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秋公羊傳》載，西周、春秋時期，男60歲，女50歲，無子嗣的，由官方提供衣食，到鄉(xiāng)下采集詩歌。采集好的詩歌，由鄉(xiāng)送到邑，邑送到諸侯國，諸侯國再奏報周天子。

春秋中期，孔子從上千首詩歌中，選取311首，分類編纂了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漢代始稱《詩經》）。按照本書的分類，“采”自民間的詩歌叫“風”，貴族創(chuàng)作的詩歌叫“雅”，王侯祭祀所用的樂歌叫“頌”。

《詩經》中最受讀者歡迎的，是“風”。

周南，指王京以南地區(qū)，風景美，雨水多，收成好，有浪漫的條件?！爸苣稀遍_篇就是情詩《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p>

鄭，地處中原，農桑茂盛，生活安定，詩樂流行?！班嶏L”里有一首訴說女子心事的《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秦，遠在西北，地僻人稀，可吟起詩來也毫不含糊，“秦風”中有一首畫風清麗的《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采自民間的“風”，盡管沒有貴族之“雅”的華麗，王宮之“頌”的隆重，但真正的美，不正是春水的清澈、秋云的透明嗎？

二

古希臘，是人類文明的童年。

公元前9世紀左右，古希臘一批游吟歌手，用他們天馬行空的想象，為古代傳說插上了藝術的翅膀，然后在豎琴伴奏下吟唱。其中一位佼佼者，出生于古希臘的愛奧尼亞，是個盲人，名叫荷馬。

上天給荷馬關上了一道門——讓他失去了雙眼，又為他開了一扇窗——讓他擁有了超凡的記憶力和藝術感受力。他走遍古希臘城邦，收集了各部族的口頭短歌，然后用優(yōu)美的字符和獨特的視角去演繹特洛伊戰(zhàn)爭，成功打造了兩部偉大的長篇敘事詩。

一部叫《伊利亞特》，講述的是特洛伊戰(zhàn)爭結束前50天發(fā)生的故事，主線是希臘英雄阿喀琉斯的兩次憤怒，第一次是希臘聯(lián)軍統(tǒng)帥阿伽門農奪走了他喜愛的女俘，他怒而罷戰(zhàn)；第二次是好友代替他出戰(zhàn)，被特洛伊第一勇士赫克托爾所殺，他憤而參戰(zhàn)，殺死了赫克托爾。

一部叫《奧德賽》，講述的是英雄奧德修斯攻下特洛伊城之后，率領士兵渡?；剜l(xiāng)的故事。

兩部作品統(tǒng)稱《荷馬史詩》，是西方文學的奠基之作，也是把希臘從野蠻時代帶入文明時代的主要遺產，被視為“希臘的《圣經》”。

作為永恒的紀念，荷馬史詩所講述的公元前12世紀到公元前8世紀的古希臘史，被史學家冠名“荷馬時代”。

三

看來，人是有詩性的，因為人類最早的文學體裁就是詩歌。中國有《詩經》，古希臘有荷馬史詩，古印度也出現(xiàn)了與荷馬史詩類似的敘事長詩——“印度史詩”。

流傳至今的印度史詩有兩部。

一部叫《摩訶婆羅多》，成書于公元前4世紀，它以古印度列國紛爭為背景，吟唱了婆羅多族的兩支后裔——代表正義的般度族與代表邪惡的俱盧族，為了爭奪王位和霸權，展開連續(xù)18天“末日之戰(zhàn)”的故事。它采用對話體，有20萬行，是荷馬史詩長度的8倍。作者叫毗耶娑，引申義是“編纂者”，他或許并不特指一個人，而是一個編纂群體。

另一部叫《羅摩衍那》，意為“羅摩王子歷險記”，成書于公元前4世紀到公元前3世紀。它以羅摩王子與妻子悉多的悲歡離合為主線，全景展示了宮廷內部和列國之間的爭斗。作者名叫蟻垤，傳說是一位意志力驚人的修行者，一坐就是數(shù)年，連螞蟻在他身上做了窩也渾然不覺。

歌詠戰(zhàn)爭，不是因為古人喜歡戰(zhàn)爭，而是因為它過于殘酷和恐怖，是一個民族怵目驚心的傷疤，值得后人牢記它。

四

公元前6世紀，是“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在人類各大文明體系相對閉塞的情勢下，東西方不約而同地涌現(xiàn)出一批“精神導師”，譬如中國的孔子、老子，印度的釋迦牟尼、筏馱摩那，古希臘的畢達哥拉斯和伊索。

伊索盡管生的又矮又丑，但擁有軸心時代哲人的根本素養(yǎng)——記性好，腦瓜靈，有悟性。母親死后，他被販賣為奴，還被轉賣多次，后來成了雅德蒙家的奴隸，終因聰明過人獲得自由。他游歷了整個地中海世界，搜集了海量的民間口頭傳說，然后加工成一篇篇富有哲理的寓言故事。久而久之，他不僅受到平民和奴隸的歡迎，甚至成了城邦首領的座上賓。有一年，他受呂底亞城邦執(zhí)政官的委托，前往“神諭之地”德爾菲向民眾分發(fā)金銀。想不到，那里的民眾表現(xiàn)得十分貪婪、暴虐，居然以暴力爭奪金銀。極度失望之下，他中止了救濟行動。德爾菲人惱羞成怒，誣告他“偷了神的酒杯”，將他殘忍地推下懸崖。伊索死后，德爾菲暴發(fā)瘟疫，為不義之舉付出了慘重代價。

如今我們看到的《伊索寓言》，一部分出自伊索之手，另一部分是古希臘、古羅馬寓言，經拜占庭僧侶整理，統(tǒng)統(tǒng)歸入伊索名下?！兑了髟⒀浴分饕峭ㄟ^擬人化的動物來闡釋人生的道理，往往用最后一句話畫龍點睛地點出主題，篇幅短小但寓意深刻，發(fā)人深省。

