢皋等人且在選擇考察主筆者時“票擬大犯公評之兵部尚書蕭大亨主筆,而忌清正方嚴之吏部侍郎楊時喬”朱吾弼:《請祛邪錄直疏》,朱吾弼輯:《皇明留臺奏議》卷五《弼違類》,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67冊,第395頁。,沈一貫不得已而在疏揭中自白:“若票擬一事,內閣有底簿在,御前有票帖在,大有實據(jù),焉可誣也?”沈一貫:《敬事草》卷一七《乞休五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63冊,第551頁。明人對內閣在密勿之中據(jù)以“論思獻納”的閣揭發(fā)抄與否的諸多爭議參見李小波:《明代內閣密揭制度考析》,第94~102頁。,乃至于閣臣在刊刻疏揭、文集過程中的有意遮蔽與改竄參見南炳文:《〈萬歷起居注〉〈明神宗實錄〉和〈李文節(jié)集〉中的李廷機內閣奏疏》,《明史探研》,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225~256頁。,均與此相聯(lián)系。從這一角度而言,絲綸簿雖無關政治權力之得失,卻隱含著時人對正統(tǒng)以來建立的中樞體制所帶來的新問題的反思。跳出閣部、科道、皇權與文官集團之爭等以“身份政治”為基礎的研究范式,從信息渠道與決策機制出發(fā),是理解晚明政治的另一個切入點,這尚有待于進一步的研究加以揭示。

        收稿日期 2024—07—14

        作者唐佳紅,復旦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研究生。上海,200433。

        The Story of “Silun Book” and the Intellectuals’ Imagination of the Central System in the Middle and Late Ming Dynasty

        Tang Jiahong

        The authenticity of the records related to the “Silun Book”(絲綸簿) in the literature of the Ming dynasty is disputable and there is no consensus.By analyzing relevant historical materials,it can be found that the incident of Xu Youzhen “returning the book to the Grand Secretariat”was the origin of the story of “Silun Book”.It was initially constructed by Zhu Yunming in his biography of Xu Youzhen,which was written in the first year of Hongzhi,and later gave rise to the story of Yang Shiqi “l(fā)osing the book”.These two events were popular during the period of Hongzhi and Zhengde,laying the foundation for the story of “Silun Book”.Since the period of Jiajing,people had created various versions of the stories of the loss and restoration of the “Silun Book”,and had repeatedly cited this theory to limit the power of eunuchs,but to no avail.The story of “Silun Book” originated from the historical facts concerning the rise of Wang Zhen in the seventh year of Zhengtong and the decline of the Directorate of Ceremonial in the early years of Tianshun.Its repeated gains and losses reflect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power of the Directorate of Ceremonial and the Grand Secretariat in the middle and late Ming dynasty.At the same time,it was widely recognized for corresponding to the imagination of the literati about the distribution of central power in the ancestral system.It became the official name for the Piaoni Book (票擬簿) during the period of Tianqi and Chongzhen and was used until the Qing dynasty.The writing,dissemination,evolution,and reception of the story of “Silun Book” have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political history of the Ming dynasty,and provided an important perspective to examine the central decision-making system and the change of political cultural in the Ming dynasty.

        Ming Dynasty; Silun Book; Directorate of Ceremonial; Grand Secretariat; Eunuch; Central Politics

        【責任編校 汪維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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