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年末,我稍稍空閑一點(diǎn)兒了。于是,我在夜色中走向一間傍著市河的茶室。那里有我喜歡的垂柳。柳樹縱使沒了綠葉,依然有飄逸的枝條,疏疏落落,在冷風(fēng)里跳著優(yōu)雅的舞蹈,安寧而自洽,像極了歷盡滄桑的智者,自有一種曠達(dá)灑脫的風(fēng)范。
我坐在茶室臨窗的一角,望著窗外柳樹的剪影,愉悅而自足。杯中飄著朵朵小茉莉,淡淡的花香隨熱氣漾開來,無聲地籠住了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讓我在縷縷熱氣中自成世界——一個茉莉幽香的世界。溫柔的光暈里,我不愿說話,只愿靜靜地在茉莉花香的氤氳中,讓思緒自由徜徉。熱鬧是美好的,而寧靜是富足的,無聲中思接千載,享有天地萬物。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霅溪夜景,河面柔滑似緞,河水安靜地流淌,溫婉而舒暢,波光上跳動著無聲的音符,應(yīng)和著寂靜的夜晚。夾岸的柳樹還沒滋生新葉,卻也不是我想象的模樣。臨近過年,滿樹裝飾著細(xì)小的珠燈,銀白的,一串串,順著枝條閃亮,別有一番溫柔的模樣。黑夜因此更深遠(yuǎn),河水便在寧靜中平添了熱情。燈光閃爍間,自有幾分迷離,迷離得有幾分虛幻。這虛幻讓人仿佛置身事外,無視遠(yuǎn)處的繁華,不聞身旁的喧囂,獨(dú)自擁有一個寧靜的世界,且在這個世界里沉醉。
似乎有鋼琴聲自遠(yuǎn)處飄來,不十分真切,隱約之間,倍加恍惚。捧著溫暖的茶杯,嗅著茉莉親切的氣息,人享受著少有的恬靜,似乎在現(xiàn)實(shí)的世界坐著,又似乎遠(yuǎn)離現(xiàn)實(shí)的羈絆。心,飄然而起,卻不知飄向何方,也不愿追問自己向往何方。偶爾抬頭,遠(yuǎn)方有煙花騰起,剎那的絢爛,瞬間沒了蹤影。
這樣的時刻,你似乎不再是你。許久不說一句話,只是靜靜地品茶,一口接一口,每一口都是一種滋潤、一縷深情、一份典雅。唇齒留香,滿心芬芳。你與茉莉相遇在這一刻,在這個有著珠燈閃爍的河岸,在這個煙花寂寞飄散的夜空,在這個寒冷中藏著暖意的時令。然而,你又更像你。你安靜地坐著,在茉莉溫?zé)岬南沆F里,輕輕地抿茶。不思也不想,又思緒無限;無悲也無喜,又悲喜萬分。誰能知你,除了杯中的茉莉;誰能伴你,除了夜空中的煙花。
茉莉在杯中自由地舞蹈,輕盈飄逸,卻毫無聲息。茉莉的潔白一層層地透出來,圓潤的花瓣一點(diǎn)點(diǎn)地舒展開,一朵、一朵,又一朵,姿態(tài)優(yōu)雅,如夢一樣安詳。你雙手捧著茶杯,似有無比的小心。是怕驚了茉莉的芬芳夢,還是怕擾了河水靜默的旋律?你垂下的雙眸似有無限的眷戀。是眷戀茉莉的芬芳,還是眷戀璀璨的煙花?或者是眷戀無限時空中的一瞬,這只屬于你的一瞬?世界自紛繁,你獨(dú)享安寧。你在塵世中,又在塵世外。你坐擁這個平凡的冬夜,攬住這份閑適的幸福。窗外的小珠燈安靜地閃爍,看得久了,又撲朔迷離起來。煙花掠過夜空,奪目、絢爛,卻沒有痕跡,像鳥兒飛過,天空中并沒有翅膀的痕跡。煙花真實(shí)地燃燒了,燃燒后了無痕跡。那與從未燃燒應(yīng)該不一樣吧?煙花太遙遠(yuǎn)了,雖是明艷卻無從追逐,恍惚之間無蹤影。茉莉的幽香卻綿遠(yuǎn)悠長,絲絲縷縷,溫馨靜謐,輕輕地?fù)碜∧?。你心甘情愿地陷入它的芬芳,暖暖的,有一種無以言說的幸福。是你本身的幸福,還是茉莉贈予你的幸福?
低首端詳,茉莉無所紛擾地游弋于杯中,像精靈一樣,舞動著潔白的花瓣,有著別樣的圣潔與純凈,令你心驚。茉莉,神圣嗎?不知道。知道的是,你從此戀上茉莉茶,渴望捧它在手心?;蛟S,你早已愛戀茉莉,只是不自知。
世界上最遙遠(yuǎn)的距離,是煙花與茉莉的距離嗎?世界上最深刻的相知,是人與一朵花的相知嗎?人似茉莉,芬芳自知;茉莉如人,甘苦自品。
我抬頭望向窗外,微波閃爍,夜色撩人。生活,原來如此安寧而美好。
(作者單位:浙江省湖州藝術(shù)與設(shè)計(jì)學(xué)校)
(插圖:高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