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收拾完辦公室，喘了幾口粗氣，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看著窗外，眼里卻是茫然的。老王的辦公室很明亮，兩面都是窗，一年四季的景致都能盡收眼底。數(shù)數(shù)日子，老王在這個小單位干了不少年頭，都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后來他熬成了這個單位的頭目，官不大，處級，但老王不在乎，能干事就行，他帶著單位十幾口子人，干得有聲有色。閑暇時，他就泡上杯綠茶，那杯是高腰的，一個個纖細(xì)的春茶芽立在水里，開始輕輕搖曳著，像小精靈。慢慢又舒展開來，成了葉片，翠綠翠綠的，好似裝滿了一杯子的春天。

老王喜歡寫點小散文，也算是個有情調(diào)的人，他端詳著，再抬頭看看一窗的夏季，還有一窗的瘦竹，他就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他干著干著，退休的日子就臨近了，就像女人到了更年期，老王的退休綜合征也就來了。開始胸悶氣短的，后來心也一天比一天下墜得厲害，就像是到了末日一般。

老王也知道，生老病死誰都躲不開，退休是一道人人都過不去的坎。從20多歲參加工作，到30歲、40歲一路走過來，老王總是覺得退休是很遙遠(yuǎn)的事?？陕?，身邊就不時有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起退休后的打算，有的說世界真大，得四處游蕩游蕩了，有的說到老年大學(xué)去，寫寫畫畫的，有的說養(yǎng)狗養(yǎng)貓，來一個貓狗成群。老王聽了，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著笑笑。后來身邊說這話的人多了，老王就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他掐指算算自己的退休時間，一下子算出一腦門子的汗，這下他真正體會到什么是倒計時了。

最讓老王揪心的，是一次到醫(yī)院里看病，他站在窗口前等著取片子，一邊翻看著手機(jī)里的各類信息，突然聽到護(hù)士一聲喊：“大叔，這是你的片子，拿好了?！崩贤蹩戳丝粗車?，知道護(hù)士是喊自己，唉，都成大叔了，一時心里五味雜陳的。回到小區(qū)乘電梯，又遇上了母女倆，小孩的媽媽老王是常見的，很年輕，燙著大紅的頭發(fā)，像個火雞，左鄰右舍的都叫她紅頭發(fā)。老王見小女孩可愛，就多看了幾眼，一旁的紅頭發(fā)馬上對孩子道：“甜甜，快，叫爺爺！”小女孩用清澈的眼睛看著他，嘴里甜甜地喊道：“爺爺好！”這一聲爺爺，在老王聽來格外的刺耳，把老王的心都叫碎了。他有些慌里慌張，倉促的回應(yīng)道：“小朋友好！”

出了電梯，老王腳下就像踩了兩團(tuán)棉花，步子也一下子變得老態(tài)了。老王想，娘的，這么快就來了？往后的日子該怎么過?。倪@以后，老王來單位的時間越來越早，下班也是最晚的一個。他還經(jīng)常組織開會，講話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單位的小年輕坐不住了，私下里說老王為過官癮等不及了，老王還是我行我素的。其實，老王并不留戀這個芝麻官，在這個副省級城市，處級干部多如牛毛，一摟一大把，自己算個啥？

老王把時間再怎么掰再怎么抻也無濟(jì)于事了，這不，退休手續(xù)都辦完了，接下來坐公交也不用花那一塊錢了，想到這些，他就有些悲壯的感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啊。人這一輩子，還活不過一棵樹一根草呢。老王萎靡了，有時還大口喘幾口粗氣，就像缺氧的魚躥出水面要吸幾口氣一樣。

老王看著那兩面窗子很久了，外面的樹木夏季里原本都是很豐腴的，可在寒冬里變得干瘦干瘦的，這真真兒應(yīng)了老王的心境，他覺得一陣窒息，剛捶了幾下胸，門響了，辦公室劉主任進(jìn)來說午餐時間到了。老王站起身來，說不去了，該畫個句號了，就從這頓飯開始。老王為人很好，大家的冷暖都掛在心上，他往外走的時候，大家都來送他，男男女女的十幾口子，女人都淚點低，有的寒風(fēng)里直抹眼淚，抹得老王心里酸酸的。走出大門那一刻，老王覺得自己與單位一下子就被割裂開來。他沒有回頭，而是直接奔向了不遠(yuǎn)處的地鐵口。

老王家在市北區(qū)的明月花園，離地鐵口不遠(yuǎn)，步行也就是十幾分鐘的路程。出了地鐵口，要經(jīng)過一道河渠，河道不寬，但很深，只是雨季河里才有時多時少的水，其他時間都是干涸的。老王出了地鐵口，一路晃蕩著，好像失去了目標(biāo)一樣。大寒天的，河渠邊的小徑上沒有行人，老王慢悠悠地走著，后面突然響起了一個女人的叫聲，一口一個兒子地叫著，脆生生的。老王沒有理會，可女人叫得很執(zhí)著，又一直沒有應(yīng)答的，老王不由回頭看了一眼，就見一個穿著大紅面包服的年輕女子邊走邊沖著自己喊：兒子，快過來，快跑過來！老王看看前后并無其他人，也沒有孩子，就一下子火了，說：你……你怎么了？我都六十歲的人了，你叫我兒子？那女子一愣，急忙道：大叔，你別誤會，我沒有叫你啊。還沒說完她就噗嗤笑了，笑得蹲在了地上。老王正蒙蒙的，一只小狗從河渠里沖了上來，接著撲到女子膝下親昵地歡跳著，叫著。女子乘勢一把抱住它，嬌嗔道：你這個熊孩子，亂跑啥呀？我一直喊你，你就是不聽，前邊那個爺爺都誤會了，生氣了。