其中有一篇《農夫和蛇》。伊索之死，是否就是現(xiàn)實版“農夫和蛇”？

五

神話、史詩、寓言，皆是文學的初始形式。接下來的復雜形式，就是搬上舞臺的戲劇了。

公元前5世紀，雅典乃是古希臘最強大的城邦。雅典劇場能容納3萬人，所有民眾皆可進入，由城邦支付費用。劇作家有自己的合唱隊，以劇目參加競賽，演員由富翁供養(yǎng)。參賽劇目悉數(shù)得獎，無人空手而歸。

雅典有三個獲頭獎次數(shù)最多的悲劇家，按照長幼順序，分別是埃斯庫羅斯、索?？死账埂W里庇得斯。

埃斯庫羅斯當過兵，參加過馬拉松戰(zhàn)役和薩拉米斯海戰(zhàn)，善寫戰(zhàn)爭悲劇，自任演員，一生奪過13次頭獎，代表作是《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他在舞臺上引入了第二個演員，改變了希臘戲劇只有一個演員和歌隊共同演出的傳統(tǒng)模式。晚年，他因為輸給了索?？死账?，前往西西里島散心，被從天空掉下的一只烏龜砸死。

索福克勒斯是一個美男子，擅長音樂、體育和舞蹈，16歲被選為慶祝薩拉米斯海戰(zhàn)勝利的少年歌唱隊領班，歌唱時裸體，戴花環(huán)，執(zhí)金琴，被眾人昵稱為“小蜜蜂”。27歲首次參加悲劇競賽，就戰(zhàn)勝了偶像埃斯庫羅斯。他后來成了名士，當過財政總管，兩度受封大將，奪過24次頭獎，得意之作是《俄狄浦斯王》。神奇的是，他能在創(chuàng)作與生活之間自由轉換，天天寫悲劇但一生快樂，不知憂愁。

歐里庇得斯淡薄名利，是個隱士，服過兵役。他一反劇本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由寫英雄轉向寫常人，特別是女性，一共寫過92部劇，得獎無數(shù)。他的代表作《美狄亞》，是古希臘最動人的悲劇之一，還首次把婦女作為主角。因批評希臘對外擴張，同情婦女和奴隸，他晚年不得不流亡馬其頓，受到馬其頓國王寵信，引起大臣們的嫉恨，死于一場難以破案的謀殺——被一群野狗咬死。

古希臘悲劇的核心不是悲，而是嚴肅，是命運，是逝去的英雄主義。相較于喜劇，悲劇更深刻，更感人，更有分量，更易成為傳世經典，如外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茶花女》《安娜·卡列尼娜》，中國的《紅樓夢》《白鹿原》《活著》《穆斯林的葬禮》。

六

《詩經》中的詩沒有作者署名，中國第一位留下姓名的詩人，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時代。

屈原，楚國人，出身貴族，是太子熊槐的陪讀。熊槐親政，成為楚懷王之后，屈原當了左徒（相當于副宰相），還受命主持“美政”（指變革）。問題在于，楚懷王耳根子軟，優(yōu)柔寡斷。而他身邊的重臣多是小人，對受寵的屈原嫉妒得要死。特別是楚懷王的寵妃鄭袖，因追求屈原不得，由愛生恨，也站到了屈原的對立面。一年后，美政擱淺，屈原被降為三閭大夫，貶到漢水以北。放逐期間，他創(chuàng)作了長達370多句的《離騷》，是中國古代最長的抒情詩，也是“騷體”詩歌的開篇之作。

后來，他被楚懷王緊急召回，負責前往齊國修復盟約。待他完成任務，就被一腳踢開，二度放逐漢北。

屈原被再次召回不久，楚懷王就不顧屈原勸阻，執(zhí)意前往秦地赴約，結果客死他鄉(xiāng)。接下來，楚國新王繼承了老王的低智商，繼續(xù)沿襲親秦政策。為此，屈原一再表示不滿、異議，結果被第三次流放，直到走完生命的最后十年。在憂憤、悲戚、絕望之中，他連續(xù)發(fā)出了170多個《天問》，吟出了寄托于神靈和鬼魂的《九歌》，寫下了字字血、聲聲淚的《哀郢》，還留下了謝世之作《懷沙》。

舊歷五月初五，62歲的詩人懷抱著石頭，縱身跳進汨羅江，直接把這次死亡升華成一個永恒的節(jié)日——端午節(jié)。對于他來說，成仁比成功更值得后人尊重。

屈原的出現(xiàn)，標志著中國詩歌跨入了一個由集體創(chuàng)作到個人獨創(chuàng)的新時代。他的詩打破了《詩經》的四言形式，創(chuàng)造了一種參差錯落、靈活自由的詩賦格式，極富表現(xiàn)力、沖擊性和韻律感，是中國浪漫主義文學的源頭。

自從有了《離騷》，形容文人的名詞由“風雅”（《國風》與《雅》的合稱）升華為“風騷”（《國風》與《離騷》的合稱）。至于“風騷”變成貶義，應該是文盲掌權時代的事兒。

七

在魏晉南北朝那個最混亂、最血腥的年代，許多士大夫選擇遠離官場、隱居鄉(xiāng)野，通過飲酒、放歌、清談、縱情山水來彰顯風骨、風度與風流，從而墾出了一方自然主義的膏壤。

陶淵明，名潛，做過祭酒、參軍、縣令一類的小官。40歲那年，聞聽妹妹病逝，他不再甘心“為五斗米折腰”，于是寫下《歸去來兮辭》，辭去彭澤縣令一職，歸隱田園。在心靈的“桃花源”里，他邊種地邊喝酒邊吟詩，過起了遠離塵世喧囂，安居柴扉背后的清苦日子，創(chuàng)作了散文《桃花源記》，營造了一個“桃花夾岸，落英繽紛”的世外桃源；寫下了《歸園田居》《雜詩》等詩歌，成為中國田園詩的鼻祖。

