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性自主權的概念由來已久，是權利人為實現(xiàn)其性利益而在法律保護范圍內(nèi)自我決定的權利，屬于人格權的一種，呈現(xiàn)出專屬性、可克減性和普遍性特征，主要內(nèi)容包括選擇權、拒絕權和承諾權。侵害性自主權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有性侵害、欺詐型性侵害和性騷擾等。當前，民法典在保護性自主權方面存在缺乏獨立性、性騷擾之規(guī)定體系違和等問題，其解決路徑在于：（一）性自主權獨立成權；（二）統(tǒng)一裁判標準，避免同案不同判。

關鍵詞：性自主權；性侵害；新興人格權；一般人格權

中圖分類號：D923;D824.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6-0094-05

Research on the Civil Code Protection Path of Sexual Autonomy

Yang Peisen

（Law School of Lanzho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Lanzhou 730050）

Abstract： The concept of sexual autonomy enjoys a long history. It’s the right of individuals to make self-made decisions so as to realize their sexual interests within the scope of legal protection. Consisting mainly of the rights of option， of refusal， and of acceptance， it’s a type of personality right， characterized by exclusiveness， reducibility， and universality. The main forms of infringement on sexual autonomy include sexual assault， fraudulent sexual assault， and sexual harassment. Currently， there exists some problems in the Civil Code protection of sexual autonomy， such as the lack of independence， and inconsistency in the regulatory system concerned. The solution lies in： （1） independence of sexual autonomy; （2） unified adjudication standards to avoid inconsistent judgement of similar cases.

Keywords： sexual autonomy; sexual assault; new personal right; general personality right

性自主權在刑法理論中得到廣泛認同，并在實踐中得到具體運用，而在民法體系中性自主權一直在被探討，卻始終難以在立法中得到確認，而隨著民法典首次將性騷擾作為具體條款確定下來，其背后隱藏的權利——性自主權則在保護路徑方面仍存在一定的問題。

一、性自主權概述

（一）性自主權的概念

傳統(tǒng)的羅馬法并無性自主權（sexual autonomy）這一概念，可追溯的類似概念是羅馬法中的“嫁入之訴”，但其內(nèi)涵與性自主權內(nèi)涵相去甚遠，性自主權的概念應追溯到1285年的性同意（sexual concent），雖然在英國1285年的立法中就已思考性同意相關的概念，但在當時，考慮相關問題的原因是基于強奸是對父親的財產(chǎn)侵犯，父親失去女兒的婚姻能力，丈夫失去孩子的血統(tǒng)，在父權繼承權制度中都是必要的，而在英國早期封建社會期間，評價性侵害均是以使用武力來作為界定條件。直至17世紀，性同意才在1845年的R訴坎普林一案R訴坎普林一案：（R v Camplin）英國在R訴坎普林一案中首次將非自愿作為強奸罪的核心，該判例確認了非自愿為強奸罪的判定標準，將違背意愿作為強奸與正常性行為的界定標準。包括未經(jīng)同意的服用藥物等非暴力形式，將有無“同意”作為評判是否存在侵害的條件。中以“違背意愿”的表述形式將性同意作為法律上的概念被確認下來。20世紀中葉，女權運動開始興起，紐約大學的理查茲在原有概念的基礎上，提出性自主權這一理論概念，即個人自我決定與誰或者是否能夠發(fā)生性關系的能力［1］。后來，學者將其定義為性自主權乃是普世之下人皆擁有的，決定何時及是否與人發(fā)生性關系的自由［2］。舒爾霍弗擴充了該權利實現(xiàn)的標準以及權利的具體內(nèi)容，將性自主權定義為“每個人自由選擇或拒絕任何性接觸的權利”［3］。我國臺灣民法典在1999年將性自主權命名為“貞操權”，其內(nèi)涵與性自主權的內(nèi)涵相同［4］我國大陸民法界首次引入性自主權的概念則是在1991年《民法學理論》［5］一書中，在隨后發(fā)展過程中，性自主權相關學說便在精神性人格權中逐步得到發(fā)展，在本世紀初，以貞操權為名逐步發(fā)展。2001年，貞操權首次被民法實踐運用，現(xiàn)今在相關研究中，逐步演化為性自主權［6］。綜上，性自主權概念由來已久，即權利人為實現(xiàn)其性利益而在受法律保護的范圍內(nèi)自我決定的權利。