老王一下明白了，像吞下了一口紅薯，噎得直翻白眼，可又不好發(fā)作，只是說道：你是狗媽媽，我可不是狗爺爺。說完扭頭就走，一邊還氣咻咻地自語道：現(xiàn)在的人都是咋了？人狗不分了？老王念叨著狗，由狗又一下子想到了兒子大寶。大寶和兒媳小琴，因為賭氣已經(jīng)幾個月沒來看他們了，起因當(dāng)然是狗。那是個周末，大寶特地打電話給媽媽，說晚上和小琴過來吃飯。老王和妻子劉紅很高興，做了一桌子的菜。老王見小琴竟抱來了一條小狗，就有些不高興，大寶見了急忙道：爸，這狗是朋友送的，是泰迪，最近心情不好，不太搭理人。那狗頭也不抬，眼皮耷拉著，一副懨懨的樣子。小琴摸了摸小狗的腦袋，說閨蜜送來的時候這狗狗就已經(jīng)得抑郁癥了。劉紅正往桌子上擺筷子，聽了兒媳的話笑出了聲，咋？狗也能得抑郁癥，真稀奇。小琴有些不高興了：媽，你可別看不起狗！老王早就不耐煩了：好啦，別狗狗的了，快吃飯吧，菜都涼了。父子倆都坐了下來，劉紅解下圍裙，讓小琴放下狗快過來吃飯，誰知小琴抱著狗就坐下了，說要照顧狗一起吃。老王見狀雙眼一下子就瞪圓了：簡直太放肆了，狗怎么能和人同桌吃飯呢？這點事理都不明白？說完把筷子摜在了桌子上，緊接著就是一陣噼里啪啦聲，嚇得狗狗遽然抬起頭，哇哇大叫起來。小琴一下子哭了：爸，你怎么這樣對待小動物？狗可是忠臣啊！說著站起身來，奪門而出。大寶喊著，一路跟了出去。自此以后，夫妻二人再不上門了。老王忙，也懶得理他們，倒是劉紅，還偶爾打個電話給他們，問小孫女毛毛什么時候從姥姥家回來等之類的話話，小夫妻總是支支吾吾，躲躲閃閃的。

老王想到這里，心里就像被塞了一團(tuán)亂麻，不由嘆了口氣。一抬頭，已經(jīng)到小區(qū)門口了。門衛(wèi)很熱情，每次見了，都是熱烈地打招呼，老王心不在焉的，只是象征性地招了招手。老王進(jìn)了樓，摁了一下電梯，一會門就開了，他一步邁了進(jìn)去。紅頭發(fā)和她女兒在里面，看樣是從負(fù)一層車庫上來的。紅頭發(fā)和老王打著招呼，小女孩也爺爺爺爺?shù)亟兄?。老王胡亂應(yīng)了幾句低下頭來，忽然看到從紅頭發(fā)身后鉆出一只狗來，與大寶家的模樣一樣，應(yīng)該也是泰迪，褐色的。小狗很活潑，歪著腦袋打量了老王幾眼，眼睛水汪汪的，隨后低頭在地板上嗅了嗅，接著抬起了一只后腿，撒了一泡尿。那尿黃黃的，還有些濃度，竟沒有四處蔓延開來，可離老王的鞋尖很近了，老王一陣惡心。人往往是很奇怪的，當(dāng)遭遇了臭味的時候，越臭，鼻子就越是執(zhí)著地去嗅。老王滿眼里都是那攤黃尿了，內(nèi)心是抵觸的，可目光怎么也挪不開。他真想大吼一聲，可還是憋住了。紅頭發(fā)訕訕地笑了，不疼不癢地說：你這孩子，怎么能隨地大小便呢。女孩仰起頭說：媽，這不文明，快把尿拾起來吧。紅頭發(fā)道：又不是狗屎，怎么拾？一會就干了！電梯剛開門，老王就一下子逃離了。

到了自家門前，老王也懶得去掏包里的鑰匙，伸手敲了幾下門。劉紅正在電視機(jī)前學(xué)跳舞，她比老王退休早，剛開始心里也是空蕩蕩的，可很快就迷上了廣場舞，整天和一幫老年婦女混著扭腰晃臀的，這還不過癮，她又跟著電視上的舞者跳。老王敲門聲越來越大，嗵嗵的直響，她應(yīng)著幾步跑過去打開了門，見是老王，劉紅就火了，說我跳得正在興頭上呢，你傻敲個啥？自己的鑰匙呢？老王鐵著臉也不回話，換上拖鞋徑直走到沙發(fā)前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劉紅知道老王這段時間的情緒，也不理會她，顧自拿起水來喝。老王先忍不住了，把一路上的經(jīng)歷說了，最后又道：過去我們農(nóng)村養(yǎng)狗，那是看家護(hù)院的。小時候看電影，里面那些用心用力伺候狗的，不是太太小姐，就是二流子?，F(xiàn)在倒好了，男女老少的養(yǎng)狗養(yǎng)貓，把狗貓伺候的一個比一個舒服，同吃同玩不算，還摟在被窩里睡，成什么體統(tǒng)了？老王說著說著，激動的嘴都擰巴了，最后倒在沙發(fā)上直喘粗氣。劉紅白了他一眼：存在往往就是合理的，你別翻舊賬，現(xiàn)在人生活好了，養(yǎng)養(yǎng)小寵物怎么了？也是一種感情寄托呀！老王像彈簧似的一下坐起來：你別以為自己是個老師就能說服我，感情寄托的是不是有點泛濫了？用在親人身上的感情是不是越來越少了？劉紅搖搖頭：你呀，老思想老觀念，說白了就是接受不了新生事物。老王一時語塞，又一頭倒在了沙發(fā)上，邊喘著粗氣，邊揉著胸口。

