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樹人（1884年—1948年），廣東番禺人，中國近現(xiàn)代杰出國畫家，享譽20世紀中國畫壇的“嶺南畫派”創(chuàng)始人之一。原名韶，又名哲，號拈花微笑子、葭外漁子、二山山樵，晚號得安老人。陳樹人1900年開始跟隨居廉學畫。1905年在香港加入中國同盟會，長期追隨孫中山參加民主革命運動。繪事之外，歷主香港《廣東日報》《有所謂報》《時事畫報》筆政。1907年至1916年期間兩度留學日本，主修美術(shù)和文學，畢業(yè)于京都市立美術(shù)工藝學校和東京立教大學，深受日本畫家竹內(nèi)棲鳳和山元春舉影響?；貒髿v任國民政府秘書長、國民黨僑務委員會委員長等要職。公務之余，徜徉山水。一度不問政事，游歷山川名勝，寫生、賦詩、作畫，陸續(xù)出版多部畫集和詩集。其作品《嶺南春色》曾于1931年獲比利時萬國博覽會最優(yōu)等獎，由此聲譽日隆。先后在南京、上海、重慶等地舉辦個人畫展。陳樹人主張藝術(shù)革新，贊成新國畫，強調(diào)藝術(shù)修養(yǎng)。一生尋詩論畫，謳歌自然，頌揚民眾。作品自成一家，講究“畫中有詩，詩中有畫”，匠心獨妙，韻味雋永。

一、秀韻天成：樹人花鳥

陳樹人與高劍父、高奇峰合稱“二高一陳”，也被譽為“嶺南三杰”，是中國美術(shù)由古典向現(xiàn)代轉(zhuǎn)型進程中的重要人物。與“二高”作品反映深厚的造型能力和高超的技術(shù)性不同，陳樹人作品體現(xiàn)的主要是色彩能力和抒情性。高劍父認為陳樹人的花鳥作品，“帶著天真平淡，不食人間煙火，幽清秀骨，思在天外的獨到”[1]193，并曾在陳樹人作品《西溪蘆雪》上題“秀韻天成”之句。

陳樹人主張改革中國畫，銳意探索，匯融中西，注重寫生，將西畫色彩對比、明暗、透視法與傳統(tǒng)國畫技法相結(jié)合，在構(gòu)圖、線條、色彩等方面，另辟蹊徑，創(chuàng)造出清新自然的花鳥畫風。徐悲鴻評其作品“春光駘蕩，直抒胸臆，又變化多門，銳意創(chuàng)格”[2]。陳樹人認為“繪畫須得文學之助，乃克大成”[3]463，因此第二次赴日學習選擇了文學專業(yè)。其深厚的文學修養(yǎng)，使其作品整體格調(diào)具備詩意追求，充滿詩情畫意。后期畫風更趨于簡練，線條流暢優(yōu)美，注重節(jié)奏感，瀟灑脫俗，飄逸高超，頗能體現(xiàn)生靈之美。作品清麗、恬淡、秀雅，獨樹一幟。

陳樹人花鳥畫早期傳承居廉衣缽，用筆和用色都很細致，有居派氣息。在居門期間，陳樹人注重寫生實踐，并熟練掌握“撞水”“撞粉”之法，全面領(lǐng)略居氏繪畫藝術(shù)的精髓。作品“無論選材構(gòu)圖和設色用筆，均體現(xiàn)了居氏狀物精微、賦彩鮮麗的典型風格”[4]。到日本后，陳樹人畫法深受日本畫家竹內(nèi)棲鳳和山元春舉影響，早期的柳樹、麻雀取法于前者，折帶皴、草澤嫩黃的畫法則取法于后者。1912年刊在《真相畫報》上的作品《狐》《雞》等，均為典型的日本風格。1916年離開日本赴加拿大，從事黨務，直至1922年回國，這期間作品比較少見。

1920年代中到1930年代中期間，陳樹人花鳥作品風格多樣，主題多元。風格上，部分作品既表現(xiàn)出居派時期的寫生特點，又有受日本畫風影響而表現(xiàn)出側(cè)重畫面渲染的特點，寫實中又帶有寫意，例如《秋江冷艷》《落霞孤鶩》等。畫法上，以不同形狀、不同質(zhì)感、不同線條表現(xiàn)植物枝干，既有以多次皴擦手法表現(xiàn)枝干質(zhì)感的作品，如《紫藤斑鳩》《高柳晚蟬》；又開始出現(xiàn)簡練瀟灑、一筆而下的樹干或蕭疏飄逸枝葉的作品，如《翠竹幽禽》《娘子關(guān)秋色》等作品。這一時期也有不少摹古作品，例如《桃花雙鳥》《閑云野鶴》《雪擁藍關(guān)馬不前》等。

