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地處魯蘇兩地交界的魯東南地區(qū),普遍流傳著關于祖先自元末明初由東海一帶遷入本地的移民傳說。東海移民傳說從口頭敘述到進入族譜再到進入地方志記載的數百年的歷史進程,反映了東海移民與本地社會歷史的關系:一方面,與明代在該區(qū)域設置衛(wèi)所有密切聯(lián)系;另一方面,與宋代以來當地私鹽貿易傳統(tǒng)有關。而且,在明清易代之際,山東地區(qū)農業(yè)生產重新組合,大量無產貧民在獲得了占有土地的機會、擁有定居權利的歷史背景下,“祖先來自東?!钡囊泼駛髡f逐漸成為本地民眾宗族建設的策略與地域認同的依據。
關鍵詞:魯東南地區(qū);移民傳說;宗族建設;地域認同
利用移民傳說考察人口遷移、祖先來歷,探究移民、宗族與認同等問題,一直以來都為歷史學者與民俗學者所關注。隨著研究的深入,學界已從關注移民傳說的真?zhèn)无D向關注其被創(chuàng)造的過程與形成的社會歷史背景。①移民傳說不單純是某種歷史真實的反映,其背后也蘊涵著人群的記憶與文化。同時,由于移民傳說多見于族譜,因此對移民傳說的探討常與對宗族的研究結合起來,將移民傳說置于具體的地方歷史進程中理解,以此揭示地方社會的發(fā)展。②東海移民傳說曾廣泛流傳于明清以后的魯東南地區(qū),相關學者在圍繞當地宗族組織的研究中,即對明初遷民傳說建構與宗族發(fā)展進行了初步討論。③曹樹基在關于洪武時期山東青州移民的研究中,利用地名志與當地族譜資料,說明明代山東地區(qū)的移民情況,并指出東海移民是山東移民的一個特例。④但由于其研究重心在于揭示明代山東移民的情況,尚未對東海移民傳說的形成與社會機制作進一步分析。有鑒于此,本文以魯東南地區(qū)族譜為主要資料,結合前人討論,探究東海移民傳說形成的背景、長期存在于地方記憶中的原因以及與本地宗族建設之間的關系。
一、關于東海移民傳說的幾種文本
本文討論的魯東南地區(qū)指山東沂山以南、蒙山以東,東到黃海的區(qū)域,包括山東東南部莒縣、莒南、日照、諸城、沂水、郯城在內的廣大地區(qū)。區(qū)域內有山地、丘陵、平原等多種地貌,以丘陵為主,南部為向蘇北平原開口的扇形沖積平原。魯東南地處魯蘇交界地帶,其南部與蘇北地區(qū)接壤,二者同屬淮河流域,在歷史與文化上有著較為密切的聯(lián)系。在這一區(qū)域中普遍流傳著東海移民傳說,即先祖于元末明初自東海一帶遷入魯東南地區(qū)?!皷|海”即海州,今江蘇省連云港云臺山區(qū)。明代海州屬淮安府,領贛榆縣,清雍正二年(1724)升海州為直隸州,領贛榆、沭陽二縣。由于該地與陸地相隔一道海峽,故在本地人的記述中也將其稱為“海東”。當然,在民間關于東海移民傳說的敘述中,“東?!辈⒉皇菍V负V菀坏?,而是作為一種象征符號,代表著包括海州在內的南方地區(qū)。
今天能夠看到的東海移民傳說多存在于本地人的口頭敘述、族譜與地方志中。相關的口頭敘述也多與本地村莊來歷有關。莒縣上疃村的來歷為,“明洪武二年劉、李兩姓,從東海十八村遷此立村”①。又有五蓮縣前遜峰村的來歷為,“明初韓、徐兩姓均從江蘇省海州遷諸城縣鳳凰墩。韓姓先遷此,徐姓歷三世又遷此”②。
在口頭敘述之外,東海移民傳說大多是通過宗族祖先來歷講述的,因此相關敘述普遍見于本地的族譜中,茲舉幾例略作說明。莒州石匣村房氏在譜序中稱,明代本地土地祠志中曾提到祖先來歷:“始祖聚、菼公,于元之末年,群雄并起,干戈擾攘之際,黎民遑遑,奔走無路,因避世亂,兄弟二人相率由海東遷居于莊之南,曰桃樹村,今之前莊,即其地也。后因子孫蕃[繁]衍,復遷于此,以姓名里,曰房家溝,載在天啟七年《重修土地祠志》,可考?!雹廴照仗餀M寨魏氏族譜中記載的祖先來歷為,“原籍海東,遷居照邑田橫寨,以至于今云。夫吾氏渡海來遷之始,豈其盡居此土哉”④。諸城王氏分為三大支,分別是營子、賈悅、相州,相傳其祖先來自海州云臺山。賈悅支清光緒九年(1883)進士王桂琛朱卷履歷表自稱“原籍海州當路村”⑤。而同作為諸城五大家族之一的丁耀亢丁氏家族,在其族譜中稱:“當元之末,始祖諱興者,以鐵槍歸太祖,從軍有功,除淮安海州為百戶,子貫世襲。自海州而徙瑯琊,則自興之次子推始。然則推,瑯琊始祖也?!雹?/p>