劉紅見老王不是裝的，急忙湊過來幫他揉，說趕緊去醫(yī)院瞧瞧，有毛病就得抓緊修理修理，老王說沒事，就是最近心情時陰時亂的。劉紅還絮叨，老王急了：“我活蹦亂跳的，修啥？”說完，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在廳里跳了幾下，臉不紅氣不喘的。劉紅看看他，說：“你這壯得像頭牛，怎么這幾個月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沒精神了？”老王聽了，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又窩在了沙發(fā)上。劉紅見老王不搭理，就戳了一下他的肚子，說：“你窩在這里是想下蛋啊還是孵小雞？”劉紅說著，突然想到了什么，接著道：“對了，你這個樣子是不是更年期？”老王聽了這話，一下子從沙發(fā)上彈起來：“你胡說什么？更年期是你們這些老娘們兒的專利。”劉紅看看老王，嘴一抿，帶著一絲壞笑道：“要不你咋那方面也不行了呢？”老王聽了，像被揭了老底，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確實不行了，退休了就在家里等死了！”劉紅嚇了一大跳：“你這是咋了？我不就是隨嘴說說嗎？你們這些臭男人，最怕女人說你們不行了?！闭f完，白了老王一眼走開了。

到了晚上，洗了澡的劉紅，穿著一身粉紅色的睡衣走進(jìn)了臥室，身上還帶了一股醉人的香氣。她意味深長地看了老王一眼，又扭了幾下腰，那模樣被柔和的小夜燈映襯得多姿多彩的。心底還有點憤憤的老王，盯著劉紅，突然覺得一股陽氣從腹股溝生發(fā)開來，最后愈來愈烈，猶如滾地龍一般，他一下子就把劉紅卷到了身下。劉紅早有準(zhǔn)備，一陣交鋒之后，劉紅心滿意足了。隨后，她又一把抱住老王，嬌喘幾聲道：“王哥，你還是很厲害呀，一點也不亞于當(dāng)年的新婚之夜！”老王說：你是不是把我當(dāng)成隔壁老王了？隨后就捏了把劉紅豐腴的臀部：“你不是說我不行了嗎？就真槍實彈的讓你試試?！闭f完，他又回到了現(xiàn)實，嘆了口氣：“再行又怎么樣？還不是退休了。”劉紅松開胳膊，雙眼盯著老王：“你原來是怕退休??？！真沒出息！”劉紅說完，轉(zhuǎn)過身去，一會就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

晨曦剛映到薄薄的窗簾上，外面就有稀疏的鳥聲，有的脆生生的，有的一詠三嘆。老王還在夢中開著會呢，手機(jī)里的鬧鐘像是呼應(yīng)他似的，一下子就響了。老王一骨碌爬起來，伸手拿起上衣，剛伸進(jìn)半個胳膊就停下了，接著罵了一聲媽的，又躺下了。劉紅被他吵醒了，說：你這真是慣性，還想著上班呀？就踏踏實實睡個好覺吧，從今往后不用再起早貪黑地上班了。老王沒有言語，心里早就揪成了一團(tuán)，一會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接下來做的夢也是七上八下的，惺忪中聽到劉紅喊起來吃飯，他應(yīng)著，下床草草洗了把臉，坐下身胡亂吃了幾口就站起來，一時竟又不知道自己是站著還是坐著好了。他在客廳里漫無目的地轉(zhuǎn)了一圈，兩個臥室也溜了一遍，最后停在了大臥室的落地窗前。外面很寒冷，光禿禿的樹枝好像被凍得瑟瑟發(fā)抖。天氣還是很晴朗的，明媚的陽光都透著燦爛。正是遛狗的好時候，小區(qū)空地上熱熱鬧鬧的，大大小小的狗得有十幾條，大的是威風(fēng)凜凜的金毛，小的是褐色卷毛泰迪，長著一對招風(fēng)耳雙眼微凸的是吉娃娃，還有長相甜美有些呆萌的比熊犬。主人大都是四五十歲的女人，有的牽著，有的干脆解了繩索。寵物身上大都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就像人穿的坎肩一樣，很熨帖。小比熊性別應(yīng)該為雌，四個爪子被主人套上了繡花鞋，看上去有點滑稽，泰迪看樣有些不習(xí)慣，四個爪子各走各的，也不知怎么抬怎么落了。它們在地上嗅來嗅去的，最后認(rèn)定一處，便撒下一泡尿來，就算是領(lǐng)地了。金毛長得威武，先是蹺起一只后腳，撒尿的動作很是壯觀。老王發(fā)現(xiàn)，小泰迪的主人是紅頭發(fā)，前前后后的都是跟著泰迪轉(zhuǎn)，其實老王在電梯里是見過這條狗狗的，只是當(dāng)時他的注意力都在那泡尿上了。老王看到，小泰迪小得像個籃球，它嗅到一棵樹下就果斷地停下了，像不遠(yuǎn)處的金毛一樣，也抬了一只后腳，沒承想?yún)s彈到了樹干上，就一下子滾翻在了地上，撒出的尿在肚皮上劃了半個拋物線就停了，逗得紅頭發(fā)一下就笑彎了腰。泰迪一骨碌爬起來，覺得面子上有點過不去，朝主人齜牙笑笑，那長毛把眼都遮蓋了，算是化解了尷尬。

