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西部絲路文學從古至今就是中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民族工作上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紅柯是西部絲路文學的重要作家,他在作品中建構起“關中”與“天山”兩個文學世界。本文將從文學地理學的視角出發(fā),探討紅柯筆下的“兩個世界”的文學景觀和獨特的空間敘事,發(fā)掘小說中蘊含的精神與價值,強調加強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全面推進民族團結進步事業(yè)的意義。
[關鍵詞] 紅柯"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絲路文學" 文學地理學" 文學景觀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30-0094-04
西部絲路文學一直是中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上有著獨特的地位和價值。紅柯是西部絲路文學的代表性作家,出生于陜西,是土生土長的關中人,后在新疆生活多年。紅柯一生所接受的地域文化的影響整體分為“關中文化”與“天山文化”?!瓣P中文化”是紅柯得以萌生和成長的本源,紅柯則在“天山文化”中尋求生命空間的拓展與實現理想價值。在雙重文化背景下,紅柯用文字構建文學橋梁,將新疆和陜西聯(lián)系起來,不斷在“兩個世界”中發(fā)掘探索,創(chuàng)造出一條紅柯式的文學絲綢之路。
一、紅柯小說中的文學景觀
地理是文學的土壤,是文學的生命依托,文學地理學是研究文學與地理環(huán)境關系的科學理論。紅柯在小說中建構起獨特的文學景觀,在作品中呈現出濃重的地域性特征。從文學地理學的視角出發(fā)能更好地理解作家紅柯與時代特征、地理環(huán)境、現實因素等之間的密切而復雜的關系,剖析出作家對民族文化的理解和對民族精神的發(fā)掘。
20世紀初以后,“景觀被定義為‘由包括自然的和文化的顯著聯(lián)系形式而構成的一個地區(qū)’”。隨著社會的進步,“實際上,所有的景觀都變?yōu)槲幕坝^”[1]。整體而言,景觀可籠統(tǒng)分為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F實中的一切皆是建構起文學景觀的基礎。紅柯以自身經歷為基礎,在文學作品中建構了兩個文學世界,分別是“關中世界”和“天山世界”,二者都有著豐富的文學景觀。
1.紅柯小說中的關中景觀
關中是紅柯的故土,對紅柯的影響是深刻和深遠的,可以說關中文化在很多方面塑造了紅柯。首先,文學地理學強調自然環(huán)境可以影響作家的氣質與人格的塑造,為作家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題材。紅柯出生于陜西,陜西屬于黃土高原中心地帶,那么黃土高原的景觀便被紅柯吸收到文學作品中,《百鳥朝鳳》是紅柯向故鄉(xiāng)關中古老的周原的告別之作,作品展現了黃土高原的深溝大壑,“泥湯一樣的渭河和清澈的涇河”,不斷流淌著的鳳鳴河等等具有黃土高原氣息的景觀[2]。關中平原的平坦與闊大,塑造出紅柯的“曠野”意識,在小說中往往呈現出了關中大地的無邊際與荒涼感??梢?,自然環(huán)境不僅為紅柯的文學作品提供了第一空間,也影響了其作品的風格,這也是紅柯在當代文壇上具有鮮明的獨特性的源泉之一。