陳樹人亦喜在花鳥畫上題詩，詩畫結(jié)合，借物喻志，聊以遣懷。如1929年創(chuàng)作的《秋聲圖》所題：“風物殊鄉(xiāng)耐味尋，一燈涼話忘更深。故園無此秋聲好，欹枕閑聽絡緯吟。十八年秋，陳樹人并題于蘇州旅舍?！庇秩?931年創(chuàng)作的《金雁》所題：“天涯海澨也相依，冷處收身愿不違。放眼紅塵堪一嘆，幾多勞燕日分飛。二十年一月為若文內(nèi)子清娛，樹人并題，時同旅津門?！本憩F(xiàn)旅居心情。此外，還有多幅作品包括《沉香鳥》《杏林春滿》《樗園偶趣》《羊城春色》《落機殘雪》等，有“避地香江”或“避地紀念”的題字。這與陳樹人的真實境況有關(guān)。1927年到1932年期間，陳樹人經(jīng)歷了因與當局政見不同而避地不同地方，以及其子被殺害等困境，情感上尤其孤寂、傷痛，于是寄情書畫。

值得一提的是，陳樹人尤喜紅棉題材，曾以《嶺南春色》為題畫紅棉多幅，其中一幅于1931年在比利時萬國博覽會上獲最優(yōu)等獎。徐悲鴻對陳樹人表現(xiàn)嶺南春色的木棉畫也深為贊美，曾為陳樹人題《紅棉》：“燦若朝霞色，高與青云齊。孰具英雄氣，棉花儻可師?！钡莱鲎髌返乃枷雰?nèi)涵。陳樹人為了表現(xiàn)紅棉的豐采，在顏料運用上除了用傳統(tǒng)的朱砂，“更不拘一格地大量選用英國水彩顏料中的猩紅和深洋紅等拌和一起賦色，渲染烘托出紅棉如火的色彩和性格”[5]。而在線條的表現(xiàn)方面，又是雄勁有力的。

到中后期，陳樹人花鳥作品形成了自己的風格，構(gòu)圖新穎獨特，逐漸變成一次成形的簡括線條，設色方面逐漸趨于清新、淡雅。在構(gòu)圖方面，陳樹人多運用“均衡、對稱、照應的規(guī)律”，例如《松雀圖》，以松樹干將畫面分為兩半，上下部分大量留白，僅以小鳥、松枝及題跋點綴，從而使畫面達到平衡。或是將花木主干放置在畫面中央，垂直構(gòu)圖，使其頂天立地，產(chǎn)生高標挺拔美感，例如畫紅棉、棕櫚、芭蕉。又或是使用傳統(tǒng)描寫折枝花卉的“斜角式”，利用枝葉長勢，從一邊向另一邊斜出，以及以枝條交錯將畫面劃分為多個不等空間等構(gòu)圖方式。[6]

線條運用方面，陳樹人更是將技法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其作品線條流暢、優(yōu)美、簡練，通過運筆的速度、力量、方向，從而勾勒出不同粗細、濃淡、潤枯的線條。所繪線條如游絲，遒勁且富有彈性。其中，陳樹人所畫楊柳堪稱一絕。他曾繪多幅楊柳畫，包括迎風傲霜的寒冬之柳，生機勃勃的春夏之柳。在他筆下的寒柳，多是一筆而過，一氣呵成的。長長的柳枝，從畫的頂部一筆拖至底部，形成完美的空間分割。畫面大幅留白，簡潔而不簡單，空靈卻不空洞。雖寥寥數(shù)筆，但秀逸灑脫，氣韻非凡，充滿節(jié)奏感，極具沖擊力。除了寒柳，其春夏之柳也極具特色，設色明亮鮮麗，線條充滿動感，表現(xiàn)出楊柳隨風搖曳、婀娜多姿的姿態(tài)。柳枝以外，又嘗試增加其他元素，比如添上明黃色的小鳥，加上被春風吹落的幾片花瓣，就是“淡黃楊柳舞春風”的既視感，景致嫵媚動人。其代表作《白門楊柳》《淡黃楊柳舞春風》就是以線條為主的佳作，疏密有致，瀟灑飄逸，極具節(jié)奏感和韻律感。高劍父評價陳樹人“寫竹和柳條，都是一筆五、六尺長，大刀闊斧地一掃便了，卻覺得生氣拂拂，從指溢出來的。這是有把握有決斷的斬釘截鐵的技法”。[1]193陳樹人也認為自己的楊柳、竹子和蘆葦是代表作。因為這些畫都是在五、六尺長的宣紙上，一筆寫下來，不停頓，不重復，最見功力。