主人簇?fù)碇鴮櫸?，寵物簇?fù)碇魅?，來來回回地走著，像游行一般。老王看著看著，恍惚中看到兒子、兒媳也在遛狗的人群里，他揉揉眼再看，又不是這個樣子，可氣卻喘上了，像拉風(fēng)箱一般。劉紅見了就道：當(dāng)家的，眼不見心不煩，咱不看行不行？退休就退休了唄，咋還和寵物干上了？老王搖搖頭，突然就吼了起來：大寶還是不是我兒子？難道從今以后他就認(rèn)狗做父了？你告訴他一聲，再不上門，老子就和他簽個決裂協(xié)議了。見老王這個樣子，劉紅怔了怔，不由心里沉沉的，可她臉上還掛著笑：看你說些啥？他認(rèn)狗做父了，我算啥？

晚飯過后，劉紅給老王泡上了一壺他愛喝的嶗山綠，見他臉上帶著笑，安心看著電視里小品的樣子，就有些放心了：王乾，我到家樂?？纯促I點啥。老王唔唔著，點點頭。

說實在的，劉紅有些擔(dān)心老王了，出了門，迎面的風(fēng)有點凜冽，她把面包服的領(lǐng)子拉了拉，掩住了耳朵，徑直去了公交站，恰好一輛25路車戛然停在了身邊，她順勢上了車，向大寶家趕去。

劉紅走了時間不長，老王又看了幾眼小品就有些索然無味了。他來來回回走著，可煩躁也腳跟腳地跟著，老王干脆坐了下來，屁股剛坐到沙發(fā)上，煩躁就爬滿了他的全身。老王拿起手機(jī)，剛要給劉紅打電話，樓上狗又卡著點叫了，聲音還抑揚頓挫的。一狗叫，眾狗應(yīng)，樓上其它狗也跟著呼應(yīng)，此起彼伏的。老王真想去理論一番，可樓上就有十幾家養(yǎng)狗，狗叫已經(jīng)成了常態(tài)，還理論個啥？搞不好人家還說你矯情、清高，或者是吃個閉門羹啥的。

劉紅一進(jìn)兒子家，趁他關(guān)門的當(dāng)口，狠狠擰了一下他背部的贅肉，疼得大寶嗷地叫了一聲。正在衛(wèi)生間洗澡的小琴聽到了，急忙問：你咋了？鬼哭狼嚎的。大寶回道：沒啥，是我媽來了。

劉紅敲門的時候，就聽到里面狗聲疊加，剛邁進(jìn)腿來，兩條小狗就哇哇叫著撲將過來。狗狗小的叫博美犬，雪白的長毛發(fā)，像一團(tuán)棉花似的，叫聲既清脆又奶聲奶氣的。泰迪個子不大，可氣勢不小，叫幾聲后，再低下頭嗚嗚幾聲，好像隨時都要出擊一樣。劉紅沒把這兩個小不點看在眼里，悄聲對大寶道：你這個娶了媳婦忘了娘的東西，就整天伺候狗了是吧？你都幾個月不回家看看我們了？大寶擰著脖子說：你沒看看我爸是啥脾氣呀，上次把小琴氣得不行，摟著狗哭了半晚上。劉紅道：大寶，我問你，狗狗是你爹呀還是你娘？你爸退休了，這些日子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胸悶喘粗氣，你再不回去，他就和你脫離父子關(guān)系了。劉紅說著，淚花在燈影里閃著。正好老王來電話，一接通，老王就在電話里吼：你還在外面溜達(dá)個啥？抓緊回來吧。劉紅應(yīng)著，知道老王又“犯病”了，剛想安撫他幾句，老王卻掛了電話，劉紅一時進(jìn)退兩難的。

小琴從衛(wèi)生間出來了，就像一朵出水芙蓉一樣，她和婆婆熱烈地打著招呼，接著又端出了果盤，嘴里還忙不迭地招呼著小狗：寶寶、琴琴，快來過來親親奶奶。兩條小狗得令一般跑過來，在劉紅腳下嗅了嗅，知道是自己人，就一邊一個抱住了劉紅的腿，又一齊抬起小腦袋看著她，像一對楚楚可憐的孩子，劉紅的心就一下子和它們?nèi)诘搅艘黄稹Ｆ?，兩條小狗又跑到小琴那里，都一副讓抱抱的樣子，小琴道：媽媽抱，媽媽抱！說著抱起它們就是一陣親昵。

老王又來電話了，好像一陣比一陣的急促，只是劉紅的手機(jī)在包里，又在振動上，誰都沒有聽到。這會劉紅見兒媳婦和狗狗成了母子關(guān)系，心里一時五味雜陳的，就問：小琴，你剛才叫它們叫啥？小琴回答：寶寶、琴琴呀。大寶指著狗狗說：一個是我大寶，一個是小琴呀！劉紅有些不悅了：狗狗再可愛，和我們再親，也不能亂了分寸呀。小琴怔了怔：媽，看你說的，計較這么多干啥？只要親它們了，怎么也不過分。對門那家養(yǎng)了四五條狗，就和狗狗一個勺子一個碗吃飯，還和狗親嘴呢。劉紅覺得一陣反胃，就跑進(jìn)了衛(wèi)生間里。劉紅出來的時候，想和兒子說說話，再問問毛毛啥時候從姥姥家回來，一抬頭，見大寶、小琴每人一狗抱著，在狗身上撫來撫去的，狗狗和人都其樂融融的樣子。劉紅坐在沙發(fā)上，說了幾句話，他們也都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狗狗成了他們的一切。