他隱居之后的創(chuàng)作，純屬自尋其樂，為的是得到心靈的寧靜與安慰。若不信，請看他的詩歌《飲酒》：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由于身份低微且行事低調，他生前死后很長一段時間，都寂寂無聞。

正所謂，知名度來自誤解。陶淵明身后一個世紀，梁代昭明太子蕭統(tǒng)在《昭明文選》中，嚴重曲解了陶淵明，說他的詩有利于孔孟之道，可以使貪者廉、懦者立。由是，陶淵明名聲大噪。

八

要問誰是中國最有名的詩人，讀者一定眾口一詞地喊——李白。至于他為何如此有名，臺灣詩人余光中搶先回答：

酒入豪腸，七分化作月光，

剩下的三分，嘯成了劍氣，

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

李白與他的詩，正是盛唐氣象最典型的人格與藝術象征。他從不掩飾自身胸臆，率真而浪漫?？释鰧⑷胂鄷r，他信心爆棚：“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北换实燮鹩脮r，他手舞足蹈：“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仕途受挫時，他愁腸百結：“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蔽蛲溉松?，他放聲高歌：“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奔那樯剿畷r，他神清氣爽：“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揮別友人時，他深情款款：“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奔幢闶翘稍诖采希膊煌o孩子們寫一首最容易背誦的詩：“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p>

公元736年，25歲的杜甫在科舉考試中落榜，跑到山東去找擔任兗州司馬的父親，在那里遇到了年長11歲的李白，二人一起郊游、宴飲、唱和，成了忘年交。杜甫也寫過一首品評李白的詩：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這是夸獎李白的詩里，最有煽動性的一首，不僅寫出了李白的豪氣，更定義了李白第一詩人的地位。

“詩仙”李白與“詩圣”杜甫孰高孰低，向來眾說紛紜。其實，兩人并無可比性，因為氣質、風格、主題不同，一個豪放張揚，一個深沉嚴肅；一個是浪漫主義，一個是現(xiàn)實主義；一個寄情山水，一個關注民生。杜甫不虛美，不隱惡，寫了大量同情底層民眾的詩，如“三吏”“三別”、《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有人問，他有超過李白的詩嗎？在此列幾首請大家鑒別，先看被譽為“七律之王”的《登高》的氣勢：“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痹倏次迓伞洞阂瓜灿辍返囊饩常骸昂糜曛獣r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弊詈罂纯催B幼兒園的小朋友也會背誦的《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p>

九

公元8世紀末起步的日本平安朝，是一個太平盛世，公子個個多情，女子個個薄命。當時有一門必修學問，叫戀愛學，教人獻殷勤，寫情書，眉目傳情。

平安朝有一個大家閨秀，名叫紫式部。她從小博學多聞，有“才女”之名，出嫁兩年就成了寡婦，后來進宮做了皇后的侍從女官。在凄涼孤苦的孀居生活中，她開始以沉郁、凄婉的筆調，勾畫女性的不幸命運，最終完成了近百萬字的長篇小說《源氏物語》，該書被稱為“日本的《紅樓夢》”。

與《源氏物語》齊名的是《枕草子》，作者名叫清少納言，同為貴婦人，也當過女官，后來隱居尼姑庵，生活相當清苦。據說，她日夜置書稿于枕邊，思有得，便記下，是隨筆的鼻祖。

這就是日本文學的開端，通體透著陰柔、婉約之氣。

按說，陰柔并無什么不堪，因為比起噴薄的朝日，許多人更喜歡夜幕上的月亮。

十

波斯，貴為文明古國，不可能缺少文化。

11世紀，波斯的乃沙堡（今伊朗內沙布爾），三個學生跟著哲人莫瓦華克學習伊斯蘭經典。三人結下了深厚友誼，還達成協(xié)議——無論誰最先成功，必須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助其他二人。其中一個學生尼贊，做了塞爾柱蘇丹的宰相；另一個學生霍山來找尼贊，在塞爾柱王朝得到了一個職位；還有一個學生歐瑪爾·海亞姆，被王朝聘為太醫(yī)和天文臺長，他一心學術和寫作，終生未娶。

后來，霍山對同窗給的職位不滿，跑進群山環(huán)抱的“鷹堡”，組建了極端組織，暗殺了宰相尼贊。尼贊死后，海亞姆沒了靠山，只能回歸故鄉(xiāng)，在一間小屋里默默書寫《魯拜集》。

“魯拜”在阿拉伯語中意為“四行詩”，該詩體一、二、四行押韻，類似中國古詩中的絕句?！遏敯菁分械脑姡瑑热輿]有什么了不起，無非是人生如寄，盛衰無常，及時行樂，縱酒放歌，但字里行間流淌著豐富的哲學思辨和人生奧義，并散發(fā)著神秘與浪漫的東方風情。

當時，他的詩并未得到應有關注。直到19世紀，一位英國詩人將《魯拜集》譯介到西方，它才不脛而走。

在此，我敬錄其中3首：

天地是飄搖的逆旅，

晝夜是逆旅的門戶，

多少蘇丹與榮華，

住不多時，又忽忽離去。

在世上誰要跟著欲求的腳印走路，

在你離去時將是一個窮人，也無人相助，

常常想想你是誰，是從哪里來的，

你在干什么，哪里又是你的歸宿。

讓他去享受他那塊面包，

和能夠安睡的小巢，

不是別人的奴隸，也不要去奴役別人，

——說真的，這就是一代天驕。

十一

像《詩經》一樣，這也是一部沒有標注作者的名著，它叫《一千零一夜》，還有一個曼妙的名字《天方夜譚》，由阿拉伯及其附近地區(qū)民眾集體創(chuàng)作而成，成書時間跨越了800年的歷史時空，直到16世紀才基本定型。