（二）性自主權的特征

1.專屬性

性自主權作為民事主體的人格權利，應為自然人所享有，法人不具備也不可能享有性自主權，因此專屬于自然人所享有，也只有自然人會產(chǎn)生對性的需要。且專屬于特定民事主體所享有，并不是不特定的人所享有［7］，不可分割不可轉讓。

2.可克減性

性自主權在該權利范圍內(nèi)采用模糊且寬泛的適用條件，會讓現(xiàn)有的道德體系與法治框架受到?jīng)_擊，性自主權的部分內(nèi)容在行使上應當受到限制，因此，無法排除民法典的基本原則尤其是公序良俗原則。

（1）主體受限

首先，民事主體對性行為的選擇和承諾上存在較大的受限程度，根據(jù)現(xiàn)行立法來看，與未滿14歲的幼女發(fā)生性行為均視為強奸罪，無論幼女是否自愿均為犯罪行為。其次，依據(jù)《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之規(guī)定，已滿十六周歲不滿十八周歲的未成年女性不得與其負有照護職責人員發(fā)生性關系。主體在行使性自主權的前提依舊是不得違反其他強制性法律規(guī)范所規(guī)定的內(nèi)容。

（2）行使范圍應當受限

《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四條規(guī)定：“夫妻應當互相忠實，互相尊重，互相關愛。”對侵害性自主權的認定標準即為當且僅當發(fā)生脅迫、欺騙或喪失行為能力時，同意才是無效的，而性行為也應當是道德的［7］，夫妻雙方負有忠實義務，在性行為上具備專一性，同意和選擇首先應當被限制在民法所架構的原則體系內(nèi)行使，針對非法性交易，刑法也作出了相應的規(guī)定，自然人不得從事。換言之，民事主體在性自主權的行使上不得違反公序良俗和強行性法律之規(guī)定，在范圍上應受到限制。

3.普遍性

《憲法》三十八條規(guī)定，人格尊嚴不受侵犯。性自主權主體不限于部分自然人。全體自然人均可享有性自主權，所有的公民平等享有，無論是否有政治權利，也無論是什么樣的社會身份以及有無民事行為能力，一概皆然［8］。前文所述，性自主權自然人在其享有的過程中應一律平等享有，不為性別所限。

（三）性自主權的內(nèi)容

1.選擇權

自然人有權選擇性行為的方式、性行為的主體以及性行為的尺度，即性自主權人可依據(jù)自主意愿，自愿選擇發(fā)生性行為的地點、方式以及發(fā)生的對象。因為性自主權的受限性，對于發(fā)生的對象也并非自然人完全自主決定，依舊要遵循其他禁止性法規(guī)，行使性自主權應當在公序良俗的范圍內(nèi)和法律的范圍內(nèi)行使。此點在前文已闡述，這里不再贅述。

2.拒絕權

任何人未經(jīng)其同意都不得強行與其發(fā)生性行為，但若他本人同意卻不在此限［9］。性行為的拒絕權，即自然人有權同意或拒絕性行為的發(fā)生，無論自己的性伴侶處于何種地位雙方出于何種理由自然人都有權拒絕他人要求與自己發(fā)生性行為，即在違背個人意愿的前提下，自然人均有權拒絕。

3.承諾權

自然人有權同意他人對自己提出的性要求，有不受干涉的完全按自己的意愿作出是否同意的權利，即承諾的權利。例如，在婚姻中夫妻雙方的性行為，推定自然人實現(xiàn)承諾性行為的發(fā)生，而夫妻在正常的婚姻范圍內(nèi)發(fā)生的性關系，無論強行與否，都不適宜認定為侵犯性自主權，這是由于同居義務的存在，但是，僅限于正常的婚姻存續(xù)期內(nèi)，如若夫妻雙方在非正常的婚姻期間，如夫妻感情破裂長期分居其不具備同居義務，承諾無效。

二、侵害性自主權的表現(xiàn)形式

作為有性人的存在，性的需要是一種自然的生理欲求［10］，而性利益作為性自主權的核心［11］，是人格的重要組成部分。實踐中侵犯性自主權的方式主要存在三種形式，包括性侵害、欺詐型侵害行為以及性騷擾［12］，不同的侵害方式在保護程度上有所不同。