劉紅身在兒子身邊，卻又覺得心在千里之外。她眼窩酸酸的，剛站起身來，淚珠就跌在了地板上。劉紅怕他們看到，就背過身來道：你們忙吧，我走了。邊說著，她拉開門，一腳就邁進(jìn)了寂靜的夜空里。大寶意識到了什么，披上羽絨服就追了上來：媽，你怎么剛坐一會就走了？聽了兒子的話，劉紅沒說話先哽咽了，過了一會她道：天不早了，你爸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說完扭頭看看大寶，見他穿著睡衣，上身只披了件羽絨服，就一下子急了：你這孩子，怎么穿著這個就出來了？快回去！大寶說沒事，年輕人火力大，他還想送送媽。劉紅就推他，說有空回家看看你爸吧。大寶應(yīng)著，嗓音就有點沉了。進(jìn)了家門，大寶愣愣的，一時沒有說話。小琴見他臉陰著，問怎么了，誰欠著你錢了，一臉的不高興。大寶說了父親的情況，小琴也跟著急了。大寶摸起手機(jī)撥通了醫(yī)生朋友的電話，朋友聽了，說這是典型的退休綜合征，焦慮。過去天天連軸轉(zhuǎn)，一下子停擺就不習(xí)慣了，多陪陪他，不行就給他養(yǎng)條小寵物。大寶說，我爸最煩養(yǎng)狗養(yǎng)貓了，頑固得很！泰迪、博美正打著瞌睡，聽到這話，都一下子抬起了頭，博美叫著，泰迪也嗚嗚的示威。小琴本來還為公公著急的，見這個樣子，就有點生氣了，她起身急忙安慰狗狗們：爸爸不是說你們的，你們多乖呀。狗狗聽了，不叫了，都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劉紅沒走幾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急急從包里摸出了手機(jī)，她發(fā)現(xiàn)短短一會兒功夫，老王竟給自己打了十幾個電話，劉紅能想象出老王是什么模樣，她急忙給老王回電話，可一直都是占線。劉紅心下想，剛才在電話里還火燒火燎的，這會又跟誰聊上了？

劉紅心里即使不爽，進(jìn)家后臉上還是掛著笑的。老王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去買東西了嗎？怎么兩手空空如也。劉紅見丈夫嘴里還拽著成語，知道他心情不錯，就輕松了許多。老王笑道：我弟弟來電話了，說了很長時間的話，還提起小時候我怎么從他碗里偷肉的事了。他知道我心情不好，這幾個月以來隔幾天就一個電話，說東道西的，凈逗我開心。老王說得眉飛色舞的，末了他提起了大寶，搖了搖頭。老王的弟弟叫王坤，老王手機(jī)通訊錄上標(biāo)注的是：小王。王坤手機(jī)把哥哥標(biāo)注為：大王。大王小王自小感情就好，父母陸續(xù)走了后，兩人彼此的牽掛反而更多了。劉紅聽老王說起大寶，心中一陣委屈，鼻翼一動，淚水就涌了出來，老王見了，問咋了，劉紅抹去淚，說是在外面風(fēng)大，被吹著了。兩人后來上了床，彼此說起大寶小時候的可愛，一個細(xì)節(jié)連著一個細(xì)節(jié)的。夫妻二人笑著，都陶醉在過往里。老王突然又道：你剛走了時間不長，樓上的那條狗就叫了，它一叫，大狗小狗的都跟著叫喚，這啥啊，都成動物世界了。劉紅這才知道老王給自己老是打電話的緣由，她剛要說什么，老王張口又道：聽到這些狗叫，我就想起大寶，想起他家的狗，讓他們兩口子跟狗過吧，我一輩子也不登他家的門，你也不要去。劉紅應(yīng)著，心里虛虛的。

沒幾天的晚上，大寶帶著毛毛來了，還帶來了形形色色的水果。毛毛還不滿3歲，一口爺爺一口奶奶地叫著，那聲音奶聲奶氣的，又脆生生的，把老王叫地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他一把抱起毛毛，恍惚中就像抱著小時候的大寶，淚都下來了。一旁的大寶說：爸，我這一忙就成月成月的，也沒來看看你和媽，往后讓毛毛多陪陪你們吧。老王看了一眼大寶，說你們兩口子是在忙狗事吧，好好去忙吧，就當(dāng)我和你媽沒養(yǎng)你。大寶笑笑，不置可否。劉紅正高興著，怕老王又借題發(fā)揮再大發(fā)雷霆，就道：大寶，別聽你爸胡咧咧，快去忙吧。

自毛毛來了后，天倫之樂就爆棚了，老王臉也舒展了，就像褶皺的衣服被熨過了一般。這天晚上，月亮正亮，映入臥室，一簾的月色。毛毛躺在床上，看著月色，聽奶奶講月宮嫦娥和小白兔的故事。劉紅繪聲繪色，把小白兔描繪得活靈活現(xiàn)的，毛毛聽了，就由小白兔想到了泰迪，哭著說想家里的寶寶了，讓爸爸送來。老王一聽有些急，埋怨劉紅不該講什么小白兔。這下好了，把小泰迪勾引出來了。劉紅說，毛毛不哭、不哭，明天奶奶就把你送回去。毛毛亂蹬著小腿，說不回家，讓爸爸把狗狗送奶奶家。劉紅話音剛落，樓上的狗又開始叫了，接著狗吠一片。老王拍了一下腦瓜子，喊了聲我的娘呀，就感覺一切都窒息了。過了一會，老王就來游說毛毛，說毛毛你還是回家和狗玩吧，你爸媽都喜歡狗，一起玩更高興。毛毛說爺爺你別忽悠我，你想把我騙回家是吧？我就在這里玩狗。老王聽著狗叫，又聽著毛毛喋喋不休地說狗，一下子覺得滿世界里都是狗了。