本書講的是國王山努亞，發(fā)現(xiàn)王后不忠后殺了她，此后失去理智，每日娶一女，次日便殺掉再娶。如此暴行已持續(xù)三個年頭，先后有上千名女子被殺。為了拯救無辜的女子，宰相之女山魯佐德自愿嫁給國王，每夜給國王講一個故事，并在故事結尾處留下懸念。國王為故事所吸引，允許她下一夜繼續(xù)講故事，她一直講了一千零一夜，終于感化了國王。

本書采用連環(huán)包孕式的創(chuàng)作手法，將數(shù)百個不同時代、不同領域、不同內容、互不相干的故事巧妙串連起來。大故事分出中故事，中故事又分出小故事，上個故事的結尾是下個故事的開端，構成了一個個首尾相接的故事鏈，長而不冗，雜而不亂，有條不紊，絲絲入扣，神幻莫測，扣人心弦。單說想象力，世界上哪個故事能超過“阿拉丁和神燈”與“芝麻開門”？

誰說民間文學沒有高峰？高爾基說，《一千零一夜》就是世界民間文學史上“最壯麗的一座紀念碑”。

十二

那場持續(xù)百年的“黑死病”，奪走了一半歐洲人的生命，也奪走了天主教會的神圣光環(huán)。死人最多的佛羅倫薩，對自稱“萬能”的教會最為失望，對教會的所謂“天譴說”最為不屑，對以“神”為中心的思想秩序提出挑戰(zhàn)，因而成為歐洲文藝復興的發(fā)祥地。文藝復興中的“文學三杰”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皆出自佛羅倫薩。

但丁第一次遇到美少女貝雅特麗齊，只有9歲。時隔9年，他在阿爾諾河畔再次偶遇身穿淺色長裙、手持玫瑰的貝雅特麗齊，愛情從此主宰了他的心。為了遮掩燃燒的情愫，他假裝愛上別的女人，還向她們寫詩示愛。其實，他的第一首十四行詩，是寫給貝雅特麗齊的。但是夏娃哪里知道亞當?shù)男氖?，貝雅特麗齊不再理會但丁，后來嫁了人，25歲病死。

聽到心儀之人的死訊，但丁悲痛欲絕，把寫給她的31首情詩結集發(fā)表，取名《新生》。為了尋求精神寄托，他潛心哲學，還參加了佛羅倫薩保衛(wèi)戰(zhàn)，成為主張獨立自由派別的中堅，是百人會議成員，當過行政官。后來，主張效忠教皇的派別控制了佛羅倫薩，他被強加了諸多罪名，判處永久流放。

他幾乎是乞討著，走遍了幾乎所有說意大利語的地方，還流浪到了巴黎、牛津。14年后，佛羅倫薩軍政府成立，允許他回鄉(xiāng)，條件是持燭懺悔，被他斷然拒絕。他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如同屈原一樣，他在流放途中用意大利語完成了泣血之作《神曲》，成為文藝復興的先驅和意大利語之父。

《神曲》是用白色的紙和黑色的墨，用天才的靈魂和神秘的性格建立的不朽豐碑。在這部長篇史詩中，但丁采用中古時期特有的夢幻文學形式，講述自己在黑暗森林里迷了路，然后在神祗引導下逐一游歷地獄、煉獄、天堂的過程。但丁將主教、教皇、盜賊、貪官、叛國者統(tǒng)統(tǒng)放在地獄里，還給當時的教皇卜尼法斯八世在地獄第六層預留了一個位置，卻將心愛的貝雅特麗齊化為天使，并且由她引導自己步入天堂，見到了上帝。

十三

中世紀的法國，同樣被天主教織成的大網嚴密覆蓋著。

拉伯雷，年輕時當過修士，人到中年才開始學醫(yī)，38歲來到法國人文主義的大本營里昂行醫(yī)。作為一名醫(yī)生，他不再滿足于對人體疾病的治療，他要用筆去治療整個社會的疾病，用“笑”來幫助法蘭西恢復“健康”。于是，他借鑒中世紀的鬧劇、小故事詩和法國民間傳說，著手撰寫長篇小說《巨人傳》。

《巨人傳》前兩部一問世，就以神話般的人物，荒誕不經的情節(jié)，詼諧油滑的語言博得了民眾歡呼。很快，就因嘲諷教會，被定為禁書。

為了后三部順利出版，他絞盡腦汁。他曾經遠赴羅馬覲見教皇，還通過關系從法國國王手里拿到了特許發(fā)行證，晚年甚至違心地擔任了兩個教區(qū)的牧師。即使如此，也未能改變被持續(xù)打壓的命運，他的出版商朋友還因出版該書掉了腦袋。然而，他對人文主義的追求絲毫沒有消減，最終在臨死前完成了所有續(xù)集。

《巨人傳》通過一系列力大無窮、知識淵博、熱愛和平的巨人形象，謳歌了文藝復興中的新興勢力，對推行禁欲主義和蒙昧主義的教會作了無情鞭撻，是一部閃爍著人文主義光輝的諷刺小說。作為法國近代文學的奠基人，拉伯雷與荷馬、但丁、莎士比亞一樣，屬于文學上的“母體巨人”。

十四

曾經風靡歐洲的悲劇和喜劇，在古羅馬滅亡后就一蹶不振了，是一位英國戲劇天才憑借一己之力改變了現(xiàn)狀，實現(xiàn)了這一傳統(tǒng)戲劇形式的復興。換一句話說，文藝復興的中心由意大利轉移到英倫三島，是從這位劇作家開始的。

他叫莎士比亞，1564年出生在英國一個小鎮(zhèn)。23歲那年，他離開家鄉(xiāng)來到倫敦，加入劇團，當了演員，并開始嘗試修改古代劇本。

3年后，他寫的兩個劇本首演。然后如井噴一般，他前后寫了37個劇本，并以四大悲劇《麥克白》《奧賽羅》《李爾王》《哈姆雷特》，兩大喜劇《威尼斯商人》《仲夏夜之夢》，一大悲喜劇《羅密歐與朱麗葉》蜚聲世界，站上了歐洲文藝復興文學的巔峰，成為木心口中“僅次于上帝的人”。

