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jīng)成年,就不該
傻乎乎地,死等世界的分工
將那隱秘之光的折射率
投映到你我的蛻變中。
必須另想辦法:包括偶爾
借助一下,靈氣很靈契;
包括小范圍內(nèi),遲緩慣了的
循環(huán)突然變得迷人——
通過急促的呼吸,我潛入
人的睡眠;那里,奇異的芳香
開始有了洞穴的輪廓;
而你應該守候在盡頭,
等待一陣幽香將你突然驚醒。
在白天,我們分屬于
不同的物種,但哀怨和自憐
就不必了。我們的表皮
都很光滑,同樣的彈性
拉近了那無法跨越的距離。
到了晚上,如水的月光
早已將夜色調好弦;
另一種更原始的分工
將我們搖曳在寂靜的共鳴中。
但愿叫你親愛的伙伴時,
你已夢見我比水仙更脫穎,
但過分的濃郁就不必了;
我只求分工后,你會比從前
更明確:我是你的靈魂的麝香,
但最多只能再聞一秒鐘。
芳香很具體,不同于
人生的恍惚。深吸一口,
整個曠野仿佛都能被它收斂在
神秘的感恩中。經(jīng)得起
最粗率的挖掘;出土后,
它的根,一點也不羞怯,
比想象的還禮物,尺寸近乎
你渴望從世界的虛無中
借一樣東西,卻觸摸到
時間的骨頭。而微妙的類比
不會就此打住。很快,
你就會注意到:生命中確有
一些場合,默許很深奧;
被切成了那么多小圓片,
植物的靈魂幾乎直接暴露在
動物的目光中,它也沒想過退縮。
更有可能:在它的性情中,
草本的平靜高于生命的鎮(zhèn)靜;
一次機會,它原始的平靜
是它完美的暴力。如此,假如喪失
和你有關,該由你負責,
那么扔掉面具,去體會,去總結
它的芳香對你做過什么改變吧。
不要小瞧芝麻;
畢竟,曾經(jīng)有過那樣的奇遇,
只要高聲叫喊它的名字,
就能打開一扇神秘的門。
現(xiàn)實里也有很多芝麻,掉在地上的,
腐爛在角落里的;不要告訴我,
直到現(xiàn)在,你還不知道
怎么用黃昏的霞光
稱量出你們之間的秘密。
羞愧如果不夠偉大,就只能怪你
沒盡到一個古老的義務。
去看一場電影吧。如果我
沒記錯:春天的電影院,
通向它的橋頭有綻放的連翹,
豎起過一排金黃的記號;
但說到“致嬌羞的情人”,
馬維爾已做不成前輩,而你
也永遠錯過了那樣的年代。
蝴蝶帶來的活力太微妙,
所以對比,一旦涉及兔子,
就不免有點跳躍。即使有廢墟兜底,
也不要為兔子的溫柔所迷惑。
攥緊小鐵鏟,挖一個洞吧。
試試另一座迷宮,試試童年的巧妙——
畢竟,那不止是一場游歷。
一直向下,深邃比在天上
能解決更多的問題。
仿佛見識過,但相似性
很容易被冶艷的容顏
沿突起的清秀棱角,悄悄篡改成
一股裊娜升騰的水霧;
如果時間還充裕,它會剪影般,游蕩于
幽靈的記憶和你的印象
共用過同一個黃昏的頻道。
這里,你總不至于沒聽說過
諸神的黃昏吧。是的,附近的樹林
至少在夜幕降臨后,幽暗的
輪廓,并未輸給傳說中的密林。
所以,一旦冷靜下來,
見識過,最好能被感嘆成
仿佛見過。一場遭遇戰(zhàn),
最后,就只剩下時間本身
逃過了幸運或不幸運的糾纏。
妖冶,給生命的政治蛻皮——
盡管大多數(shù)場合,仍淺薄于
身體的資本,卻早已深刻于
誘惑的本質。每一次釋放,
路邊的花草都會格外醒目;
空氣的新鮮,則如同一筆神秘的賄賂。
巨大的空間環(huán)繞在周圍,