大寶果然一大早就把泰迪送來了，還有一個小狗窩，一堆的狗糧，再就是喂狗的餐具。老王腦袋蒙蒙的，生氣地說：這是要安營扎寨呀？！接著又道：你們兩口子呀伺候狗狗比對爹娘還上心。大寶笑笑，趕忙離開了。老王要是不顧及到毛毛，早就把眼前的東西掀走了。他惶惶然，一時不知怎么辦好了，坐在沙發(fā)上直搓揉腦袋。開心的當(dāng)然是毛毛，摟著泰迪歡天喜地的，又一聲又一聲地叫著寶寶，狗狗也很是興奮，又轉(zhuǎn)又跳的，間或尖聲尖氣地叫個幾聲，叫得老王渾身的血液直沖向腦門子。

嚴(yán)格來說，人們嘴里的泰迪，指的貴賓犬，又名法國水獵犬，產(chǎn)于法國及歐洲中部。幾十年前，泰迪還是世界上最流行的犬種呢，擁有它非富即貴，這自然就成“貴賓犬”了。泰迪繼承了祖先長卷毛獵犬的特點，毛長。泰迪嘴巴又長又直，眼神機(jī)警、靈敏，雖膽小怕事，可嗚嗚聲一點都不輸對手，其實更多的是虛張聲勢。因為它形似“泰迪玩具熊”，后來人們也就泰迪泰迪地叫開了。

這會兒，這條叫泰迪的“貴賓犬”還有些怯生，看它搖尾巴的幅度就知道了。在這方面，狗狗的尾巴是晴雨表，從尾巴晃動的節(jié)奏上，就能看出它對同類和人的親近程度。尾巴不動，證明對方是陌生的，搖晃得慢，說明還不夠密切，搖晃快了，那就應(yīng)是最親近的了。小泰迪不時打量著四處，舉止還有些踟躕。它看著劉紅，覺得既陌生還有點熟悉，就試試探探地往前走著，最后嗅嗅她腳，尾巴就開始搖了，最后抬起了小腦袋，那眼神自然是惹人憐的。劉紅見它的雙眼閃著乞求，心里一熱，愛意就掛在了臉上，小泰迪見了，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就像之前在大寶家一樣，尾巴搖晃的節(jié)奏也越來越快了。小泰迪知道，這里的主人和那個家的主人是連在一起。泰迪在討好劉紅中，還不時瞟一眼老王，它已經(jīng)敏銳地覺察到，老王對自己是很排斥的，也是不友好的，但它又迫切地想靠近他。它踟躕著慢慢向老王靠近，可表情又是漫不經(jīng)心的。雙眼雖然四處閃著，可還不時捕捉著老王的眼神和表情。離老王還有幾步遠(yuǎn)，它就停下了。這會毛毛跑過來，泰迪就好像一下子有了靠山，抬起眼睛觀察著老王，再不是躲躲閃閃的樣子。老王狠狠瞪了泰迪一眼，臉色是鐵青鐵青的。泰迪渾身打了個激靈，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別處。它緩緩轉(zhuǎn)過身去，慢慢躲開了老王。

晚上劉紅剛把菜端上桌，小泰迪就想往前湊，走一步，再看看主人的臉色，老王瞪它一眼，說聲：干啥？它就扭頭看著別處。毛毛道，讓弟弟過來飯飯。劉紅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說弟弟？哪來的弟弟，讓你媽媽快快給你生一個吧。毛毛搖搖頭，指著泰迪，說這就是弟弟，媽媽說的。老王本要坐下吃飯的，聽到這話，哼的一聲就扭頭進(jìn)了臥室。一會毛毛就跑過來了，叫爺爺吃飯，一聲聲叫得醉人。老王看著毛毛清澈的大眼睛，怎還坐得住呢，就牽著她的小手走了出來。老王對毛毛道：咱們不能讓狗狗在桌子上吃飯，不衛(wèi)生，吃了會拉肚肚的，還要打針。狗就是狗，人就是人，不能太混到一起了。劉紅早就給泰迪開了一袋狗糧，放到了餐具里，接著端到了它的眼前，說，快吃吧！泰迪看看劉紅，又看著老王。劉紅說老王，看到了嗎？你不發(fā)話它還不敢吃呢，這狗狗和人待的真是成精了。老王抬頭看著泰迪，見它雙眼巴巴的樣子，就道：吃吧！泰迪還是看著老王，好像等著他再次肯定一樣，老王心里一動，和顏悅色地說道：吃吧。泰迪就一下子低下頭去，大口朵頤起來。老王看著它，臉上慢慢泛起了笑容，眼里也掛上了一縷憐愛。