（一）性侵害

性侵害主要包含強奸和猥褻，性侵害不同于其他方式，其所造成的后果具有不可挽回性。其侵害結果亦可能對健康權等物質(zhì)性人格權利造成損害，對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也難以消除，其侵害的這部分精神損害，則是其性自主權保護之人格尊嚴。

（二）欺詐型性侵害

欺詐型性侵害是指，侵害人隱瞞或欺詐被害人真實情況，誘騙受害人與其發(fā)生性關系。2013年，朝陽人民法院受理案件，原告因被告隱瞞已婚事實，與原告戀愛，并多次發(fā)生性關系，法院經(jīng)審理后以原告性權利受到損害為由，判決被告賠償原告精神損害賠償金15萬元案例來源：浙江法治報《北京首起性權利案宣判：男方賠15萬》，2013年1月23日，第12版。。2014年的江某訴彭某一案中，法院認定被告侵害到原告的貞操權，判處彭某支付江某3萬元精神損害賠償案例來源：中國新聞網(wǎng)《有婦之夫騙未婚女上床 滬首例侵犯貞操權案判賠3萬》2014年9月16.https：//www.chinanews.com.cn/fz/2014/09-16/6597577.shtml。。2012年的廈門“騙色門”一案存在相似的情節(jié)，二審法院認為其不屬于受理范圍而裁定駁回了原告的訴訟請求案例來源：廈門網(wǎng)《廈門首例“騙色索賠案”終審判決索賠被駁回》2013年12月28日http：//m.mnw.cn/xiamen/news/705527.html。。通過案例發(fā)現(xiàn)，在實踐中，欺詐型性侵害的爭議較大，法官在適用民法典的過程中，也存在相似的事實卻產(chǎn)生了不同的裁判結果。

（三）性騷擾

《民法典》第一千零一十條之規(guī)定“違背他人意愿，以語言、文字、圖像、肢體行為等方式對他人實施性騷擾的，受害人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10］。性騷擾是一種侵害性自主權的侵權行為［12］，即違背他人意愿，通過語言文字圖像肢體等行為實施的騷擾。這三種侵犯性自主權的行為目前在實踐中是較為常見的三種侵權行為，但當前民法典均未對除性騷擾之外的性利益的保護作出相應的規(guī)制，而在實踐中，性侵害與欺詐型性侵害又十分常見，由于缺乏對性自主權的明確規(guī)定，導致在司法適用上存在較大的爭議。

三、民法典保護性自主權中存在的問題

（一）性自主權缺乏獨立性

相較于其他人格權利，性自主權更具隱私性，因為其和性行為必然存在關聯(lián)，這意味著在調(diào)整和保護上更要明確性自主權的權屬范圍，更加明確的請求權基礎有利于民事主體的性利益在遭到侵害后的救濟，民法典所設性騷擾條款僅僅只是侵害性利益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在實踐中作為一般人格權進行規(guī)制，抽象的調(diào)整導致在適用上缺乏具體的立法指導，從而出現(xiàn)同類案件卻不同裁判的司法偏差。亦有學者堅持性自主權無法為其他人格權所容納保護，應當單獨設立［13］。針對《民法典》一千零一十條所規(guī)定的性騷擾，相關學者認為背后所保護的權利即為性自主權［14］。然而，性騷擾作為侵害性自主權的一種行為方式，所涉內(nèi)容并無法涉及性自主權的全部內(nèi)容。權利之核心地位在于權利是否具有獨立性［15］。人格尊嚴只有與規(guī)范結合才能彰顯其意義［16］，同樣性尊嚴作為權利的基礎，正如生命尊嚴的內(nèi)核就是特定情況下人對其生命的自我決定能力［17］。一般性人格權利作為具體人格權利的補充，過于籠統(tǒng)，從而缺乏具體性。性自主權在立法上缺乏獨立性，導致司法適用上對于權利的界定模糊不清，尤其是《刑訴解釋》一百七十五條的規(guī)定，在強奸案中，附帶民事訴訟的原告提起侵權損害賠償，性自主權所體現(xiàn)的精神性人格法益難以得到救濟，即強奸行為若沒有侵犯到被害人的身體健康權，便不能以性自主權為由提出民事訴訟，舉重以明輕，倘若強奸罪對受害人造成的精神損害難以得到救濟，那么相對于侵害行為顯得不是那么嚴重的性騷擾和欺詐型性侵害對受害人造成的精神損害又以何正當?shù)睦碛删S護其性利益，維護自身的人格利益？性騷擾所隱含的性自主權因為民法典的規(guī)定，使自然人可以基于性騷擾相關的請求權基礎維護自身權益，比性騷擾情節(jié)更為嚴重的性侵害（包含強奸與猥褻）卻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中，受害人難以維護自身權益。