無形的壓力幾乎令虛無破相;
是的,結局并不可怕;因為此時,
你憑借一個縮影,勝過了命運的遲疑。
棕黑的枝條依然粗糲,
但朦朧的小綠意已開始
反映在金銀木的顫栗中。
雖然是植物,但此刻,
它的顫栗和你的,沒有什么區(qū)別;
如果回聲足夠坦率,
而你又確實想知道一個結果——
沒有根本的區(qū)別,尤其是
對北方早春的微風而言。
你的枝條是否粗糲,
只有形影飄忽的歐亞鴝
能給出一個形狀。這些都是細節(jié),
愿意的話,它們也確實
可以成就纖細的節(jié)日。
尤其是,當你默默地使用
“世界之外”這種措辭的時候;
而“黃昏之外”,剛好包含了
相反的情形。它意味著世界的形狀
早就被古老的黃昏區(qū)分成
內(nèi)外有別。像無限好這樣的目光,
你只能從世界的內(nèi)部使用。
當你使用了“黃昏之外”
這樣的目光,渾圓,熾熱,火紅,
就不再是消逝的前兆,
而是一種誕生的祝福。
也不單純是孕育,美麗的落日
將浩瀚的宇宙踢成了
一個火球。你不是最后的觀眾。
遠處,河岸上繁花的影子
介于山桃花和櫻花之間。
偏向記憶,生命之火
并不以我們?yōu)橥昝赖幕覡a。
偏向新生,生命之舞
并不介意我們是否跟得上
花瓣的情緒。前前后后,
就這幾天,天氣好得能
明顯感覺到,三月的北風
正沿朦朧的綠意,過濾出
命運的嗅覺。我?guī)缀蹩梢月劦?/p>
你身上五百年后的味道,
隔了那么多的生死,依然很新鮮。
另一側,剪影般的西山,
像一架廢棄已久的升降機,
裸露在自然的偏愛中。
盛開的花枝下,我們結伴
走在細窄的琴弦上,
我們的身體已不再完全屬于我們,
我們的顫動多于春天的顫動。
就在那個瞬間,我甚至能看出
從你和生活的縫隙間,
時間的旋渦開始濺出浪花;
動靜那么細小,就好像
只有把它們放回到
雀鳥的鳴唱中,潮濕的含義
才不僅限于一片晶瑩。
有時,走出洞穴,
沿著二月蘭的指尖,
呼吸一下春天的空氣,
就可以結束一切。
即便領地的輪廓很模糊,
觀看中也永遠存在著
另一種觀看,但時機
最好沒錯過櫻花的怒放。
絢爛中也永遠會有
另一種絢爛。追逐就不必了。
比起守護神的眼神,
我更信任連翹對時光的分類。
金黃的花影像一張慢慢
收緊的網(wǎng),無形的泡沫
令你的缺席恣意泛濫,小鉤子
還沒用呢,我就已輸?shù)袅艘Ш狭Α?/p>
在它周圍,雜草的淹沒感
此起彼伏,世界早已沉淀成
灰蒙蒙的背景。而它帶來了
新的試探:不管外部如何晦暗,
一旦扎根,就必須意味著內(nèi)部
獲得過一個絕對。黑褐色的種子
幽亮得像一只鷹眼,無限信賴
你捧起的手心可以作為它
永久的眼眶。這是它的秘密,
靈視自動開啟。無論你見過多少世面,
請記住,它腎形的種子最眼神。
細雨中的挺直,它僅憑翠綠的莖稈
就足以刷新生活的記憶;
掠過的微風可媲美最好的撫摸——
它的葉腋溫柔,小小的白花
在饑餓的年代,隨時能別住
你晃動的影子。不僅如此,
如果你仍在猶疑,它會將生命的辨認
繼續(xù)引向人和錦葵植物的遭遇——
那里,溫潤的氣候會將盲目的時間
卷成一個小窩:野鵝列隊經(jīng)過,
帶泥的爪印有點歪斜,卻重新注釋了
你剛剛讀過一部天書。
每一次,它的叫聲
被你吸入肺腑后,隱秘的矯正
都會緊跟著發(fā)生。一個假定,
最神秘的記憶最好和那些回音有關。