人文氣候對文學家的成長與思維的建構也很重要,它是“一種可以感知的精神氛圍……由人們的文化實踐與文化觀念長期積淀而成”[3]。關中岐山在歷史上是周王朝的發(fā)祥地和周文化的策源地,這對紅柯的人生觀和價值觀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關中的風俗民情成了紅柯小說的人文景觀。
紅柯大量汲取民間口傳文學,經常會表現為一個民間知識分子。紅柯大部分小說都隱藏或穿插了神話和民間故事,他在文學作品中反復書寫與其家鄉(xiāng)有關的神話與民間傳說。如鳳鳴岐山的“百鳥朝鳳”、“封神演義”傳說、“周人來自塔里木盆地”等。他將民間藝術的智慧融入小說之中,如《生命樹》描繪了粗獷豪放的陜西信天游,真切地宣泄出勞動人民對生活的真摯與堅強的精神;《百鳥朝鳳》中以嗩吶吹響民間歌謠《百鳥朝鳳》;《太陽深處的火焰》中描述了古老而神奇的民間藝術皮影戲;長篇小說《生命樹》將陜北剪紙生命樹與西域哈薩克生命樹神話結合作為小說的根基。紅柯還塑造了不少關中人,都具有鮮明的地域色彩,如《百鳥朝鳳》中操著一口岐山方言的姜發(fā)梁、姜天正等人;《喀拉布風暴》中被賦予了紅柯自己影子的前往西域的張子魚;《好人難做》里的馬奮棋本就是個關中人等等??梢哉f,紅柯小說中與關中相關的人文景觀是豐富的。
2.紅柯小說中的天山景觀
紅柯一生都在追尋天山景觀的詩意美學。十年的新疆生活為他提供了大量的創(chuàng)作素材。他根據自身經歷和文學經驗創(chuàng)作出《西去的騎手》《烏爾禾》《生命樹》等“天山系列”小說。其中的天山景觀往往呈現出生機蓬勃、昂揚向上的特征,具有紅柯式的浪漫主義風格,“天山世界”被建構成理想的烏托邦,寄寓著紅柯對個體、民族健康發(fā)展的殷切憧憬。
文學地理學認為氣候對文學的影響是強而有力的。豐富的西部景觀意象在小說中被呈現:如荒漠草原、戈壁沙漠、山脈河流、獨特的氣候等。在《金色的阿爾泰》中對阿爾泰山風景的描寫如:“草原花就自然地排列組合成圖案向高處蔓延,就這樣從牧草和花的海洋里伸展出灰藍色的巖石,那些石頭跟天空連在一起……”?!洞蹬!分小疤炜丈鹁G色的光芒,草原出現在地平線上,馬打出一串歡暢的吐?!盵4]?!犊硷L暴》中描寫沙漠中的毀滅性自然天氣、喀拉布風暴帶來了飛沙走石、轟鳴風暴的風景。紅柯展現出了神話般的大漠景觀。
人文要素對紅柯小說的文學景觀影響也很重要?!凹t柯小說的獨特之處在于他引入大量‘民間文學’作為小說的元敘事。他激活了邊緣地區(qū)和邊緣文化中的民間文學資源?!盵5]西部地區(qū)的人、建筑、民間藝術這些蘊含西部特色的人文風景都被紅柯寫入小說中,建構起文學的“天山世界”。
西部的游牧文化氣息始終貫穿小說之中。當地的建筑與飲食習慣、“薩吾爾登”舞蹈、西域文明中的歷史文化與民間智慧都被呈現在“天山世界”中。西域大漠中成長的馬仲英、營長、海力布、燕子、吳麗梅等人,他們形象鮮明而有個性,展現出西部地區(qū)生命的強壯健康之美。紅柯把“天山世界”看作成一個整體,“把這些全新的生命體驗上升到哲理的高度,將荒漠中的生命強力、苦難中的神性光芒表達得富有詩意”[6],這些西部文學景觀共同建構了紅柯的“天山世界”,展現出“絕域之大美”,是生命燦爛的極致呈現。
在文學地理學的視域下分析紅柯小說中“兩個世界”的自然與人文意象,可見作者對“關中世界”的難以割舍的情感,他贊美“天山世界”里生機盎然、健康美好的生命狀態(tài),并期望這種生命狀態(tài)能夠給當下的人類生命發(fā)展提供治療方案,展現了高度的社會責任感。
二、紅柯小說的空間敘事
文學地理學認為文學中的第一空間是客觀存在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空間,紅柯所處的現實世界屬于第一空間。在此基礎上,紅柯在作品中以客觀世界為基礎而建構起來的空間便是其第二空間,即“關中世界”與“天山世界”。從對比方向來看,紅柯對文學空間的敘事主要分為歷史的縱向對比和地域空間的橫向對比。
1.紅柯小說縱向對比中的歷史發(fā)掘