陳樹人的花鳥畫還特別注重寫生，這與其在居門時期的基礎與習慣不無關(guān)系。不少作品雖以植物為畫面主體，但同時綴以蜜蜂、螳螂、蜻蜓等草蟲或鳥雀。添加了這些小生靈之后，構(gòu)圖更加合理，畫面也充滿意趣。用色方面，中后期越趨簡潔明快，甚少反復涂抹，也不會刻意堆砌，加上整體又注意對詩意的追求，作品具備詩人氣質(zhì)，給人自然清新的感覺。

二、外師造化：樹人山水

陳樹人熱愛自然，注重“師造化”，講求抒情意境。其詩《大自然》中寫道：“風月山川總極妍，誰能欣賞即神仙。從今唯有將詩筆，贊美無窮大自然?！盵3]233陳樹人還將畫室命名為“美自然室”，歌頌大自然的詩作則收入《自然美謳歌集》。在大自然里，陳樹人尤其喜愛充滿生命力的春天，曾畫多幅《嶺南春色》，1941年又將畫室改名“春光堂”，詩集命名為《春光堂詩集》，傅抱石為他刻了一方“春光堂”印章。劉海粟評價陳樹人的詩畫，認為其畫“純從自然中得來，而于自然中再加思想的組織與情調(diào)也。其詩的天才，亦不同凡俗，更能陶融于繪畫中，故其內(nèi)在甚深之源泉，遂開現(xiàn)代藝術(shù)之先聲”[7]。陳樹人熱愛自然，也喜歡游歷其中，其山水畫的重要特點是源于實景寫生。在“半為游山半寫生”的經(jīng)歷中，曾赴廬山，游桂林，跨三峽，登峨眉，入劍門，自言“我得江山助太多”。

進入1920年代中后期，陳樹人的山水畫作品逐漸增多。這一時期有畫法受日本影響的山水作品《長城暮鴉》，也有筆墨細膩，寫江南、嶺南景致的《西湖秋景、冬景》《羊城春色》等作品。陳樹人在嶺南長大，對嶺南景物有著獨特感情。江南則是陳樹人的第二故鄉(xiāng)，他曾兩度較長期地住在那里，創(chuàng)作了不少關(guān)于江南景色的詩畫，曾寫下詩句“吾生也更無他愿，得作江南一畫師”。

1928年，陳樹人首次赴廬山游歷，自述：“飄然橐筆三千里，半為游山半寫生?！毙雄櫛榧包S龍寺、黃龍?zhí)?、五老峰、三疊泉、御碑亭、佛手巖等匡廬勝景。陳樹人游廬山抄景很多，收入《廬山》寫生冊。離開廬山后，又以詩記錄“匡山十日作清游，劉阮天臺詎可求，畫興詩懷殊未已，又隨明月到杭州”。此后他又多次赴廬山，寫各處景物。從《五老峰抄景》所題“江山勝處得徘徊，五老蒼顏一笑開。似笑故人偏好事，再三仍為寫生來”，可見廬山之美及陳樹人多次赴廬山原因。

1931年底，陳樹人開始桂林寫生之行。此行非常重要，使其山水畫創(chuàng)作進入一個新里程。陳樹人乘舟經(jīng)潯江赴桂林，沿路寫景，《江村清興》《夾嶺松濤圖》均為潯江所見景色。桂林此行收獲豐富，有詩“攜取一支清勁筆，桂林山水好全收”。1932年，陳樹人在息園及樗園復寫桂林山水，將旅途寫生冊上的山水畫成多幅作品，并為部分作品配詩，作有《桂林寫景雜題》等十六首，題于畫上，做到詩畫合一?！队安恰奉}詩為“危峰千仞俯清流，如畫江山一望收。最是桂林佳勝處，月牙山上影波樓”。1932年，陳樹人從中選部分作品出版了《陳樹人畫集第四輯·桂林山水寫生集》，強調(diào)此為“寫生”作品，受到當時藝術(shù)界一致贊賞，桂林山水的奇與妙盡顯其中。