很多人奇怪：他從沒學過戲劇，如何愛上戲劇，又如何迅速取得了成功？

十五

法國沒有莎士比亞，但有莫里哀。

莎士比亞隕落的第6年，他來到人間。他父親是一個掛毯商，還買了一個“國王侍從”的身份。后來，父親把“國王侍從”身份過到了他名下，還給他買了一張大學法律專業(yè)文憑，目的是讓他子承父業(yè)，起碼也是當一名律師。然而，他只喜歡當演員、搞劇團。為此，他取了個“莫里哀”——法語意為“常青藤”的藝名?？上ВM建的劇團演砸了，負了債，他也被抓了起來，多虧父親出錢保釋了他。但他并未死心，轉身就加入了另一個劇團。折騰到30歲，他終于成了劇團老板，寫出了喜劇《冒失鬼》《愛情的埋怨》，受到了國王路易十四的賞識。國王甚至下令，讓他無償使用盧浮宮劇場。

之后，他又推出了《偽君子》《吝嗇鬼》《無病呻吟》等。

一天晚上，巴黎劇院上演他的喜劇《無病呻吟》。劇中人是一個掛著醫(yī)生招牌的江湖騙子，沒病裝病。扮演者莫里哀卻真的有病，常?？人圆恢?，觀眾以為他演得逼真，不禁熱烈地鼓掌喝彩。當掌聲與喝彩平息，他已經由于咳嗽掙破了喉管，死在了戲臺上。

教會以他死前未做懺悔為由，不允許他葬在教堂公墓。在國王干預下，他的葬禮才在日落后悄悄舉行。

十六

一天，英國文壇毫無征兆地冒出一個老作家。

此人名叫笛福，當初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商人，販賣過酒、煙草、麝香、針織品，就剩不賣毒品了。經商破產后，他混入政界，當過政府情報員、皇家彩票事務負責人，寫過一大堆政治論文，還獨立主辦了《評論》雜志。

臨近60歲，他才開始寫小說。他自認缺少文學天賦，也已經過了拜大作家為師的年齡，所以決定出奇制勝，選擇寫前人從未涉足過的冒險小說，直接寫成了英國啟蒙時期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奠基人、“冒險小說之父”和“歐洲小說之父”。

他的代表作《魯濱遜漂流記》，是一個荒島求生的經典模板。小說主人公魯濱遜本可以依靠殷實的家境過一種平靜而優(yōu)裕的生活，但志在四方的他卻當上了充滿驚險與刺激的水手，由于貨船失事，他只身一人漂流到一個與世隔絕的荒島。一開始，他飲溪水解渴，獵野味果腹，挖山洞居住。后來在島上種植了大麥和稻子，有了種植園；馴養(yǎng)了野山羊，有了牧場；自制了炊事設備，烘出了面包，在島上一直生活了28年，直到遇到一艘英國船。

這個大器晚成的人，不僅教會了缺少天賦的人如何寫作，更教會了后人在面臨絕望時如何活著。

十七

蒙古人所建的元朝，將境內民眾分為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四等。還按照職業(yè)將民眾劃分為十級：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yī)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一向受人尊敬的文人，比社會最鄙視的娼妓都不如，僅僅勝過乞丐而已。

于是，一批文人不再去求功名，而是與市井藝術相結合，促成了元雜劇的興起與繁榮。成就最高的劇作家，叫關漢卿。

我找不到這個人的履歷，只知道他出生于南宋末年，大都（今北京）人，是元朝太醫(yī)院的一個醫(yī)生。

作為“元雜劇的鼻祖”和“曲圣”，他一生編有雜劇67部，現(xiàn)存《竇娥冤》《救風塵》《望江亭》《拜月亭》《單刀會》等15部。

他的代表作《竇娥冤》，通過一個寡婦被無賴誣陷，又被官府錯殺的悲劇故事，成功塑造了竇娥這個被損害、被欺壓、被侮辱的底層婦女形象。劇中的曲詞本色自然，精練優(yōu)美，堪稱中國悲劇藝術的經典之作。

“中國的莎士比亞”，就是指他。

十八

金戈鐵馬的元朝埋葬了文質彬彬的大宋，但元朝太短，文學的種子還在。

元朝末年，羅貫中出生在山西。因為家境窘迫，只得中途輟學，跟隨父親到江南做生意。在蘇州，他遇到了小說家施耐庵，并拜對方為師。他向對方跪拜的那一瞬間，堪稱小說史上的一個經典時刻，中國從此少了一個八股文高手，多了一位世界級小說大師。

他經過商，腦子活，點子多，特意對“話本”作了改進，一個故事為一回，相對獨立又前后勾連、首尾相接。每一回常以“話說”二字開始，往往在情節(jié)鋪展的緊要關頭突然剎住，留下懸念，用“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作為結束語。他首創(chuàng)的這種形式，被稱為“章回小說”。他的代表作是《三國演義》，他還與老師施耐庵合著了《水滸傳》。

作為中國古代第一才子書，《三國演義》開創(chuàng)了“用浪漫主義想象改造史實”的先例，是演義小說的開山之作；它還是一部活的兵書，處處閃爍著智慧和忠義的光芒，擁有最廣泛的讀者和最深遠的影響，以至于關公、諸葛亮因它而在民間封神。

十九

大明王朝，仍是一個科舉改變命運的朝代，羅貫中不想考舉人，不代表別人不想。

當時，江蘇淮安一個商人之家出了一個神童，名叫吳承恩，據說嗜書如命，過目成誦，但首次參加鄉(xiāng)試卻榜上無名，3年后再次應試又名落孫山。一氣之下，他像羅貫中一樣走了“野路子”，決定以玄奘赴印度取經為藍本，輔以朱士行（法號八戒）、車奉朝（法號悟空）西行取經的故事，寫一部神怪小說——《西游記》。

