哺乳期的女人
當(dāng)我還在翻滾、爬行,學(xué)習(xí)站立的語法
母親在說一些真正的詞。她向我說太陽
從白天到晚上,從冬天到冬天,告訴我
哪些是火焰,哪些日子從不降雪。
母親拿著撥浪鼓,將翻滾說成用力,
將爬行說成向前,那時她的口音濃重
但她在朝著整個世界張嘴。她甚至向我
說出了她看不見的幸福,說公主,
說天仙,說一位女兵正在像我一樣
穿過敵人的防線。如果母親累了
就關(guān)上房門,掀開她的最后一件衣服,
說這就是,我與父親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
咒 語
有人正在妨礙你變老,父親。
閣樓上的女王,在蠟燭點燃以前
就忘掉了你的名字,卻依舊鐘情于
將你流利地稱作兒子。她說
自己太老了,足以被寫進(jìn)族譜,
但對你來說,沒有什么比掌握
一句咒語更加重要。她坐著藤椅
八十六歲,幾乎不用擔(dān)心受驚
就可以不停地折紙,從清晨到夜晚,
等著左邊的火焰,點燃右邊。
她折金元寶、紙閣樓,甚至
用一張紅紙,折過你的妻子。
父親,蠟燭尚未熄滅,而她
命令你到河邊,偷偷燒掉的
究竟是什么?我看見你小跑時
已經(jīng)像一輛單車,需要用力去蹬
而那條路線,曾讓你的童年
合格無比。難道你從沒聽見
對著一排蠟燭,她傳出了口信嗎?
她說你一生中遇到的所有女人
必是狡詐的,而男人必馴順,
“難道要我死給你看……”
燒紙的瞬間,祖母正以折紙的速度
老去,而這一切來自于我們的祖先,
其中的一個或者無數(shù)個,來自于
一片燃燒之地,來自于未來的你。
而你老掉以后,又將變成哪一個詞?
再一次,在我的所有往事中,
它只能最后離開。
柏拉圖之夜
地上有我的影子,某年冬天
你從很遠(yuǎn)的地方趕來,穿過所有門窗、
灰塵,以及你內(nèi)心的地圖,站到我身后。
你說夜晚是一匹黑馬,正在尋找它的騎手。
多年過去,我依然記得,你自稱騎手
從影子中間,取出一顆金子之心,所以黑暗
從未真正降臨。但是太多的馬走來
我們身上,仍有著同一個洞穴的味道,
它們輪流交替、互為頭尾,分食每個時辰,
你很難一一馴服。你說不能退入黑暗
要用可見的生活,來點亮黑暗。于是我前行
向每個迎面而來的人致意,告訴他們
馬必將走回學(xué)園,而所有人類
都應(yīng)該擁有愛情。像多年前的你
從遠(yuǎn)方趕來,說這是一個柏拉圖的夜晚,
影子依然是我,但火焰永遠(yuǎn)是你。
麻醉術(shù)
刀尖豁開自己,身體已脹至極限
她深呼吸時,紅汗粒正在繃緊。
整個過程,她乳狀的手指
除了敏感再沒有另一種深度。
她看見一群小馬正在過河
它們登陸的對岸,比它們更怕疼。
拳頭握緊,手就松開了
她像在做一個左撇子的夢。
但不可能在夢里。熟悉的天花板
像一把椅子坐在她身上,
引力撲面而來,而夢中
有人開始向外跳傘。
她看見一匹白馬經(jīng)過
想起一位醫(yī)生,但想不起來是誰。
躺在原處,弱點已被取出,
聽見哭聲,然后她便醒來。
君子蘭問題
它的問題在于:你永遠(yuǎn)是一個旁觀者。
和所有不確定的事物一樣,種植之手
并非只能試探成敗,你同時還將它伸向
一盆君子蘭所緊挨的死亡。最可恨的,
是你還在澆水,每天把門窗開到極限,
而你以為的空氣和陽光,已經(jīng)很難
取得蘭花的信任。別人的都已盛開
但你的這盆,僅有一種例外的橘紅
在呈現(xiàn)的瞬間,便被它還到你的眼前。
保持沉默的事物,已經(jīng)在籠罩你
參與過的每次種植、摧毀,你甚至揩掉了
留在葉片上的指紋,然后沖它大喊:
你的根部一定是有蟲子了。那種嗓音
顯得很進(jìn)步,仿佛下一秒,它就將
修正自我。所以你比別人更信任謠言:
只有部分地深入泥土,才能深入
一盆君子蘭愿意為你保持的好品質(zhì)。
但是太僥幸了,它連沉默都是積極的
更別說盛開,一朵花藏在它的葉子里
使你至今仍像一個落后分子。
作者簡介:張瑞洪,納西族,2000年生于云南麗江。南京師范大學(xué)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專業(yè)2022級碩士在讀。曾獲第六屆“零零國際詩歌獎”、第九屆南京大學(xué)“重唱詩歌獎”,第十四屆“星星大學(xué)生詩歌夏令營”成員。作品見于《揚子江詩刊》《星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