1938年，陳樹人作三峽寫生之行。千里峽江，佳景不絕，舟坐江上，景色百轉(zhuǎn)千回，一瞬即逝，只能先在寫生冊上以簡練線條畫下來，對沙灘、石崖、云霧及色彩只能簡單備注一二字，最多寥寥數(shù)字，如“黃牛峽山多帶黃，或全黃”。旅程結(jié)束后再整理，為他日作畫的依據(jù)?！饵S牛峽》《夔門圖》《新龍灘曉霧》等，均為陳樹人的三峽寫景作品。同年，陳樹人又赴峨眉寫景。他對峨眉有深深的情結(jié)，寫有“磊魂盡消胸次未，昆侖伯仲寫峨眉”“蜀州山水擅中州，五十年來寤寐求。今夜豈期逢絕景，峨眉山月半輪秋”等詩句。在《峨眉》寫生冊上，陳樹人還寫有十七首關(guān)于峨眉景色的寫生詩。

陳樹人重視寫生的習慣，貫穿其藝術(shù)生涯。他認為“寫生為繪畫基礎。無寫生經(jīng)驗而成之繪畫，等于無基礎之廈屋”[8]。正如前述，陳樹人經(jīng)常在寫生稿上以線條將景物速寫出來，并簡單標明其形態(tài)和顏色。畫作題字中常見“抄景”“復寫”一詞，表示其作品源自實景寫生。高劍父曾說，陳樹人的作品，“運筆、敷彩，尤其是用粉，都拿師法做出發(fā)點，而參合徐、黃、惲，共冶一爐，加上自己的經(jīng)驗和寫生觀感，經(jīng)過心靈鍛煉而蛻化出來”。[1]193關(guān)于寫生技術(shù)，陳樹人曾說，“無論直接間接，觀自然而最先領(lǐng)受者，感興也。唯此感興，須真摯以表現(xiàn)之。表現(xiàn)之者，在技術(shù)已。茍無技術(shù)，雖有感興，末由表現(xiàn)。技術(shù)之習練，其可忽諸。一言蔽之曰：養(yǎng)成正確描出景物形色之力，畫家之至要也”[9]。陳樹人山水作品中的點景人物，常見一藍色長袍戴帽者及同游女伴，應是將自己和妻子居若文入畫，有趣之余，亦能體現(xiàn)其寫生紀游的特點。

陳樹人認為：“構(gòu)圖乃繪畫最重要件，屬于形式美方面者。線之組織，形之配合，濃淡之區(qū)分而已。茍能不悖形式美之法則，足以與人以快感?！盵10]11-12其山水畫構(gòu)圖特點，有學者總結(jié)概括為“平、直、奇、險”四個字。[6]16-17平主要是用來表現(xiàn)有平遠景致的江南山水，構(gòu)圖上往往采取天地各一半，使地平線置于畫面的中間或是作三分之一的地方，給人寧靜、平穩(wěn)、開闊的感覺。直則是側(cè)重表現(xiàn)畫面的主體，用近大遠小的透視法，將山峰畫成垂直形體的構(gòu)圖，突出主峰，使近山清晰，遠山小而模糊。奇就是指構(gòu)思巧妙、奇特，例如其代表作《鼎湖飛瀑》，該作品構(gòu)圖飽滿，白色飛瀑由遠而近，由小而大，自上而下形成了一個“梯”形，氣勢不凡之態(tài)躍然紙上。又如《鄱湖一覽》，近山從左右兩側(cè)而出，兩邊的斜線構(gòu)成了一個英文“V”字形，中間有如慢慢拉開的帷幕，可看到遠山、云霞、湖水、樹木，層次分明，韻味無窮。險就是在構(gòu)圖上表現(xiàn)出山勢的雄勁、險要。陳樹人入蜀后，多采用這種畫法，如《天門石》等。

陳樹人山水畫的線條，獨具特色。一方面，根據(jù)描繪對象特點，運用不同的線條，例如江南山水靈秀潤澤，線條多圓潤、輕巧，三峽、峨眉則多陡峭險峻之山，線條多雄勁峭削，轉(zhuǎn)折處還多起棱角，突出峰巒峽谷的態(tài)勢；另一方面，畫法引進西洋畫的焦點透視法則，并極少用皴擦筆法，將山岳結(jié)構(gòu)抽繹為簡括幾何形態(tài)，或者以簡略洗練的線條來表達山石。

在設色方面，色彩接近平涂，類似于西洋畫中的硬筆淡彩速寫，甚至消弭了墨色濃淡變化。他在用色上尤其喜歡用綠色，大多數(shù)山水的主色調(diào)都以綠色為主。陳樹人認為以沉靜之綠去調(diào)和萬種色彩是恰當?shù)?。并極度推崇綠色，“宇宙皆綠色，山野田圃，遍目盡綠，海也綠空也綠。茍以紅色代此綠色，四望皆紅，吾人將發(fā)狂耳。春華秋實，駭紫紛紅，而包環(huán)之者綠也，然則能調(diào)和萬種色彩者，非此沉靜之綠，更有何色以當之”。[11]