但他對仕途仍不死心，人到中年才補了一個歲貢生，后來當了縣丞、通判，過了一把官癮。可到頭來，還是受到誣告，歸隱鄉(xiāng)里。

接下來，他一心一意地從事被官場耽誤了的文學，于1573年完成了中國神魔小說的經典之作《西游記》。

這部書不用專門介紹，但凡一個中國人對唐僧、悟空、八戒、沙僧都耳熟能詳。我欣賞的并非師徒四人，而是書中九九八十一難的故事，因為少一難都無法取到“真經”，無法抵達人生的頂點。

二十

還有個中國知識分子，叫蒲松齡，今山東淄川人，生于1640年，此時距離大清入關只剩4年。

他早年熱衷功名，18歲參加童生試，接連考取縣、道、府3個第一，名震一時。然而，此后屢次參加鄉(xiāng)試，從20歲一直考到62歲也未能考中，71歲才援例成為貢生。除了中年一度在異地做幕客外，其余時間都在家鄉(xiāng)當私塾先生。

據說他會唱俗曲，能填新詞，喜歡搜集民間奇聞異事，然后憑借天馬行空的想象，加工成詭譎瑰麗的狐鬼故事。當然，這對于一位志在入仕的秀才來說，未免有不務正業(yè)之嫌。為此，他多次受到親友勸阻和他人譏諷。但他沒有屈從社會偏見，仍然執(zhí)著地做自己喜歡的事，在39歲那年完成了初稿，定名《聊齋志異》。

蒲松齡之妙，在于把傳統(tǒng)志怪小說和傳奇故事中的神秘意識，轉化成了文學幻想的審美方式和表現(xiàn)方法。加上簡潔、詩化的語言，真幻相生、虛實互滲的情節(jié)，使得他有資格被稱為中國古代短篇小說之王?！读凝S志異》中的《畫皮》《小翠》《陸判》《小謝》《小倩》《阿寶》《促織》《嶗山道士》，隨便哪一篇都能搬上銀幕。

老舍給他的評價是：鬼狐有性格，笑罵成文章。

二十一

這是一個抄家抄出來的文學巨人。

他叫曹雪芹，1715年生于江寧（今南京），祖父曹寅曾任康熙的伴讀和御前侍衛(wèi)，后來擔任江寧織造，兼任兩淮巡鹽監(jiān)察御史，富可敵國。曹雪芹的少年時代，是在斗雞走馬、錦衣玉食中度過的。他13歲時，因江寧織造府虧空，曹家被雍正抄家，從此一蹶不振。他也流落到北京西郊，靠朋友救濟、賣字畫、賒賬艱難度日。從天堂到地獄的人生劇變，激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欲望。而立之年，他開始潛心創(chuàng)作心中的“補天”之作——《紅樓夢》（又叫《石頭記》）。

1763年除夕，《紅樓夢》寫到第80回，他便因貧病交加撒手人寰，年僅48歲?！都t樓夢》后40回，是后人補寫的。

“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紅樓夢》以四大家族興衰為背景，以寶黛愛情悲劇為主線，通過盛世中的末世情緣，寫盡了人情冷暖、世間炎涼、社會危機，不僅是一曲愛情的挽歌，也是一個家族和時代的“殘夢”，還是對人生無常、世事滄桑的哲思，被公認為中國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和世界文學的一座高峰。

我說不清它好在哪兒，但我清楚，它突破了以往古典小說情節(jié)和人物單線發(fā)展的套路，讓人物與事件交錯演進，出場人物超過900個，詩詞也有80多首，作者駕馭起來卻游刃有余。一旦捧讀它，你就能知曉什么是情節(jié)之妙，什么是語言之美，賈寶玉為何鐘情林黛玉，金陵十二釵各有何種秀色。

二十二

與中國一衣帶水的朝鮮，也有自己的“紅樓夢”，這部書叫《春香傳》，是朝鮮半島家喻戶曉的古典名著。

不過，本書沒有具體作者，是歷代說唱藝人集體創(chuàng)作的結果，創(chuàng)作過程跨越了500年的時空。

小說的梗概是，藝妓之女成春香在一個春天與李翰林之子李夢龍邂逅，進而相愛，私定終身。不久，李翰林調任京師，春香、夢龍不得不依依惜別。新任南原使道卞學道到任后，強迫春香為妾，春香誓死不從，被誣陷入獄。遠在京城的夢龍考中狀元，被任命為御史前往南原暗訪，救出了死牢里的春香，嚴懲了作惡多端的卞學道。

這是一個類似“王子與民女”的愛情故事，寄托了蕓蕓眾生對婚姻自由的美好向往。盡管其中也有“圣君圣德”“懲惡揚善”“苦盡甘來”的套路，但仍難掩其普世的光輝。在創(chuàng)作技巧上，本書具有民間“說唱”文學的特點，“說”的部分用散文寫成，“唱”的部分用韻文表達，與中國古代“詞話”類似。

二十三

18世紀中葉的德國，群雄逐鹿，擁有上百個邦國和上千個莊園。政治上的分裂，必然帶來文化上的多元。其中一個人，站到了啟蒙運動的潮頭，他叫歌德。

少年時代，父親要求他走正道，學法律，可他的興趣是文藝、繪畫和雕塑。于是，他用大把時間去作畫，雕刻，戀愛。對此，母親贊成，父親反對。

一天，他躲開眾人的視線，收拾行李，獨自上路，翻越阿爾卑斯山，以一個畫家的身份，前往世界藝術之都意大利旅行。在600多天時間里，他見識了什么叫一流藝術。從此，他放棄了繪畫。說，我不是畫畫的。還說，我的意大利之旅，關乎一個新生命的誕生。