受20世紀80年代尋根文學思潮的影響以及紅柯自身先進的文學意識喚醒,紅柯敏銳地在西部絲路上發(fā)現其文化中濃烈的血性力量和原始的生命激情,這是傳承了多年的儒家傳統(tǒng)的中原文化所缺少的。于是紅柯意圖循著歷史線索,從歷史的發(fā)展規(guī)律中找尋病根所在,在文學作品中建構出時間的空間,以歷史長河為時間軸,在歷史變遷過程中逐步發(fā)掘文化的缺漏。
紅柯的小說有獨特的空間感。在小說中,他實現了“時間的流動以生命榮枯盛衰為參照,重點展現的是一種空間化的生命變遷”[5]。紅柯建造了跨度巨大的時空維度,時間軸跨至上千年甚至到遠古時代。他并非簡單地去陳述或描寫歷史,而是對現實世界中人存在的生命力匱乏與精神困境的問題進行思考。
在縱向對比中,紅柯揭發(fā)中原農耕文明下禮教制度帶來的陰暗面,亦揭露了現代理性文明對人的精神扭曲異化的現實困境。紅柯認為民族的原始血性是自古以來就存在了的,但是由宋代尤其是南宋開始,民族高昂的精神和生命力卻在消退,在歷史長河中殘留下“黑洞”,民族的原始力就是從“黑洞”中流失。在《百鳥朝鳳》中,紅柯通過重釋歷史,提出了南宋皇帝甚至是整個民族都只是在別人犁過的地里播種的觀點,后代的血性以人類無法把握的方式從漢人的身上流逝,直到袁世凱停止。
但紅柯也找到了破除悲劇良方——用西部這片具有神性與原始性的生命來挽救歷史遺留的弊端?!段魅サ尿T手》中如同成吉思汗降世的馬仲英,《烏爾禾》中與古人同名、健壯強大且善良勇敢的海布力,《金色的阿爾泰》中仿佛神話故事里的英雄的開墾兵營長,又或是各具性格的女性形象,他們自由不被約束,有健康強壯的生命力。紅柯對唐代及以前的文化高度贊揚,他認為“唐是關隴大地的頂峰,所謂文化階段即民族血性的上升階段”[7]。紅柯熱衷于追求具有原始血性的生命力,甚至追溯到人類遠古神話時代,如反復提到的遠古人類追尋、崇拜太陽的夸父追日的故事。
總之,紅柯上下求索,在朝代演變規(guī)律中,挖掘其中帶有血性、氣魄的生命力量元素?!敖箲]”的紅柯以磅礴大氣的筆力,站在時代的高點,溯源歷史,意圖尋找恢復民族高昂精神和健壯生命力的路徑,展現紅柯作為生命個體的新覺醒與探索意識。
2.紅柯小說橫向對比中的文化碰撞
紅柯的空間思維是宏大的,他注意到以玉門關為界限的兩地文化存在不同程度上的差異,紅柯小說的空間敘事又從橫向的對比進行分析,呈現出中原文化與西域文化的文化碰撞與交融的畫面。
學者肖云儒認為“紅柯是橫跨中西部的一個作家”[8],中原的農耕文化是紅柯小說的根基,西部的草原文化給予紅柯靈魂以新機。天山一帶的大漠戈壁、自由灑脫的邊疆人民、血性堅韌的馬背民族精神,都對從中原文化中走出來的關中人產生了巨大的精神沖擊和文化影響。
紅柯早期寫新疆題材的小說是充滿激情的,這是因為從中原文化而來的陜西人紅柯面對廣闊的草原大地、自由熱情的當地人、神秘而熱血的英雄神話等草原文化,他的靈魂受到了震顫,于是他筆下的文學中新疆是熱烈美好的。在后來的寫作中,他愈發(fā)成熟。在文化的碰撞中,紅柯在草原文化中發(fā)現了生命力、生命意志這種終極大美,蘊含的這種創(chuàng)世精神是這片土地蘊含的最本質的東西,卻也是當下中原農耕文化所缺少的?!犊硷L暴》中生活在陜西的張子魚來到新疆,草原文化中昂揚的生命力與自由的精神狀態(tài)深深感染著這個關中人?!短柹钐幍幕鹧妗肥且粓鲫P中農耕文化與天山草原文化的對話。新疆女孩吳麗梅來到關中,發(fā)現自己處在虛偽陰險的環(huán)境中,倍感痛苦,最后毅然回歸新疆。而關中人的男友徐濟云被中原文化影響得深入骨髓,最終變?yōu)橐幻烂舶度?、虛偽至極的大學教授,生命的血性與健壯不再在他身上顯現。實際上紅柯所要展現的正是現代文明下人的生命力萎縮消逝、精神被異化扭曲的現狀,而西部土地蘊含的強大生命力是中原文化所缺少的,紅柯意圖以此來作為挽救現代文明下個體甚至是民族的生存與健康發(fā)展。