立法中的留白，導致其權利無法獨立地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從而使得權利的功能無的放矢。而民事權利要想得到全面充分的保護，就必須有明確的權利、確定的內(nèi)涵和范圍與具體的可操作的法律規(guī)范。并通過與侵權責任法的銜接使自然人能夠得到有效救濟。

（二）民法典性騷擾之規(guī)定體系違和

性自主權所體現(xiàn)的是一種精神性人格利益，其應放在與姓名權等精神性人格權利的體系當中，將性騷擾放在物質(zhì)性人格權內(nèi)，有“體系違和”之嫌，性尊嚴作為權利的基礎，而尊嚴作為無所不包的價值發(fā)生器［18］，明顯與生命權、身體權以及健康權存在明顯差異，其侵權損害的人格利益體現(xiàn)為精神性人格利益，并非物質(zhì)性人格利益。

四、性自主權民法保護路徑探析

（一）性自主權可獨立成權

一個權利的證成要考慮該權利被保護的合理性，是否能被當前法律體系容納，還應有實現(xiàn)的可能性［19］。

性自主權的內(nèi)容與其他具體人格權不存在概念上的混淆，其內(nèi)容和特征都足以證明該權利能夠作為一項具體人格權維護自然人的性尊嚴。將性自主權獨立成權并不會增加成本，中國臺灣與德國的成文立法，均對性自主權做出了相應的規(guī)定，若承認全球法律文化具有一定的共通性而不僅僅是一個地方性的，那么域外的成功經(jīng)驗至少可以作為我們的借鑒和參考，若明確性自主權的權屬，相似的爭議便可有確切的參考以供實踐解決，民法典規(guī)定性騷擾的立法，本身也是立法者對于性自主權的認可和吸納，完善性自主權立法并不會沖擊現(xiàn)有人格權保障體系。性自主權體現(xiàn)了權利主體對于其性利益的自我決定和自我支配，權利主體可按自己的意思去發(fā)展和完善其人格，其基礎為性尊嚴，維護自身性方面的人格尊嚴，人格自由與人格獨立，具備正當性，《憲法》第三十八條規(guī)定，公民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而性自主權本身便以性尊嚴作為權利基礎，性尊嚴作為一項與生命尊嚴、身體尊嚴存在明顯差異的人格尊嚴，具備獨立性。

綜上所述，獨立成權可以使權屬更加明晰，在適用上避免了同案不同判的可能性，使法官能夠可以以更清晰的請求權基礎支持被害人的訴求，維護自然人的性尊嚴，完整地保護自然人的人格尊嚴與基本權利。

（二）統(tǒng)一裁判標準，避免同案不同判

在當前性自主權理論尚未得到學術上的統(tǒng)一認可時，性自主權獨立成權依舊存在許多問題與爭議，但民法之保障私權利之精神應當?shù)靡哉蔑@，在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制中，可以通過權威案例，統(tǒng)一相關案件的裁判路徑，與一般人格權作為請求權基礎，保障當事人相應請求權行使，亦是保障其人格尊嚴的重要體現(xiàn)，不應以《刑訴解釋》第一百七十五條為例，將當事人請求救濟之權予以限制，不利于完整保護當事人的人格權利。

五、結論

民法典目前針對性自主權存在界定模糊、內(nèi)容矛盾之處，需要進一步明確性自主權的權屬。性自主權在屬性上與其他具體人格權并不存在概念混淆的問題，其獨立成權具備可行性和正當性。明確性自主權的權屬將更有利于維護自然人的人格尊嚴，在新型人格權利日益發(fā)展的情形之下，將性自主權作為具體人格權，更有利于完善人格權保障體系，更能完善保護自然人的人格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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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培森（1998—），男，漢族，陜西寶雞人，單位為蘭州理工大學法學院，研究方向為民商法。

（責任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