算不上向導,不請自來,
但在你的心中,有什么東西
已開始被它的身影引領。
人和鳥的界限突然模糊起來;
微妙的信任,微妙到
沒有現(xiàn)成的語言可以形容
你是如何從它身上擴大那種好感的。
每一次,棲落都很偶然,很短暫;
被我們演得疲倦不堪的
人生的角色,根本就難不住
它的活潑。當你注意到它的飛行路線
和你的人生軌跡并不平行,
那看似偶然的交叉點,突然醒目得
像一個漂亮的水手結。
空白很天空,椋鳥邀你去分享。
當然,這也涉及另一個假定:
克服了所有的蠕動,
你最終讀懂了以它為線索的
影子之書,那尖銳的原諒才顯得很解氣。
依然不規(guī)則,但已被處理過。
圓潤之美,從選項中
自動抹去;遺憾留給
世界的小辮子本來就不止一條。
可遇不可求,見效于
唾液的蠕動;干涸的眼淚
很可能也起到過絕佳的襯托作用。
原樣已不純粹,原始的禮貌
卻依舊很漂亮。只需很小的
接觸面積,它就能把你對信物
如何結晶的冥想改造成
古老的感嘆。黃昏時的光亮
尤其適合穩(wěn)定寶石的情緒,
想不受感染,很難。
從它的內(nèi)部透出來的光芒
比通常的反光更深邃,
將你的呼吸慢慢引入星辰的碰撞。
雖有修辭的成分,但碰撞
也的確造成了另一種真實。
緩和的秘訣也有:一個匠人
從你的坐姿中脫穎而出,
用一根繩子將它和它的紫紅色族類
串聯(lián)在一起。除了裝飾性,
那重量的暗示簡直妙不可言;
人的手腕像這樣一套,
才會真正安靜于石頭的秘密。
請允許我繼續(xù)申請使用這一角度:
春天不止是很迷人。
對象散發(fā)出芳香,
沉溺已不可避免;
事實上,你我已落后于雀鳥,
特別是把每一朵花都變成了
一個節(jié)日的蜜蜂,還有昆蟲的小道德。
關于傳播,最常用也是
最無恥的借口是,
可以替代翅膀的東西還有很多;
以及人甚至能發(fā)明
比翅膀更靈敏的懸空體。
有時,莫名的怨氣
會將成年人的分歧聚焦于
你真的認為那些漂亮的小蜜蜂
曾把每一朵花都變成了一個節(jié)日?
為什么不是半個節(jié)日?
其實,繞來繞去,無非是
我們懊惱于生命之花已刻入記憶;
能和它媲美的,很相近的,有一種東西
卻很難被命名,即使稱之為愛情粉
也不準確,反而暴露了我們的粗心。
它太簡單了。即使換成
會眨眼的金碗,也一樣。
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就好像銀色的冬夜
是一片永遠也打掃不完的戰(zhàn)場;
也包括幸存的宇宙,
連撒嬌,都得扯上
世界的盡頭。它出現(xiàn)在哪兒,
哪兒就是富有營養(yǎng)的原點。
極端的寒冷,無非是
走神的仁慈對你另有想法;
地獄見底后,這些黑暗中的樹木
才像正將迷宮挖開的
同伙。心跳多么陌生,
所以,不難理解,一碗水
無法端平的東西,
才會輪到它將你的秘密
加熱成冒煙的意志。
如果還需要出氣,
羊蝎子就是它最好的鼻孔。
臧棣自述:1964年4月生在北京。代表性詩集有《燕園紀事》《宇宙是扁的》《騎手和豆?jié){》《沸騰協(xié)會》《尖銳的信任叢書》《詩歌植物學》《精靈學簡史》《世界詩歌日》《最美的梨花即將被寫出:臧棣四十年詩選》等。曾獲魯迅文學獎詩歌獎等。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