在本地人的敘述中,他們也稱自己的祖先來自“東海十八村”。如《侯氏族譜》中稱其祖先明初來自“東海十八村”⑦。對于這十八村具體指的是哪些村落并沒有統(tǒng)一的說法。來自當路村的王氏稱:“余王氏原籍江蘇省海州蕓臺山當路村三槐堂,自洪武二年,兄弟七人由七老嶺分袂遷居他處,各謀生產,吾始祖諱乙臣,遷居臺頭村,嗣由臺頭村遷居王家春生安居立業(yè)?!雹嘧在w家村遷至莒州的趙氏則稱:“明朝洪武皇帝年間,趙氏枝[支]始祖自東海趙家村遷移到莒縣南角六十里路趙家西樓安居。”⑨還有自大村遷來的盧氏則認為:“盧氏之先出于江西吉安府吉水縣,宅于灘頭鎮(zhèn)焉,職拜統(tǒng)制公,祖母何氏。宋時鎮(zhèn)守東海,遂籍于東海之大村焉。”⑩上述當路村、大村都在乾隆《云臺山志》中有記載,當路村“去東海城北十三里,民灶雜居,其田多被潮洗?!贝蟠澹潜镜厝怂Q的俗名,地方志中記為“大義村”,“去東海北二十里,民灶雜居,謁云臺者必由此村”。①其余如趙家村等則未見記載。
盡管在莒州本地人的敘述和海州的地方志中都沒有具體記述這十八個村落的具體名稱和坐落位置,但是“十八村”這樣的說法已經在地方社會中深入人心,成為一個符號,不僅在遷入地影響廣泛,而且也影響了作為遷出地的海州。明代海州志中并沒有這種所謂“十八村”之說,但至清代乾隆時修纂的《云臺山志》中卻開始采取這種說法,該志的《凡例》介紹本地名勝時稱:“東海十八村,相傳已久,自當志入?!雹谠诩螒c《海州志》中也有“東海十八村,村村出賢人”③等語。可見“東海十八村”的說法反向地影響著遷出地,這表明兩地之間在人員的流動和經濟文化上的交流十分頻繁,遷出地流行的說法甚至被當地人所承認。
由于東海移民傳說已經在本地廣泛流行,于是這種說法也被載入方志之中。民國二十四年(1935)編修《重修莒志》時,在《民社志·氏族上》談及該地的氏族時即指出:“今之諸氏,多于明初來自東海,以前皆無可考。”④本地氏族被選編入《氏族》中的標準之一為“而無譜牒可稽,或世次未詳者,概從略焉”⑤。由此,族中有譜牒可查者,或家族世系詳明者才有資格被記錄。于是本地族譜中大量的東海移民傳說開始呈現在修志人眼前,并被納入方志的敘述中。由此,東海移民傳說在數百年間已從口頭講述,進入族譜,又進入地方志的記載中。
二、東海移民傳說的歷史背景
族譜是東海移民傳說的主要載體,而族譜中關于祖先來歷的記述往往是虛實相間的,其真實性在于它投射了某種歷史過程,因此進一步分析本地人關于東海移民的敘述文本,可以對其形成的原因和存在的理由作一番審視。東海移民傳說在魯東南地區(qū)的流行,固然可以從地緣關系的角度來解釋,即魯東南地區(qū)與蘇北地區(qū)有密切聯(lián)系,地理的近便與文化上的相似使得民眾由東海遷入當地成為可能。但當我們回顧相關敘述時,可以發(fā)現這種敘述背后與地方社會歷史變遷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有關,因此上述解釋似乎仍有未盡之意。
前文引述的族譜中關于東海移民的敘述多以明初為遷入起點,但并非所有敘述都如此,也有家族將其祖先遷入的時間上溯至宋金時期。如《海曲王氏宗譜》中記述道:
維我濤雒一族,原籍東海,海州鎮(zhèn)總兵后裔,籍□當爐村,即鳳凰村人戶。嫡庶兄弟七人(師、谷、昭、慶、傳、樂、仙),因避紅軍之難,收船濤口,登岸失散,時在大宋淳祐四年。長房、四房徙居莒境,六房徙居沂州,三房徙居安丘,二房徙居諸城,五房不知居址。我祖七公土著濤雒,于至元二年修立祠堂,建設天濟廟,入灶戶籍。⑥
《海曲王氏宗譜》中對王氏祖先來歷的故事有兩個值得注意的部分,即王氏祖先的軍人身份以及其家族中的灶戶,這可能是魯東南地區(qū)的歷史發(fā)展過程的一種投射。一方面,與明代該區(qū)域設置衛(wèi)所有密切的關系,另一方面也與宋代以來本地私鹽貿易傳統(tǒng)有關。有鑒于此,從東海移民的傳說中,能看到莒州地區(qū)歷史發(fā)展中對當地人群社會產生影響的兩個要素:一是明代衛(wèi)所設置與軍戶移民的到來;二是北宋以來本地活躍的私鹽販運活動。這二者影響著本地人群的歷史記憶與敘述。
明初在魯東南境內陸續(xù)設立莒州守御千戶所、沂州衛(wèi)和安東衛(wèi),將其作為建立王朝秩序的方式之一。其中莒州所和沂州衛(wèi)的設置是為了防守穆陵關①,而日照縣南設置的安東衛(wèi)則是出于山東東部沿海“備寇”的需要。衛(wèi)所的設立既收集無籍之人編入軍隊,也帶來大量來自其他地區(qū)的衛(wèi)所移民。日照族譜《海曲劉氏族譜》中對先祖定居日照過程進行了詳細的敘述:
余始祖九原公,原籍江蘇宿遷縣,職指揮僉事。明洪武初,率兩弟從湯信國公,沿海防寇,奉調來照,駐節(jié)安東衛(wèi),后又調赴三河縣,世襲遵化衛(wèi)指揮職,四傳至啟公,復調回安東衛(wèi),遂世居焉??滴醵?,汶以久厭兵革,后復由衛(wèi)徙居楊家莊,課子耕讀,忽忽十余年矣。嘗思先世服務戎行,不暇文事,舊有譜牒,殘缺不全,名諱俱在,而配氏多半失考,且戶口漸多,生齒日繁,若不及時修譜,恐代遠年湮,名諱亦皆失傳。②
由劉氏族譜的記載可知其遷入日照的基本過程:劉氏兄弟三人在明洪武年間跟隨湯和在沿海防寇,奉命前來位于日照南部的安東衛(wèi)駐守。隨后,老大九原公調往遵化衛(wèi),根據族譜的記載其后代均駐遵化衛(wèi),至其曾孫劉啟才于天順年間調回安東衛(wèi),遂其后人定居安東衛(wèi)。劉氏族譜中記載第六世劉希龍:“字君元,襲職指揮,防海攘夷,邑人倚為南邊保障,欽加振遠將軍銜?!雹圻@一點可以在康熙《安東衛(wèi)志》中得到印證,志列指揮同知五員,其中即有“劉希龍,三河縣人”④。
劉氏族譜中對祖先歷史的記述稱不上是信史,但其敘述大體反映了明初衛(wèi)所移民遷入本地的歷史線索。湯和是明開國名將,洪武十一年(1378)封信國公。洪武十七年(1384)倭寇侵犯沿海一帶,明太祖將湯和、方鳴謙派往浙江一帶,“請量地遠近,置衛(wèi)所,陸聚步兵,水具戰(zhàn)艦,則倭不得入,入亦不得傳岸”⑤,明廷在浙江沿海設置衛(wèi)所以及附屬堡、寨等進行防御。湯和在浙江等地沿海建立衛(wèi)所時曾“籍紹興等府民四丁以上者,以一丁為戍兵,凡得兵五萬八千七百五十余人”⑥。劉氏三兄弟應是在此時被充為軍籍戍守于沿海各衛(wèi),以防倭寇。隨后,這一政策至洪武三十一年(1398)起開始在山東半島實行,安東衛(wèi)也是于此時設立?!昂槲涫辛辏毡娟懥撼鰶]剽掠,不可控制。始命信國公湯和,于東海諸邊,延袤數千里,嚴設城堡,轄隸臬司,選練墩卒,棋布守御,倭寇始爾得戢。安東遂成重地。”⑦
但是,山東沿海各衛(wèi)設置時則與浙江一帶情況不同。張金奎指出,山東沿海海防衛(wèi)所建置時各衛(wèi)所多未達到額定編制,主要原因是洪武三十一年(1398)垛集征兵效果并不好,本省潛在軍戶資源短缺導致本地兵源不足,只能借助外省人口,于是才有了大批跨省軍事移民的涌入。⑧在安東衛(wèi)等山東沿海衛(wèi)所的建設中,必然會有來自外省的移民進入。因此,劉氏兄弟可能是在安東衛(wèi)建立時,從沿海衛(wèi)所調來補充安東衛(wèi)的兵源,由此在本地定居。
劉氏族譜中講述三兄弟入籍的過程與明初當地衛(wèi)所的設置及其軍戶群體有關。其他家族族譜中也有相似的敘述,前文提到諸城丁氏也在族譜中稱“:當元之末,始祖諱興者,以鐵槍歸太祖,從軍有功,除淮安海州為百戶,子貫世襲。自海州而徙瑯琊,則自興之次子推始。然則推,瑯琊始祖也。”①從丁氏與劉氏的例子中可知,安東衛(wèi)中的許多軍士是在衛(wèi)所建立之初由南方,特別是沿海衛(wèi)所一帶調來,所以日照也就在此后成為了南方移民的遷入地,這背后與明初海防戰(zhàn)略及當地衛(wèi)所的設置密切相關。
前述海曲王氏的敘述還進一步提示我們,來自東海的移民也可能與灶戶或北宋以來魯蘇交界地區(qū)的私鹽販運活動有關。北宋時,包括莒縣、日照在內的魯東南地區(qū)屬京東東路密州,蘇軾任密州知州時就注意到鹽與當地社會民生的密切關系,他指出:“舊時孤貧無業(yè),惟務販鹽,所以五六年前,盜賊稀少……今鹽課浩大,告訐如麻,貧民販鹽,不過一兩貫錢本,偷稅則賞重,納稅則利輕,欲為農夫,又值兇歲,若不為盜,惟有忍饑。所以五六年來,課利日增,盜賊日眾?!雹谥篼}作為本地人的一種生計方式,逐漸成為私鹽問題泛濫的源頭,而私鹽又與地方社會的“盜”密切地聯(lián)系在一起。