夜里毛毛鬧著讓泰迪上床睡覺，說在家里就這樣。老王聽了，火就一股股地往上拱，嘴里連聲說道：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狗狗也在臥室前徘徊著，抬頭看看老王和劉紅，都把臉拉得老長老長的，它見氣氛不對，就怏怏地回到了狗窩。老王、劉紅見毛毛睡了，紛紛打起了哈欠，老王一會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劉紅還沒睡沉，迷糊中聽到臥室外傳來叫聲，她豎起耳朵，聽到的喊聲是叫媽媽的，她渾身的汗毛就一下子豎了起來。劉紅推醒了老王，打著顫說：你聽外面，是誰在喊媽媽？老王道：你做夢了吧？劉紅說是真的，不信你聽。老王也豎起耳朵，果然就聽到了叫聲，老王也有些發(fā)毛了，他打開臺燈，慢慢走出臥室，劉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著。老王一把就開了廳里燈，最后雙雙都愣在那里。原來這聲音是泰迪發(fā)出的，這會還伸著脖子喊媽。劉紅一下子跌坐在沙發(fā)上，摸著胸口說：媽呀，這狗怎么還能說人話了。老王松了一口氣，也道：過去聽鸚鵡說過，現(xiàn)在狗也都跟著成長起來了。劉紅走到泰迪前，泰迪看著她，眼里還掛著淚，像是一個找不到媽媽的孩子。劉紅心軟了，撫摸著狗狗的腦袋：這人啊，怪不得一養(yǎng)上狗就難分難離了呢。它這是想小琴了呀。老王聽了，也禁不住摸摸泰迪毛茸茸的腦袋，泰迪看著老王，就像孩子看到了家長。老王心也一動一動的，就像見到了小時候的大寶一樣。泰迪開始搖尾巴了。老王突然道：大寶小時候，你把他送到了姥姥家不就是這個樣子么。夫妻倆正說著，臥室里的電話響了，劉紅忙不迭地跑過來，是小琴打來的視頻電話，她非要看看泰迪，說幾句安慰泰迪的話。劉紅忙道：我的小祖宗，這都幾點了呀，你小點聲，別吵醒了毛毛。劉紅走到廳里，把手機(jī)對著泰迪。小琴一見，就眼淚汪汪了，說媽媽不能陪你了，好好睡覺吧。泰迪嗯嗯著，還真乖乖地閉上了眼睛。掛了電話，老王和劉紅在廳里愣了很久。老王對狗不再說刻薄的話了，可心里還一個彎連一個彎的，想了半天也沒轉(zhuǎn)過彎來。

清脆的鳥聲剛剛在窗外響起，泰迪就時不時跑進(jìn)了臥室里，見老王、劉紅、毛毛沒有反應(yīng)，就蹲在床前等著，一副乖乖的樣子。鳥聲漸稠，泰迪也急了，它小聲叫了幾聲，老王、劉紅就一下都醒了。老王抬起頭叱道：大清早的你叫啥？滾出去。小泰迪搖搖尾巴，咧咧嘴，一臉討好的表情。它向臥室門口方向搖了一下小腦袋，往前跑了幾步，又返回來看著老王，好像在示意什么。它見老王、劉紅沒有反應(yīng)，就噠噠跑了出去，又噠噠跑了回來，嘴里銜了一根繩子。小毛毛突然喊道：爺爺、奶奶，你們都是小傻瓜，狗狗是讓你們?nèi)ュ匏?。這一聲把老王、劉紅都嚇了一跳，劉紅笑道：你這個小丫丫，什么時候醒的呀？爺爺奶奶明白了。老王笑笑，伸手摸摸狗狗的腦袋，這一摸，是體貼的，也是溫柔的，信號傳到狗狗的腦袋里，那尾巴就搖得更歡了。

老王和毛毛剛穿戴完畢，劉紅就把垃圾袋、小鏟子準(zhǔn)備好了。劉紅說：咱們要文明養(yǎng)狗，今天我就到商場去買些紙尿褲去，給狗狗套上，連狗尿也不能落地上。老王道：狗狗肯定不同意，它還得用尿劃領(lǐng)地呢。

小區(qū)的空地上，早就人聲鼎沸了，人和狗狗打成了一片。紅頭發(fā)見了老王，老遠(yuǎn)的就喊：王哥，你不是不喜歡狗嗎？老王訕訕地笑著，說：沒辦法呀，是小孫女讓我來的。這時他又看到退休了的老喬，在遛著一條金毛。老王搖搖手打著招呼。老喬道：老王，剛退休那幾個月，心里一下子空了，把我憋屈的不行，閨女說擼擼狗就好了，還真是這樣，越來越好了。老喬看著眼前人狗鼎沸的情景，一臉的感慨：現(xiàn)在的人呀，聯(lián)系越來越方便了，見個面也不難了，可心咋就越來越遠(yuǎn)了呢？左鄰右舍，親朋好友的，還不如養(yǎng)個狗養(yǎng)個貓親密。老喬的話一下子引起了老王的共鳴，老王點點頭，心里一團(tuán)迷霧趕著一團(tuán)迷霧的。他愣了半天，剛要說些什么，金毛就朝泰迪吠開了，嚇得毛毛幾步就躲在了老王的身后。泰迪覺得背后有人，狗仗人勢，也叫著回?fù)?。一大一小，劣勢盡顯。金毛大怒，就撲將過來，把老喬拽了趔趄，泰迪嗷的一聲，一下就躲到老王的褲襠下了。

爺孫倆回到家里，劉紅早把飯做好了，毛毛說金毛咬泰迪了，劉紅隨后就問怎么咬的，毛毛還沒開口，泰迪就有模有樣的模仿開來，它先低頭嗚嗚幾聲，接著就大叫著撲向前來，把剛才的情景演得惟妙惟肖的，逗得老王、劉紅、毛毛笑成了一團(tuán)。狗狗見是這樣，一下子摟住了老王的腿，老王也一下把它抱進(jìn)了懷里。那狗尾巴，一時搖成了一團(tuán)。

這以后，老王經(jīng)常約老喬下樓遛狗。有時老王也逗泰迪，故意在電話里說不帶狗了，泰迪聽了，就朝老王吠幾聲，斜著眼看看他，又氣咻咻地扭過頭去。老王看著看著，就想起了大寶小時候不領(lǐng)他去玩的模樣。大寶盡管大了，結(jié)婚了，可幾日不見老王還想，時間長了兒子不上門就氣得不行。現(xiàn)在狗狗在老王心里越來越大，大寶反而被擠到最最邊上了，即使長時間不見甚至不通個電話也沒多少感覺了。

