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心的原野

記憶中的原野，指甲蓋大小

它便于夾進(jìn)書頁，收藏

也便于收聽、攜帶。它只是原野上

一朵耳蝸般大小的花

枯在我掌中的一片花瓣。那時

轉(zhuǎn)經(jīng)的人已經(jīng)離開，我正仰望星空

在背西川的一首詩。那種

漫無邊際的空寂、虛無和寬敞

完全占有了我的指甲、耳蝸、花瓣

我的整個身心?；氐叫〕?/p>

這種感覺

被我一點(diǎn)點(diǎn)丟失，直到整個身體

重新喧囂。一個人失去

內(nèi)心的寧靜，就是失去了

他的原野。無論大小

自 洽 之 詩

從澎湃的海邊贖回內(nèi)心的寧靜

不覺身已先倦

置身于鄉(xiāng)間落日般的困局

誰來說出天空的真相，與生命達(dá)成和解

或者隱于深山，陷入蟲吟鳥鳴

枯枝敗葉的包裹之中

按照一棵草的意愿，順勢而為

暴芽、展綠，沒有邊界

不懼貧瘠與枯萎。而我只想偏居一隅

啟動最后這束余光，好好發(fā)熱

妄想完成最致命的一擊

褪去繁復(fù)和抒情腔，拆除所有柵欄

在自洽，在直白、疏淡中

進(jìn)行自我修復(fù)。思想和技藝

抵達(dá)時間的末端，被形容成澄明、通透

我不相信身體的回光返照

讓自己再度虛脫

我擔(dān)心青春追上來會泥沙俱下

盆 景

在修改中謄抄，有一種斧斫之美

正以傷痕的形式呈現(xiàn)

那么局促狹小

要把一棵樹囚禁在盆子里，剪滅天性

不許恣意妄為、隨性抽枝展葉

以一個舊式文人

腐朽的審美，在一棵縮微、變形的樹上

傳達(dá)自己的蠻橫與矯情

閉上眼睛，試圖可以仰視流云

懸崖、波濤，還可以窺見

內(nèi)心的柔弱與孤傲。風(fēng)霜在枝丫間測試

巖石的硬度

雨找到了斜坡，四季在一只

盆子里，與一株植物輪回

一個殘缺的世界，在闡釋另一種平衡

與完整性美學(xué)

我們看到，一棵樹的委屈和傷口

如何被時間割開后愈合

陰 沉 木

一棵大樹，放下它傲慢的姿態(tài)

溺斃、斷生，沉入水底

被流水和淤泥覆蓋

在一個缺氧的環(huán)境里，完成重構(gòu)。隔開

閃電，阻止風(fēng)霜雨雪的侵蝕

省略表格上的履歷

時間是它們唯一的公敵，任其揮霍

當(dāng)然也可以任其積攢和收存，沉默于黑暗中

難以自拔。當(dāng)它瀝干水分

木質(zhì)炭化，時間會替它除去一切雜念

改變自己的固有屬性，蛻變成

另一根木頭。一棵溺死的樹，如何自圓其說

如何徹底完成自救，就像一塊琥珀

還需要一只蟲子

在某個時刻，來救贖

綠 松 石

從傳說中考證一塊石頭的來歷與質(zhì)地

不如直接上手把玩

綠松石和夜晚的星星

都是女媧當(dāng)年煉好，沒來得及

征用的補(bǔ)天之物。作為它的原產(chǎn)地

所有傳說

皆不及石頭本身光怪陸離

數(shù)不清的作坊、鋪?zhàn)樱纹?/p>

小城的半壁江山。時間

給大自然上色

再與若干礦物合力

將表面的瓷和內(nèi)心的鐵線

溶解、焊接，煉成冠冕、手鐲、劍柄

諸多出土文物

裝飾最亮的那顆珠子。多少年了

仍在妄想，通過掏空、囤積

抬高一座山的地位?，F(xiàn)在

作為吊墜、手串，或一個精致擺件

信物一樣

擺在鋪?zhàn)永锴蠼?/p>

光柱中的塵埃

那根光柱是瓦縫漏掉的一截消息與疑惑

在我的記憶里反復(fù)閃現(xiàn)

“什么在光里飛”，我驚異地伸出小手

去光柱中抓取飛舞的塵埃

它們細(xì)小如煙，彌漫在光柱中

它們并不急于墜落

也不想駐足一會兒再消失

懸在空中，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它們沒有翅膀，一直迎著光在飛舞

“我什么也沒抓到”

光柱消逝于哪粒塵埃之中

我也沒能看清。離開老瓦屋后

我再也沒有見過那根光柱

仿佛從我的生命中

連根拔除。時間已將人的一生還原

塵埃有沒有翅膀，已不重要

某個夏夜，我們意外地

在一只瓶子里重逢，柱狀

微弱，沒有看見塵埃

飛 蚊 癥

一只蚊子帶來的世仇，小半年了

始終無法清算。每天一睜眼

那只蚊子就來回?fù)溟W

始終不肯離場。從鄉(xiāng)下回到城里

整天，總在與一只蟲子較勁

眼睛里埋伏的疑云

令草木皆兵?！澳阕プ〉模皇悄阋?/p>

抓的那只”，鄉(xiāng)下蚊子多

手一揮，有時能夠抓一大把

城里哪兒有蚊子??！封窗、關(guān)門

燃蚊香熏，再噴殺蟲劑

小蟲子倒是死了一地，蚊子仍不消停

錯覺與疾病，似在聯(lián)手

制造冤案和陷阱，蚊子作為誘餌

死活趕不走、抓不住

像一架噴氣式飛機(jī)，還拖著

長長的尾音。“蚊子在你的眼睛里”

“聲音來自你的耳鳴癥”

肩 周 炎 記

一個假肢吊在左臂上瓜分了側(cè)面的寂靜

按住夜色

覺得自己正在失去整間屋子

窗外，噪鵑聲突然又起

那種腔調(diào)，把我整宿困在荒野

一個人的遠(yuǎn)征，何時抵達(dá)。天漸亮

一襲白光，被黑暗打折出售

道別似乎不必，因為一直醒著。又一夜

真的，病程過于漫長

從去年到今年，菜收了幾茬

疼痛還沒有撤退的跡象。我起床

假肢亦隨我起床

疼痛沒有半點(diǎn)猶豫

一 只 噪 鵑

一只，不，肯定不止一只

它不眠不休，在我的耳蝸里轉(zhuǎn)圈

如一只囚鳥困在籠子里，發(fā)出哀號

昨晚，窗外的夜色

全部埋葬在一只噪鵑的喉嚨里

如同在失眠癥里，躲避另一種疾病

我久治不愈的幻聽，只是蟲子

換成了噪鵑，仿佛

叫聲治愈了我的耳鳴癥，多年的頑疾

一下子解除了。偏方在于

相互抵消，在于一種噪聲遮住

另一種噪聲

噪鵑如果息事寧人，我的耳朵里

會不會，又蟲聲四起

江 邊 漫 溯

已然行至江邊，內(nèi)心的江面早泛起波光

動蕩如昨。相接與承恩

不僅僅存在于

波浪之間。岸邊的草木帶著時令

一只腳踩上江水的節(jié)奏，手已按下琴鍵

彈唱逝者如斯夫

風(fēng)流連于樹上的風(fēng)景

水位打折，淺下去不少

江面在視角與聽覺間轉(zhuǎn)換頻率

野渡無人

橋墩如何信以為真。云在天空移動靶心

一再確認(rèn)自己的身影

我們在水中尋找、打撈

所謂前世今生

浩浩一如水花消失的瞬間

責(zé)任編輯 李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