從歷史上來看,魯東南地區(qū)一直以來都是產鹽區(qū),日照自北宋時起就有重要的鹽場——濤雒鹽場,年產鹽三萬兩千余擔。同時,作為遷出地的海州一帶也是產鹽區(qū),“(臨洪場)在海州贛榆之間,民灶錯處,東濱海,西接贛榆民地,南抵海州,北連山東日照縣界”③。民灶雜處是海州地區(qū)的典型特點,由于兩淮多鹽場,這一區(qū)域也有許多灶戶,海州一帶也有許多百姓被劃入灶籍,“丁男盡遣上灶煎鹽”④。盡管這里有板浦、徐瀆、臨洪三場,產鹽頗豐,“沿河至安東商船無慮千艘,晝夜連絡行不絕,其利可謂博矣”。但灶戶卻往往窮困潦倒,“一不幸有水旱之災,而灶戶先受其病,何哉?蓋鹽多而價廉,衣食仰給,計日而曬,未必足用也。加以官司之征斂,團長之侵漁,巨商之估算,又安得不貧乎?”⑤灶丁在國家、鹽商等層層盤剝之下,貧困難安,生活充滿了艱辛,所以他們或是依靠余鹽私賣謀生,或是棄產逃灶。并且魯蘇交界的特殊地理位置與本地多山的地貌,使得這一區(qū)域成為私鹽貿易泛濫、盜賊多發(fā)之地。
由此,私鹽成為聯(lián)結魯、蘇人群之間的紐帶。北宋時蘇軾指出:“沂州山谷重阻,為逋逃淵藪,盜賊每入徐州界中。”⑥此時,本地一些無產流民便可以借山谷地形之便流動于魯蘇兩地之間,成為私鹽販、劫掠的盜匪。濤雒與蘇北一帶均分布著眾多鹽場,這為兩地私鹽貿易與鹽販頻繁地流動創(chuàng)造了條件。元代揚州人成廷珪《丁十五歌》講述了丁十五的故事:“丁十五,一百健兒如猛虎,幾年橫行青海頭,牛皮裁杉桑作弩。射陽湖上水賊來,白晝殺人何可數。將軍宵遁旌旗空,倭甲蠻刀賊為主……官中無文立賞功,還向山東販鹽去?!雹摺扒嗪n^”指江蘇東海灌云一帶,元為海州路。丁十五擊敗了這些水賊后,沒有獲得官府的獎賞,所以丁十五及其同伙繼續(xù)向山東販鹽,由此可以推測丁十五等人是淮南的鹽販。
到明代時,魯東南地區(qū)的山區(qū)關隘成為了“鹽徒要路”,“(日照)巨峰寨在縣西南七十里,莒州、邳、徐鹽徒要路……沈疃集在縣正西七十里,莒州界,鹽徒賊盜小路。兩鄉(xiāng)集在縣正北五十里,去九仙山錦衣衛(wèi)口十五里,盜賊之路。紅寧溝在縣西北一百里,通安丘,小徑盜賊出入之處,以上各委區(qū)長守之”⑧。此外淮安府至海州、安東衛(wèi)的陸路也是私鹽流動的主要路線之一。明代徽商黃汴的《天下水路路程》中提到淮安府至海州安東衛(wèi)的陸路,其中幾個重要的中轉節(jié)點有淮安府—海州—板浦—安東衛(wèi),此路后補充記錄道:“右路晚不可行,鹽徒甚惡,夏有熱疫,宜慎。”“淮北守支鹽商,聚于板浦、新壩二場?!雹僦钡角宄踹@里仍是來自南方的鹽梟與匪藏匿之地,“因之莒州東連日照,南界江省贛榆,皆系產□之地,私鹽較他處易于攔入,故當多設巡役嚴密稽查”②。自北宋以來,魯東南一帶一直活躍著私鹽貿易,且私鹽販多自兩淮流域而來,這也印證了魯蘇之間的聯(lián)系與兩地的私鹽流動有關。
由私鹽在魯蘇之間的流動能夠讓人聯(lián)想到人群的流動。雍正元年(1723)董氏族譜序言中稱:“予董氏祖居海東,歷世多年。自皇明洪武遷民,予祖威、鎮(zhèn)兄弟二人始遷于莒,立業(yè)東關,耕讀傳世?!雹圩饔谇¢g的《嚴氏譜序》中載:“我嚴氏原籍海東人也,相傳自大明洪武遷民,兄弟四人分居海、贛、沂、莒。來莒之祖吾不知其何名,始居之地吾亦不知其住何莊。傳至都祖始居黃崖莊?!雹苓@些明初遷來魯東南的家族的遷入路線與兩地私鹽的流向保持著一致。上文也提到元代時海州私鹽販往來于魯蘇交界的記錄,明清時本地與周邊州縣、江蘇贛榆一帶聯(lián)結的山路又往往是私鹽流動的主要路徑。由此,本地人稱先祖自北宋即由東海遷入的敘述,也許并非無可依憑的想象,而是早在此前兩地之間就通過不被官方允許的走私活動發(fā)生著聯(lián)系。這些稱自己來自東海的人,或許都與這些流動于魯蘇之交興販私鹽的人群有關。
三、族譜中的東海移民傳說
清代以來,魯東南地區(qū)編修族譜活動逐漸增多。此時,東海移民傳說也被普遍地書寫進本地的族譜之中,這其中自然有本地歷史變遷留下的痕跡?!白嫦葋碜詵|?!币殉蔀槊癖娫诮嬜谧鍟r的一種選擇策略與地域認同,這是在明清易代之際山東地區(qū)社會變遷影響下逐漸形成的。
康熙《莒州志》中記載:“莒僻處海隅,東南一帶盡多名山峻嶺,先正未經閱履,不無遺漏。午未之變,有匿山中者,見其佳山麗水,始再增數種,以昭形勝。然亦不能盡錄。”⑤由此不難發(fā)現,魯東南一帶的丘陵成為人們避禍藏身的去處。魯東南地區(qū)從事這種私鹽販運活動的人群不在少數,這就為兩地之間“鹽徒”的流動與隱匿創(chuàng)造了條件。同時,北宋以來本地從事私鹽販運的人群多為“無業(yè)窮民”,嘉慶《莒州志》中也將販私之人描述為,“私販之徒,大都無業(yè)窮民,茍圖生計”⑥。這些無恒產的“窮民”此后成為清代講述、書寫東海移民傳說的主要人群,這與明清易代山東地區(qū)的農業(yè)生產重新組合的局面有關。
