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引燃了這團火焰
當鏡頭前置,大光圈忽略夕暉
眼前的赤褐色正大放異彩
曾連續(xù)三年的夏末傍晚
在采桑湖畔電線桿上
遭遇火斑鳩,這逆光里的巨鳥
懷揣薪火與飛翔
一截輸電的暗紅木炭,除了燃燒
它還能做些什么
冷靜地應(yīng)對我接近,它微微
偏移頭部堆積的雪灰
仿若明鏡,照見我的膽怯和信任
膽大包天做他們的集體隱喻
洞庭湖的麻雀
迥異于其他天地的飛翔
其實它不用摸著天,不需要那份
昏顫的藍。它就在褐色土坷
老墻壁、矮曲的苦楝樹杈
落下戶口簿
蓬草彌漫了秋天
麻雀抓緊秋風(fēng),等待雪花
薄雪上踮腳彈跳的圓球
它的膽量,曾經(jīng)黑色波濤的喚醒
經(jīng)一粒粒湖區(qū)糯稻的滋養(yǎng)
遂已長成倔強模樣
之后,它們將一顆一顆化作灰燼
又一粒一粒長出新翅
這是湘水畔大澤湖,我邂逅她們
晨曦下旋舞,收集草尖星辰
金梭子一樣輕盈,驚忙
一波一波,將大片凌亂的莊稼點亮
嫩黃的胸脯、小喙、棕色飛羽
禾花雀的叫聲正好與真心配伍
她偶然抵達的這個季節(jié)
平靜的湖水,于是多出一份歡欣
至輕,至美,因而獲罪
在人類設(shè)置的命運邊緣飛翔
安居樂業(yè)或自投羅網(wǎng),都牽動我的心
向一只禾花雀發(fā)出邀請,像約會
前世的情人。可轉(zhuǎn)眼間
她彈出稻浪,擦過湖水,消失得無影無蹤
湖水已經(jīng)夠白了
蘆花也白。抽象或真切
秋冬之交的平淡日子真白啊
我心似秋水,白汪汪一片
可是仿佛還不夠白
那些翎羽,自地老天荒處涌流而來
小白額雁帶著鳴叫的雪花
帶著古老的基因?qū)D
金絲邊眼眶鑲?cè)牒陌?/p>
白是草原,是脂膏,是婚房
遷徙到江南的羽毛晾在水上,在草灘
籌劃新鮮日子,煮食霧里太陽
人類創(chuàng)制規(guī)則,雁鴨突破界限
它們用遷徙為地球織錦
死后,以羽毛覆蓋我們的肉身
從碾子堰放出來的水,像只中華田園犬
在父親身后搖頭晃腦
最先穿過藕坑子,然后是兩石課
三石課,五斗子,軛套灣
穿越紫云英,臘油菜,包芯白
在民辦教師徐老師門口停一停
毫無意義地吠兩聲
流向上一石五斗,下一石五斗
流入長丘子,合丘,竹山丘,大秧田
最后流入堰田
碾子堰的水,來自鐵鋪嶺電排
水源叫上津湖。這一脈春水
只聽鐵的話。父親新打的鐵鍬
刺開鮮泥,開放一個又一個口子
田園犬就東跑西顛
繞著村子團團轉(zhuǎn),整個肖家垸子
整個春天,充斥嘩啦啦歡樂的犬吠聲
夜的尺子對折,前一半的夜
叫作黑暗,那么厚實的夜色在砌墻
犬吠一聲,夜把黑色再多刷一遍
從黃昏里提取的純粹顏料
使人們的眼睛,在黑里大放光明
仿佛夜行動物剛剛醒來
后一半的夜,叫作光明
天空傾斜如祖母篩米,牛眼睛的星斗
叫不出一個名字,卻仿如鄰里
每個后半夜出門小解的人
都會在星空下微微打戰(zhàn),這時頭上穹頂
會不自覺卷下來,保護幼小人類
采桑湖的夜,彌漫著孕育的腥味
直到河流自天際,把黎明帶出筆直的水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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