返國后，他寫劇本，寫長詩，寫散文，寫小說，與席勒聊天，輔佐魏瑪公國，當劇院監(jiān)督，風景這邊獨好。

說起來，歌德應該算是一個千年一遇的“兩棲明星”。一來，他是文壇領軍者，25歲憑借中篇小說《少年維特之煩惱》成為狂飆突進運動的主將，82歲又借助詩劇《浮士德》使德國文學來到世界文學舞臺中央；二來，他是政壇不倒翁，27歲成為魏瑪公國的私人顧問，在高位上安坐了56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二十四

放眼全球，縱觀古今，男作家中最帥、最酷、最狂的，首推英國詩人拜倫。

他出生在沒落貴族之家，天生跛一足，并對此很敏感，可母親動輒罵他“拐子”。他大喊，說這話的還是人嗎？

10歲時，他有幸世襲了家族爵位，成了拜倫六世勛爵。為了讓他與身份相稱，家族先后把他送進一座知名的公學和劍橋大學。但不幸的童年，造就了他尖銳的性格。上大學時，他很少聽課，而是熱衷于射擊、飲酒、打獵、拳擊、賭博，數(shù)次因為搗蛋被罰。他的輕狂不是裝出來的，他喝酒，喝完就把杯子摔掉，說：“我喝過的杯子，不許別人再喝！”

21歲，他進入貴族院，成為一名政客，表現(xiàn)出鮮明的自由主義立場，還做出了到歐洲大陸漫游的決定。他邊游歷邊創(chuàng)作，寫成了反侵略、反壓迫的史詩《哈羅德游記》。詩寄回英國一發(fā)表便引發(fā)轟動，他在一夜之間成為“詩臺上的拿破侖”。他橫空出世后，英國詩人群體立時相形見絀，連大詩人司各特也深感無力超越拜倫，退而求其次，轉向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

拜倫早熟，14歲就愛上了表姐，然后像蝴蝶一樣穿梭在女人中間，27歲才走進圍城，但第二年妻子就帶著孩子回了娘家。一時間，流言四起，統(tǒng)治集團紛紛詆毀這位叛逆者。一怒之下，他離國出走。在英國誹謗拜倫達到頂點時，他的詩集《海盜》出版，即刻受到瘋狂追捧，似乎誰不讀它，誰就是瞎子。他隨后發(fā)表的《唐璜》《該隱》，更加驚世駭俗。從此，這個貴族詩人、美男子、超人，成為自由精神、獨立意志的化身，也成為英國貴族眼中的惡魔和歐洲保守勢力的死敵。

36歲那年，他自愿奔赴希臘前線，擔任起義軍司令，不久染病死去。希臘獨立政府為他舉行了國葬，全國哀悼三天。靈柩運回英國，倫敦人山人海迎候，人群里居然還有詆毀過他的那些個貴族。

二十五

英國浪漫主義詩歌有一對“雙子星座”：拜倫和雪萊。

雪萊比拜倫小4歲，生在一個世襲從男爵家庭，6歲能寫諷刺詩，19歲因發(fā)表小冊子《無神論的必然性》被牛津大學開除，20歲前往支援愛爾蘭的獨立斗爭，21歲自費出版了宣揚空想社會主義的長詩《麥布女王》，22歲被迫流亡歐洲大陸，在異國他鄉(xiāng)與拜倫結為知己。

你永遠無法估量一個流亡者心中澎湃的力量，屈原、但丁、普希金如此，拜倫、海涅、聶魯達如此，雪萊更是如此。流亡意大利前后，是他感悟最為深刻、生命最為頑強、詩句最為燦爛的時期。在那里，他發(fā)表了長詩《伊斯蘭起義》，創(chuàng)作了詩體歷史悲劇《欽契一家》，推出了長詩《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西風頌》和抒情詩《云》《致云雀》《致月亮》《悲歌》，得了個“詩人中的詩人”的美名。

他在《西風頌》中豪邁地吟詠：

讓預言的喇叭通過我的嘴巴，

把昏睡的大地喚醒吧！

哦，西風啊，

如果冬天來了，

春天還會遠嗎？

1822年，他乘坐自制的“唐璜”號渡海回家，不幸遭遇風暴落水而死，年僅30歲。

他的第二任妻子瑪麗·雪萊，寫過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說《科學怪人》，被譽為“科幻小說之母”。

二十六

英國人乘坐“五月花號”到了北美，也把文化的種子播進了美利堅。但美國獨立之后，何時才能擁有自己的文學芳洲？

回答這個問題的，名叫華盛頓·歐文，生于1783年。當時，美國還沒有大作家，只能閱讀英國文學作品，他就是讀著拜倫、司各特、羅伯特·彭斯長大的。中學畢業(yè)后，他遵從父命進了律師事務所，志趣卻在文學上，做夢都想成為一個作家。26歲，出版了第一部作品《紐約外史》。

該書一經問世，便轟動了整個紐約。因為此前，美國文學從未走出英國的陰影，創(chuàng)作出代表這個新興共和國的作品。

盡管本書并非他的代表作，也算不上名著，但已經足以讓他被尊為“美國文學之父”。

因為他是第一個。

二十七

說起偵探小說，你永遠無法避開一個美國作家。

他叫愛倫·坡，1809年生于一個流浪演員家庭。小時候，父親離家出走，母親病逝，他被一對商人夫婦收養(yǎng)?？既氪髮W不久，就因賭博輟學，然后化名參軍，混到軍士長，進了西點軍校，又因抗命被開除。養(yǎng)父和他斷絕了關系，無家可歸的他投奔姑媽，26歲時與13歲的表妹私定終身?；楹?，二人住進一間破房子，吃了上頓沒下頓，以至于妻子病弱而死。

正是這種落魄處境和徹骨之痛，導致了他對死亡和恐怖的執(zhí)著探索，呈現(xiàn)在他筆下的常常是一個神秘、詭譎、涌動著黑色浪漫的世界。他聲稱，自己寫小說的目的，是“為了把滑稽提高到怪誕，把害怕發(fā)展成恐懼，把機智夸大成嘲弄，把奇特變成怪異和神秘”。