明清之際社會的巨大動蕩,使得山東“出現了農業(yè)生產重新組合的局面”,大量土地拋荒,部分土地歸農民所有,自耕農的廣泛存在,對清代山東農業(yè)經濟的發(fā)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⑦明清之際,山東遭到戰(zhàn)亂的破壞,出現了大量拋荒的土地,此時出現了諸城人丁耀亢筆下的場景,“產不論久近,許業(yè)主認耕。故有百年之宅,千金之產,忽有一二窮棍,認為祖產者。亦有強鄰業(yè)主,明知不能久占,而掠取資物者。有伐樹搶糧,得財物而去者。一邑亂如沸釜,大家茫無恒業(yè)……巨宅膏田,一無主人,任其侵占誰何,故前此所積,不可問矣”⑧。日照地主厲寧在順治時也曾向朝廷報告:“家有房四處,田四十余頃,坐落日照、諸城二縣地方。因去年(順治元年)四月,李闖偽官王良翰到縣任事,拷詐良民,拿禁官紳。臣避闖南下,所有田產、牛只家屬,悉為二縣小民瓜占?!雹購亩∈虾蛥柺线@兩個例子可以看出,在由明入清的過程中,由于時局的變化,山東的土地占有情況發(fā)生了改變,地權分配有了變化。對此羅侖、景甦指出,“地主貴族的土地,有的可能轉到原來就在這土地上受地主剝削的佃農手中;有的可能轉到以前是在這土地上耕種的自耕農,后來被排擠出土地的流民手中;有的則可能轉到在土地兼并狂潮中幸存下來的自耕農手中”②。在這一過程中,這些無產的貧民無論此前是何種身份,在此時都獲得了占有土地的機會,成為自耕農,擁有了定居的權利。
在農業(yè)社會中,土地既是財富的來源,也是社會地位穩(wěn)定的象征。明代魯東南地區(qū)的“窮民“借易代之際,占有大量拋荒的土地成為自耕農,在獲得定居權之后,他們開始借助一些手段進一步改變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以編修族譜為手段來建構宗族;通過父系氏族關系來組織社會關系;通過團結同姓族人維護和強化對土地的合理占有權;等等。當地眾多民眾多與來自南部蘇北的無產窮民與私鹽販有關,他們或是此前流動在山區(qū)中販私鹽的無產流民,或是與私鹽販運歷史有關聯(lián)。當他們通過編修族譜創(chuàng)造共同的祖先記憶時,東海就成為他們追溯的源頭,“莒邑各大族姓,率云有明洪武前后來自海東,蓋元末大亂,英俊割據,干戈所至,蓬蒿遍野。莒地幅員遼闊,東瀕黃海?;蛞酝翉V人稀,流離至此,理有諸信”③。五蓮縣《張仙王氏族譜》的譜序記載:“遡厥由來,非原籍莒人,海東當路村乃其舊居也。傳自洪武遷民,自海東來兄弟七人。”④此后,同治間張氏家族所立的《王氏碑譜碑陰》上也記載了王氏祖先的來歷,“我王氏原籍江南海州當路村,自明洪武二年始祖遷莒,住張仙莊”⑤?!白嫦葋碜詵|?!苯栌杉易鍍炔康目诳谙鄠?,通過族譜、譜碑等載體代代流傳,共同塑造和傳遞關于祖先的歷史記憶。
此外,“祖先來自東?!钡臄⑹瞿軌蛟隰敄|南地區(qū)進一步的傳承與擴散也受到本地衛(wèi)所移民的影響。由于沂州衛(wèi)、莒州所、安東衛(wèi)的設置,衛(wèi)所軍戶在魯東南地區(qū)具有較大的影響力。在當地清代族譜中能夠看到的幾篇作于明代的譜序,均出自衛(wèi)所軍戶家族。明制衛(wèi)所武官品級較府縣文官高,又因明初武官社會地位較高,以及宣德年間對武官犯法的袒護措施,故存在不少衛(wèi)所武官、軍士欺凌州縣民人之事。⑥宣德年間在莒州即有一例“,有屯卒奪民田,為其所訟,得罪于按察司,卒仇之,而無以逞。夜盜民家驢以歸,民搜索得之,卒反以民為誣賴,擒送于千戶孫恭,所千戶與卒為親,民被禁勘至死。法司坐千戶以因公徒罪。公曰‘:殺以止殺,千戶得生,則死者銜冤地下矣?!煺涔士敝?。山東人皆為之快意”⑦。該案例說明在明初,作為軍事移民的衛(wèi)所軍戶在當地社會中處于強勢地位。所以當地衛(wèi)所軍官家族的譜牒修纂時間通常較早,在這些家族的族譜中,幾乎有一半的家族都記述了其祖先自東海遷入本地的歷史??拼笮l(wèi)認為“,霍韜、方獻夫等在‘大禮儀’中支持嘉靖維護孝道的官員,同時也支持在地方上毀減‘淫祠’。這些官僚中有好幾個是廣東人。明中葉后,因為得到這些人的推動,家族制度在廣東發(fā)展的特別快。其結果就是庶人(平常人的家族)可以像明初的貴族家庭運用同樣的禮儀拜祭祖先”⑧。由此可見,華南地區(qū)宗族的進一步發(fā)展實際上得益于士大夫的推動。對于士大夫群體力量微弱的莒州而言,衛(wèi)所軍戶對宗族的建設以及他們的敘述策略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當地人建構祖先歷史的方式。
