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賽中,為了彈奏出自己想要的音色,手指動作幅度必須精確到毫米以下。所以為了能自如地控制演奏,以精密機械般的精確度實現(xiàn)自己的情感表達,必須進行大膽的形體改造;若不改造肉體,就無法融入肖邦音樂,達到靈魂與肖邦的合二為一。
演奏場館既可能是三得利音樂廳那樣硬件完美的地方,也可能是一些回聲過強的音樂廳。日本的多數(shù)音樂廳座椅總體來說比電影院的座椅單薄,所以吸音效果要差一些。
另外,冬天的觀眾席不同于夏天,許多人穿蓬松厚實的外衣或毛衣,于是冬天的會場聲音自然就被吸收得多些。
在海外演出,不管遇到的是觀眾席多達四層的大歌劇院,還是有著高高穹頂?shù)慕烫?,都必須如約演奏。在這種會場想把鋼琴聲傳到四樓最后排的座位,是極其困難的。面對場地條件的微妙差異,從最強(fff)到最弱(ppp),鋼琴演奏者對音符強弱以及抑揚頓挫的控制,必須做到毫厘不爽的程度。
有個廣為人知的傳聞,拉赫瑪尼諾夫身高達兩米。我在俄羅斯留學期間也見過幾位身高兩米的鋼琴家。我身高170厘米,體重只有49公斤,30厘米的身高差是個極大的劣勢,我只有靠增重來彌補。
也許有讀者認為鋼琴家以手指為生命,身量并不重要。其實你們看不出來,我們演奏時是調(diào)動著全身每一塊肌肉來控制手指的。與田徑運動員不同,鋼琴家無須保持體型精瘦,有肚腩的鋼琴家奏出的聲音更為豐滿有深度。
于是我每天吃一袋薯片,有意識地增加碳水化合物的攝入量,體重也隨之增長。我為了滿足在肖邦大賽上演奏所需的身體條件,特意增肥。單單增加脂肪還不夠,于是我又練拳擊,還去健身房和私人教練一起練肌肉。一般的鋼琴家都不會去做太激烈的肌力訓練,我卻像格斗家一樣拼命地做深蹲,為的是強化腿部肌肉,以充分支撐軀干。
我不厭其煩地舉杠鈴,雙臂因二頭肌、三頭肌得到鍛煉而變粗,背肌和胸肌也越來越發(fā)達,然而與肌力不足時相比,我的琴聲變得生硬,給人一種死板的印象。我明白了雄健的體格并不適合于鋼琴家,于是又停止了肌肉訓練,開始積蓄脂肪。我懂得了在握手和擁抱時若能給人一種胖嘟嘟的蓬松感,就能更恰到好處地傳達肖邦的溫度和深度。
臨賽時我注意多攝取碳水化合物。我住在靠近賽場的旅館,把那里作為根據(jù)地,帶著大米和電飯鍋在房間煮白米飯。如果上午十點開始演奏,就要在十二小時之前,也就是頭一天晚上十點大吃碳水化合物,碳水化合物在睡覺期間消化,轉(zhuǎn)換為能量,我在演奏中就能表現(xiàn)出爆發(fā)力;而且糖分補給充分,頭腦也運轉(zhuǎn)得快。
為了能讓人一眼就記住我,我還留了長發(fā),梳成大背頭,露出腦門,在腦后扎個發(fā)髻,弄得好像一個武士。因為有湯姆·克魯斯的電影《最后的武士》,外國人知道了古代的日本人都梳一種丁髷(江戶時代日本男人的發(fā)型,剃去額頂?shù)筋^頂部的頭發(fā),把剩余的頭發(fā)在腦后挽結(jié))發(fā)型,而“武士”也成了世界通用的詞語。我有意打造“武士鋼琴家”的人設,讓觀眾覺得這鋼琴家的模樣挺好玩,從而產(chǎn)生興趣。因為要在舞臺上面對眾多評委和觀眾的視線,當代鋼琴家對自身形象的打造,也越來越有必要。
如果毫無規(guī)劃地貿(mào)然走入賽場,是不可能有勝算的。所以,我為迎接肖邦大賽所做的準備簡直是細致入微,程度恐怕無人能及。我把2010和2015這兩屆肖賽八百來位參賽者所彈的曲目全部盤點了一遍。
肖賽只能彈肖邦的作品,因此我要先羅列出肖邦創(chuàng)作的曲目。肖邦一生留下了約二百五十首樂曲,已知過去十年兩屆肖賽的舞臺上共演奏了四千次的肖邦樂曲。我用畫漢字“正”字的辦法統(tǒng)計這四千次中,每首樂曲各被彈奏了多少次,做成了數(shù)據(jù)表。
如果是獨奏會或個人音樂會,我需要最大限度地發(fā)揮個性來取悅觀眾;而在比賽中,取悅了觀眾卻未必能得高分,比賽更需要的是讓在場的評委感受到你作為一個鋼琴演奏者、音樂人,對肖邦的詮釋恰當又精彩。
肖邦大賽的規(guī)則中寫道:“我們?yōu)樾ぐ钜魳穼ふ倚碌姆g者。”要求參賽者專注于肖邦音樂,以21世紀的當代人的視角和理解去詮釋樂譜。作為一個生活在現(xiàn)代的音樂家,應該組織一份怎樣的曲目單提交給組委會呢?如何選曲,其實也考驗著參賽者“講故事”的能力。
我用畫“正”字的辦法,數(shù)據(jù)化分析過往的比賽,同時在自己的獨奏音樂會和巡演中彈奏肖邦樂曲。從2016、2017年起,就開始在自己的曲庫中精選樂曲。
預選賽和第一輪比賽中必須彈練習曲,于是我在2017年的巡演中集中舉行了十場只彈練習曲的獨奏會。經(jīng)歷十場同一概念的音樂會,便能知道自己的手指適合哪首練習曲,知道自己擅長的領域。通過在正式的音樂會上演奏練習曲,我預篩出了預選賽和第一輪比賽可用的曲目。
不過僅靠彈練習曲還不行,第二輪及之后的比賽還需另行謀劃。對于其后的瑪祖卡、奏鳴曲和夜曲的選擇和排序,我也做了反復的推敲。大賽因“新冠”而延期,我便有了五年的時間來精心打磨自己的曲目單。
哪些曲子與自己的演奏方式和表現(xiàn)手法適配度最高?能在肖賽上勝出的,都是怎樣排布曲目的?簡單地羅列一堆名曲,對獲勝毫無幫助。如果靈活加入幾乎無人彈過的冷門作品,反而有可能產(chǎn)生新的敘事性。
從第一輪、第二輪、第三輪,再到?jīng)Q賽,我在比賽的全套曲目里醞釀敘事性、故事感,把它們串連在一起,向聽眾傳達弦外之意。通過選曲和編排上的巧思,展現(xiàn)出一種對肖邦的別開生面的理解。我就是這樣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才確定下了正式比賽時的曲目。
(責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