他通過《莫格街謀殺案》《瑪麗·羅杰神秘案件》《金甲蟲》《你就是兇手》《被盜的信》五部短篇偵探小說，成功創(chuàng)造了五種偵探小說模式：密室殺人、安樂椅上的純推理偵探、密碼解析、通過心理分析找出真兇、心理盲區(qū)。他不僅開創(chuàng)了偵探推理小說的先河，還推出了文學史上第一個偵探形象——杜賓。小說問世后，幾乎四分之一的美國人愛上了偵探小說。作為他的頭號粉絲，柯南·道爾仿照愛倫·坡首創(chuàng)的“天才偵探＋普通人跟班”模式，塑造了“福爾摩斯＋華生”這一經典搭配。英國作家柯林斯《月亮寶石》中的克夫探長，日本作家青山剛昌《名偵探柯南》里的主人公，也不無杜賓的影子。

寫小說有訣竅嗎？他在一篇評論中透露：寫作之前必須深思熟慮，成竹在胸，想出某種獨特的、與眾不同的效果，然后為實現(xiàn)這些效果而選擇和組織情節(jié)，堅決排除與主題無關的枝節(jié)；出場人物不能太多，最多3個；作品也不能太長，要讓讀者能“一口氣讀完”。

二十八

通過獨立戰(zhàn)爭，美國實現(xiàn)了獨立，有了一方自由呼吸的天空，但它并非晴空，仍面臨分裂，因為南方州種植園的蓄奴制與北方州的雇傭制之間隔著深深的鴻溝。為此，北方選擇通過妥協(xié)來維持脆弱的平衡。1850年，北方再次妥協(xié)，聯(lián)邦議會通過了《逃奴法案》。依照該法案，奴隸即使逃亡北方也得不到法律保護。這一法案在北方進步人士中炸了鍋，廢除黑奴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一天，39歲的女作家斯托夫人收到一封來信。來信誠懇地要求她這個堅定的廢奴主義者拿起筆來，以便“讓全國都認識到奴隸制是個最可詛咒的東西”。于是，她用半年多時間，在廚房的桌子上，一氣呵成地完成了長篇小說《湯姆叔叔的小屋》。

《湯姆叔叔的小屋》，又譯《黑奴吁天錄》，小說主人公湯姆叔叔，是一位住在小木屋里的黑人奴隸，他有愛心，守信用，即使在最惡劣的環(huán)境中也不動搖自己的基督教信仰，寧肯犧牲自己也不出賣其他黑奴，是一個英雄般的殉道者，是黑奴制度的犧牲品。本書通過講述湯姆及其他奴隸的悲慘命運，揭露和控訴了慘無人道的奴隸制度，是一部反對奴隸制的宣言書。

小說在華盛頓《民族時代》雜志上連載后，在美國引發(fā)了山呼海嘯般的反響，直接刺激了廢奴主義的興起，加劇了南北雙方的對抗，是導致南北戰(zhàn)爭爆發(fā)的因素之一，以至于南北戰(zhàn)爭初期，林肯總統(tǒng)接見斯托夫人時說：“你就是那位引發(fā)了一場大戰(zhàn)的小婦人?！?/p>

二十九

18世紀的最后一年，也就是拿破侖發(fā)動霧月政變那年，巴爾扎克在法國出生。從法律學校畢業(yè)后，他不顧父母反對，毅然踏上了文學這條“歧路”。

人人都說對岸好，可對岸不見得適合此時的你。他的第一部作品——五幕詩體悲劇《克倫威爾》，失敗得一塌糊涂。爾后，他與人合作創(chuàng)作滑稽小說和神怪小說，也反響平平。他不服輸，一度做起了出版商，開辦了印刷廠，結果更是糟得嚇人。生意上的失敗，使他債臺高筑，拖累終生。

而立之年，他發(fā)表了長篇小說《朱安黨人》，掙了一些錢。兩年后出版的《驢皮記》，更使他聲名大震。他豪邁地說：“拿破侖用劍未能完成的事業(yè)，我要用筆來完成！”

他再也停不下來，為了踐行文學理想，也為了還清巨額債務。他是一名創(chuàng)作狂人，每天寫作16至18小時，1天更換3個筆尖，3天用掉一瓶墨水，一生寫出了91部小說，合稱《人間喜劇》。為保證寫作時清醒，他嗜濃咖啡如命，最終死于慢性咖啡中毒，終年51歲。

一個人為了用稿費還債，把自己寫成一個超級文豪和高產作家，巴爾扎克可謂空前絕后。

關于為何寫作，他的回答是：為了出名和富有。

三十

巴爾扎克出生僅僅3年，法國的另一位文學巨人就誕生了。他叫維克多·雨果，父親是拿破侖麾下的一名將軍。他并未繼承父輩的軍人基因，卻擁有超凡的文學天分，16歲能寫出杰出的詩句，20歲就發(fā)表了第一部詩集。1831年，他發(fā)表了長篇小說《巴黎圣母院》。以該小說為標志，他昂然進入世界級文學巨匠行列。

1845年，他成為上議院議員，自此專心從政。二月革命爆發(fā)后，他又晉封伯爵?？此乒怩r亮麗的官場，一度浪費了他的文學天分。

拿破侖三世稱帝后，他公開反對，因此被放逐長達19年。期間，他完成了長篇小說《悲慘世界》《笑面人》《海上勞工》《九三年》，被譽為“法蘭西的莎士比亞”。

1885年5月22日，雨果在巴黎辭別人間。人們有充分的理由記住這一天，因為就在大師進入長眠之際，天空忽然雷電交加，暴雨傾盆。流年至此，法蘭西人還未經歷過此番情景。在電閃雷鳴之中，繆斯女神為她的這一杰作畫上了句號。

法國為他舉行了國葬，超過200萬人參加了葬禮游行，遺體安葬于塞納河左岸的先賢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