如果從地理空間分布來看,流布東海移民傳說的主要地域為沭河左岸。這一區(qū)域多為丘陵,農業(yè)生產條件較差,卻因在地理位置上更靠近日照安東衛(wèi)一帶,相關的傳說流傳更多。由此,可以從側面看出衛(wèi)所軍戶對本地人敘述的影響。李仁淵指出:“族譜的編纂同時也是族譜概念的流傳與接受。一部族譜從來不是一個宗族或宗族中的某個成員獨立編纂出來的,編纂者必然看過其他族譜的范例,從他處習得運用文字的能力或取得文化資源?!雹偎?,在衛(wèi)所移民的影響之下,本地人在建構宗族的過程中也利用這種文化資源書寫自己的歷史,獲得與當地歷史的一種聯(lián)結,找到自身在地方社會中的位置,并且利用“東?!边@一符號來塑造著地域的認同。
通過在族譜中書寫祖先來自東海的故事,本地民眾建構起了自己的歷史。無論他們是衛(wèi)所移民的后代,或是流動的“鹽徒”,抑或是本地土著,他們都試圖通過將“祖先來自東?!钡臍v史寫入族譜,塑造家族內部的祖先認同,并以此來建設宗族。這是清代魯東南地區(qū)社會復蘇過程中人群之間合作的一種方式,這種合作一方面與建構祖先歷史及獲得合法身份有關,另一方面他們也在利用這樣一種歷史記憶建構著宗族組織本身,成為本地宗族發(fā)展壯大的基礎。
四、結論
人群的遷徙與定居、離散與聚合,社會的動蕩與穩(wěn)定,總會發(fā)生在歷史的某一地區(qū)、某一時刻。正如東海移民的傳說,存在于宋代到清代魯東南地區(qū)的歷史變遷過程中一樣?!霸谶@里,我們看到了一個凝聚為習俗和傳說、或說轉化為習俗和傳說的歷史記憶,它反映了一種與征服者的歷史記憶不同的狀態(tài),也反映了一種凝聚了特殊經歷的地方性色彩?!雹跂|海移民傳說最早出現在明末本地人的記憶或記錄之中,普遍流行于清代中葉,它的出現反映了魯東南地區(qū)人群的歷史記憶,無論是來自南方的衛(wèi)所移民,還是流動在魯蘇之間的“鹽徒”,這些要素出現在東海移民傳說中意味著該傳說包含著本地歷史某些真實的面相,反映了區(qū)域歷史發(fā)展的關鍵時刻,即定居與地域認同的形成。
清中葉以來,族譜編纂對東海移民傳說進行改編與記錄,創(chuàng)造著本地的文化傳統(tǒng),這對于保存本地民眾的歷史記憶有重要意義。同時,“族譜的內容也是一種與自我認同(identity)和自我夸耀直接相連的東西”③。自清代中葉以來當地大量的族譜都采取這樣一種敘述,其中不乏對真實歷史的附會虛飾,也有以此建立合法身份的動機。“東?!睙o論對于清代衛(wèi)所的移民還是普通的民眾而言,既是一種合法身份的表達,更是一種地域認同。而“祖先來自東?!钡囊泼駛髡f也使本地人群成為了共享同一文化資源的共同體。
[責任編輯 張荔]
①趙世瑜:《祖先記憶、家園象征與族群歷史——山西洪洞大槐樹傳說解析》,《歷史研究》2006年第1期;袁軼峰、石凱月:《苗族的祖源傳說與身份認同——以清水江上游清江村田氏為例》,《原生態(tài)民族文化學刊》2021年第4期。
②劉志偉:《傳說、附會與歷史真實——珠江三角洲族譜中宗族歷史的敘事結構及其意義》,饒偉新主編:《族譜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第317—329頁。
③常建華:《近世山東莒地宗族探略——以民國〈重修莒志·民社志·氏族〉為中心》,《安徽史學》2014年第1期;宋華麗:《明清山東莒州的移民傳說與宗族》,北京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年。
④曹樹基:《中國移民史·第5卷·明時期》,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82—186頁。