弟弟還是經(jīng)常來電話，電話里還是經(jīng)常說些俏皮話逗老王開心，可老王好像換了個頻道，到別的地方快樂去了。弟弟也不失落，覺得哥哥開心就行了。弟弟再來電話，老王竟有時顧不上接了，想回也忘了。慢慢的，老王在電話里說話也越來越少，有一搭無一搭的。小王聽到哥哥和自己說話的時候，有狗聲，哥哥嘻嘻呵呵的在和狗說著什么，小王知道哥哥忙著和狗玩了，和狗歡喜成一團(tuán)了，只得扣了電話。

老王夫妻倆自從狗狗來了后，也有了點小吵小鬧，當(dāng)然還是爭著誰養(yǎng)狗狗的事。老王把狗狗幾乎完全“霸占”了，劉紅根本就插不上手。老王和狗狗融合得特別好，狗狗也格外會逗老王開心。一次老王感冒了，劉紅又不在家，老王就懶得吃飯，狗狗竟把狗糧叼來放在老王枕邊，見老王不吃，它站起身來，前爪抱在一起反復(fù)作揖央求，老王是又好笑，又是一腔的感動。劉紅聽說了，更是羨慕得不行，說：我讓兒子再去搞一只，到時候你擼你的，我擼我的。老王笑笑，那咱們就來個養(yǎng)狗競賽，看誰養(yǎng)得好。大寶還沒落實，閨蜜倒是要送給劉紅一條。閨蜜電話里說是黃毛小柴犬，亮橘色的，聽話又善解人意，保證讓你愛得一愣一愣的。劉紅聽了，直喊乖乖。閨蜜下午就把小柴犬送來了，小柴犬憨頭憨腦的，它先和泰迪彼此對吠了一陣，很快就摟成了一團(tuán)。往后的日子節(jié)奏也好似一下加快了，夫妻二人各遛各的狗，各伺候各的狗，就連睡覺前也都逗逗狗。躺下后背對背的也不搭言，就像是一對陌生人。說話也越來越少了，甚至幾天都說不上幾句話。

小毛毛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也就回家了。這天大寶來了電話，說孩子丟了，嚇得老王和劉紅都放下了各自的狗。老王著急地說：小崽子，快找找，要是真把我大孫女丟了，我跟你們沒完。你們整天凈想著狗了。大寶說不是，是琴琴，是博美，你們快來幫著一起找找吧。老王夫妻聽了，都松了口氣。老王說你們自己找吧，我們還要照顧自己的狗狗呢。

這邊劉紅的閨蜜也來電話了，說養(yǎng)狗群要舉辦一個養(yǎng)狗心得體會交流會，沙龍式的，你也來發(fā)發(fā)言吧，還有現(xiàn)磨的咖啡呢。劉紅說：我是新手，能行嗎？上不了臺面的。閨蜜說沒問題，有多說多，有少說少，怎么還不扯幾句。

下午劉紅走后，老王就牽著泰迪出門了。老王道：走，咱們到馬路上轉(zhuǎn)轉(zhuǎn)。狗狗聽了，就忙不迭地往前趕，把繩子抻得緊緊的。穿過馬路，前頭就是海濱醫(yī)院。老王的注意力都在狗上，抬腳時被馬路牙子絆了一下，接著就重重地摔在了人行道上。幾個行人見了，紛紛上來查看，叫了半天也沒把老王叫醒，大家就七手八腳地把老王向醫(yī)院里抬。泰迪很護(hù)主，大聲叫著，上躥下跳的。眾人顧不上它，一路把老王抬到了急癥門診。老王還沒醒來，醫(yī)生護(hù)士忙碌著。一個護(hù)士正處理他額頭上的傷口。泰迪見老王沒有聲息，急得直叫，被一個保安拽了出去。

劉紅還在有聲有色談養(yǎng)狗體會，見手機(jī)嗚嗚震動著，她瞥了一眼，顯示是老公，伸手就掛了。此時，大寶和小琴手里都拿著一摞尋狗啟事，正大街小巷的張貼著，還不時四處留意著城管。小芹見人就把尋狗啟事展示給對方看，問見到這孩子了沒有，如幫著找到，獎金3萬。邊說著，淚水漣漣的。大寶也隨時看著電話，電話還真響了，顯示是老爸。大寶擔(dān)心提供線索的人打不進(jìn)來，一下就掛了老王的電話。

老王的這一跤摔得很實在，半天才醒了過來，身上其實并無大礙，醫(yī)生說得留院再觀察一下。護(hù)士告訴老王，打你家人的電話，一個個的都摁死了，也不知在忙什么。老王一時無語，心里在說，他們都在忙狗呀。又想想自己，自己不是也這樣嗎？老王胡亂想著，電話響了，他以為是妻子或是兒子打來的，拿過手機(jī)一看，顯示是小王。老王心里一熱，忽然又意識到，兄弟倆竟很長時間沒聯(lián)系了，他心里滾過一陣熱浪，急忙拿起了電話?？烧f話的不是弟弟，是弟妹，弟妹哭著道：哥哥，你能回來看看王坤嗎？老王驚的一下就坐起身來，連聲問：他怎么了？弟妹道：他病了，都住院一個多月了，是癌癥。說想你，可又不讓我告訴你。老王生氣了，一時變得粗聲大氣的。弟妹道：哥，你別生氣，開始王坤覺得自己沒什么大事，說你的心情剛好了，不能給你添堵。誰想到他就得癌癥了。他身體好的時候，給你打過幾次電話，你沒接，他就給嫂子打了，嫂子告訴他，說你哥心情好著呢，整天就忙著擼狗了。王坤聽了，還高興的不得了。

老王心里一陣陣刀絞一般，他說我這就回去，馬上回去！

放下電話，他給劉紅打，劉紅關(guān)了，又給大寶打，大寶也關(guā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