紅柯感悟到“遼闊的空間和雜異的文化風土不停地改變我們,世界多極,文化多極,自己的內心也在裂變”[7]。他不斷探索,在縱向對比中,對中國的歷史文化進行深度發(fā)掘,尋找中原文化出現萎靡的歷史根源;在橫向對比中,將“關中”和“天山”兩地文化進行碰撞交融,最終找到解決現代文明下人們精神困境的良方。他在對望“兩個世界”中做歷史長河中的“騎手”,以身為火喚醒他人內心的生命力。
三、紅柯小說中“兩個世界”的精神內涵與價值
紅柯建構了“兩個世界”,又發(fā)掘了連接二者的絲綢之路,蘊含其中的文化“龍脈”,中原農耕文化與西部草原文化產生了聯(lián)系,呈現出了時代變遷下的多民族文學交融的美好畫面。從《喀拉布風暴》開始到最后一部小說《太陽深處的火焰》,“兩個世界”的文化聯(lián)系越來越明顯,紅柯以宏大的歷史視野去著寫文學,為讀者呈現出絲路文學背景下發(fā)生在中原與西域大地上的生動篇章,展現豐富的絲路精神,反映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豐富內涵。
紅柯小說中“兩個世界”的構建與兩地文化的聯(lián)系展現了開放包容、平等互利的民族交融的畫面,體現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的絲路精神。紅柯在小說中建構起了“關中世界”和“天山世界”,一生都在對望“兩個世界”并在二者之間搭建起埋藏在歷史之間的文化橋梁,尋求拯救民族精神危機的良方,彰顯出卓越的絲路精神。
故土關中為紅柯提供了思考的本土,而遠方的天山也不再只是簡單的地理概念,成了某種精神家園?!皟蓚€世界”看似差異明顯,實際上卻有始終貫穿著紅柯的思考與追求——追尋與堅守健康強大的生命力,同時對外陽內陰的頹廢生命的擯棄與尋求突破。紅柯并未割裂自然人文差異甚大的“兩個世界”,他通過這兩種文化的互相溝通與交流,展現出在中華大地上形成的一種文化間的彼此促進、共同發(fā)展的美好景象。無論是關中文化還是天山文化,二者皆是中華文化的重要部分。紅柯建構起文化的生命樹,“兩個世界”便是生命樹上無法割舍的智慧結晶,共同流淌著原始生命力的“龍脈”,最終他創(chuàng)造出一條紅柯式的文學絲綢之路。
紅柯小說中“兩個世界”蘊含著豐富而卓越的精神內涵,它所呈現的陜西和新疆兩地的文化與精神,正是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生動體現,具有偉大的時代價值。兩地民俗文化的交往、交流、交融不僅拉近了各民族之間的情感距離,還進一步增強了各民族的命運共同體意識,從而更加有力地筑牢了中華民族團結的鋼鐵長城。
四、結語
綜上,紅柯一生的文學創(chuàng)作豐富,著有“天山——絲綢之路”小說系列,被譽為“馳騁在絲綢古道上的騎手”。小說的“兩個世界”分別代表了中國的中原農耕文化與西部草原文化,二者都是構筑中華文化的一部分,它們都有著自己獨特的地方,它們之間并不存在文化的優(yōu)劣對比,而是一種互相交流、共同推進的狀態(tài),二者在文化交流交往中共同推進中華文明的發(fā)展與進步。他筆下建構的“兩個世界”及其創(chuàng)造的紅柯式文學絲綢之路推動著絲路文學的發(fā)展,其中蘊含的豐富絲路精神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有利于強化各民族群眾對中華文化的整體認同,對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具有重大現實意義和深遠歷史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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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 范" 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