①莒縣地名志編審委員會編:《山東省莒縣地名志》,內部印發(fā),1984年,第200頁。
②五蓮縣地名委員會編:《山東省五蓮縣地名志》,內部印發(fā),1990年,第66頁。
③《莒縣房氏支譜(石匣村)》第1冊《本宗考》,莒縣圖書館藏1951年抄本影印本。
④魏旒:《次修譜序》,《魏氏族譜(日照市碑廓鎮(zhèn)田家寨村)》卷一,莒縣圖書館藏1999年編修本。
⑤顧廷龍主編:《清代朱卷集成》第53冊,成文出版社,1992年,第3頁。
⑥丁耀亢:《族譜序》,《丁氏家乘》,北京大學圖書館藏乾隆三十年刻本。
⑦侯瑞清:《族譜序》,《侯氏族譜》,莒縣圖書館藏1992年影印本。
⑧《三槐堂王氏宗譜(頭臺村)》,莒縣圖書館藏1998年編印本影印本。
⑨《趙氏世譜(葛湖)》,莒縣圖書館藏1996年抄本影印本。
⑩盧育生:《盧氏淵源譜序》,《魯·莒·澇坡盧氏族譜》,美國猶他家譜中心藏2005年續(xù)修本。
①乾隆《云臺山志》卷一《城村》,《中國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468冊,成文出版社,1983年,第108頁。
②乾隆《云臺山志·凡例》,《中國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468冊,成文出版社,1983年,第10頁。
③嘉慶《海州直隸州志》卷一四《建置考第三》,清嘉慶十六年刊本。
④民國《重修莒志》卷四〇《民社志·氏族上》,《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62冊,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305頁。
⑤民國《重修莒志》卷四〇《民社志·氏族上》,《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62冊,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305頁。
⑥王應駿等:《王氏家乘序》,《海曲王氏宗譜》,莒縣圖書館藏民國二十六年石印本抄本。
①張金奎:《洪武時期山東沿海衛(wèi)所建置述論》,張顯清主編:《明史研究》第13輯,黃山書社,2013年,第139頁。
②《海曲劉氏族譜》卷首《初修支譜序(老長支)》,山東省莒縣圖書館藏2011年重修本。
③《海曲劉氏族譜》卷首《老長支世系》,山東省莒縣圖書館藏2011年重修本。
④康熙《安東衛(wèi)志》卷三《職官》,本志由日照市嵐山區(qū)教育局秦洪河標點整理,尚未出版,僅在網絡上刊布全文。網址:https:// wenku. baidu. com/view/7be1d07bbb68a98271fefa8a. html, 訪問時間:2021年11月20日。
⑤《明史》卷一二六,中華書局,1974年,第3754頁。
⑥《明太祖實錄》卷一八七,洪武二十年十一月己丑條,“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1962年,第2799頁。
⑦康熙《安東衛(wèi)志》,《序》,本志由日照市嵐山區(qū)教育局秦洪河標點整理,尚未出版,僅在網絡上刊布全文。網址:https://wenku. baidu. com/view/7be1d07bbb68a98271fefa8a. html, 訪問時間:2021年11月20日。
⑧張金奎:《明初海防建設與山東半島人口的遷移》,萬明主編:《明史研究論叢》第11輯,故宮出版社,2013年,第32—47頁;《洪武時期山東沿海衛(wèi)所建置述論》,張顯清主編:《明史研究》第13輯,黃山書社,2013年,第130—173頁。
①丁耀亢:《族譜序》,《丁氏家乘》,北京大學圖書館藏乾隆三十年刻本。
②蘇軾:《論河北京東盜賊狀》,蘇軾著,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第2冊,中華書局,1990年,第755頁。
③《兩淮鹺務考略》卷一《產鹽之始》,《四庫未收書輯刊》第1輯第24冊,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641頁。
④《明太祖實錄》卷二〇三,洪武二十三年七月甲午條,“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1962年,第3036—3037頁。
⑤隆慶《海州志》卷二《食貨志》,明隆慶六年刻本。
⑥蘇軾:《徐州上皇帝書》,蘇軾著,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第2冊,中華書局,1990年,第760頁。
⑦成廷珪:《丁十五歌》,章荑蓀選注:《遼金元詩選》,古典文學出版社,1958年,第187頁。
⑧顧炎武:《山東備錄下》,顧炎武撰,黃珅等點校:《天下郡國利病書》(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1748頁。
①楊正泰校注:《天下水陸路程 天下路程圖引 客商一覽醒迷》,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65頁。
②嘉慶《莒州志》卷四《鹽法》,《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61冊,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466頁。
③董賁:《族譜原序》,《城陽董氏族譜》(一),莒縣圖書館藏2013年編修本,第11頁。
④嚴世哲:《嚴氏譜序》,《嚴氏譜志》,莒縣圖書館藏2005年翻印本,第1頁。
⑤康熙《莒州志·凡例》,《國家圖書館藏地方志珍本叢刊》第177冊,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17頁。
⑥嘉慶《莒州志》卷四《鹽法》,《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61冊,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467頁。
⑦羅侖、景甦:《清代山東經營地主經濟研究》,齊魯書社,1985年,第15頁。
⑧丁耀亢:《出劫紀略》,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明史室編:《明史資料叢刊》第2輯,江蘇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60頁。
①羅侖、景甦:《清代山東經營地主經濟研究》,齊魯書社,1985年,第10—11頁。
②羅侖、景甦:《清代山東經營地主經濟研究》,齊魯書社,1985年,第11頁。
③呂鳳來:《修族譜序》,《呂氏族譜(呂家崮西)》卷一,莒縣圖書館藏1998年編修本影印本。
④《張仙王氏族譜》下卷《修王氏族譜序》,莒縣圖書館藏2008年編印本,第1806頁。
⑤《張仙王氏族譜》下卷《王氏碑譜碑陰》,莒縣圖書館藏2008年編印本,第983頁。
⑥趙中男:《明宣宗司法活動述論》,吳艷紅主編:《明代制度研究》,浙江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258—260頁;彭瀅燕、楊園章:《衛(wèi)所武官與明代溫州地方社會關系探析——以明弘治〈重修溫州衛(wèi)治記〉釋讀為中心》,《浙江檔案》2020年第1期。
⑦崇禎《江陰縣志》卷六《藝文志》,《無錫文庫》第1輯,鳳凰出版社,2011年,第348頁。
⑧科大衛(wèi):《國家與禮儀:宋至清中葉珠江三角洲地方社會的國家認同》,《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5期。
①李仁淵:《從史料到文本——族譜與明清地方社會研究》,日本中國史學會編:《中國史學》第25卷,朋友書店,2015年,第97頁。
②趙世瑜:《傳說·歷史·歷史記憶——從20世紀的新史學到后現代史學》,《中國社會科學》2003年第2期。
③[日]瀨川昌久:《族譜:華南漢族的宗教·風水·移居》,錢杭譯,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年,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