陳樹人山水作品源于自然，不同時期的作品對繪畫有獨到追求，無論是畫風清新淡雅的作品，還是沉雄蒼茫的作品，均不失詩意盎然。正如倪貽德所說，陳樹人“在自然的觀照中，發(fā)現(xiàn)了獨自的構(gòu)圖，獨自的線條，獨自的色彩，獨自的詩意”[12]。

三、結(jié)論：“人格藝術(shù)論”踐行者

陳樹人信奉“人品不高，落墨無法”，人格須高于藝術(shù)技巧本身。陳樹人擁有畫家、詩人、政治家等身份，崇尚文學修養(yǎng)與文人畫品格，作品融詩、書、畫為一體，故其更接近于一位文人畫家。他認為“詩文書畫皆足表現(xiàn)作者人格，可貴之藝術(shù)，莫如高尚人格之表現(xiàn)。至于技巧熟練，其次焉者耳”[10]11-12。徐悲鴻認為：“若藝術(shù)以人格為出發(fā)點言之，則陳樹人先生之成功，可謂為世楷模?！盵2]

陳樹人的繪畫作品，著眼點在于表現(xiàn)主觀情感。徐仲年認為：“言為心聲，畫為心影，樹老的畫像樹老的為人。不論樹老所取的畫材為何，他的畫面所表示的一片寧靜……用的色調(diào)極端鮮，卻能免俗，予人精神上的向陽之感?！盵13]施翀鵬則認為，陳樹人的繪畫新穎、天真、不落古人窠臼，具備革命精神且充滿“新時間”的美[14]，使人有努力進步的靈感和朝氣奮斗的激動。蔡元培曾給予陳樹人的作品極高評價，“其所為畫，極輕微淡遠之致，雖所取間亦有峭壁長橋或鷙鳥猛獸，且極守透視實寫之規(guī)矩。而一出其手，無不化板滯而為靈雋，轉(zhuǎn)粗獷而為秀逸，是誠徹底出于優(yōu)美的個性，而于六法中之氣韻，特擅其長者矣”。[15]何冀在《自然美謳歌集》序中更將陳樹人與陶潛、白居易、王安石做比較，又贊頌其關(guān)懷家國、謳歌勞動、熱愛自然的品德，“先生哲理本恬然自得之樂，會不殊于陶潛。關(guān)懷國家休戚，同情勞苦大眾。秉志宏厚，寓于大自然中。而抒寫和平坦蕩之音，則與白居易為近。至于細數(shù)落花，緩尋芳草，深入大自然之情趣，尤與王安石相同”。可見，在同時代各家的眼中，陳樹人是技法純粹，精神上正面積極的一名藝術(shù)家。

山水、花鳥作品以外，陳樹人還有人物畫、書法、合作畫，同時寫下大量詩作。他的這些作品，大多表達講究家風、專情專愛、熱愛自然、關(guān)懷社會家國等的思想情感，如詩集《自然美謳歌集》歌頌自然之美，《專愛集》表達伉儷情深，《戰(zhàn)塵集》記錄抗戰(zhàn)心史等。而人物畫以現(xiàn)代人入畫，創(chuàng)新之余又注意贊揚底層民眾的勤勞品質(zhì)，如《廬山轎夫》《峨山牧媼》《峨眉揹子》等。

陳樹人提倡“人格藝術(shù)論”，經(jīng)常與陳曙風探討“依仁游藝”的主張，1940年有詩“依仁游藝從今始，倘得長同萬物春”。1943年、1944年寓居重慶期間，又與丁衍庸頻繁來往論畫，同樣討論對“依仁游藝”的追求，1944年寫下詩句“除卻依仁游藝外，我儕前路更安之”。從其作品題句“金堅玉潔見精神”“清風亮節(jié)自千春”等，亦可見其所追求的道德情操。陳樹人晚年以詩總結(jié)自己大半生，“藝運中興責敢寬，卌年馳騁上文壇。誰知此老心雄甚，今日猶能一據(jù)鞍”。綜上可知，陳樹人是一位擁有獨具一格藝術(shù)面貌、高節(jié)清風人格魅力以及充滿詩情畫意的藝術(shù)家。觀其一生，可謂將其提倡的“人格藝術(shù)論”貫穿始終。

（作者：黎麗娜，廣州藝術(shù)博物院副院長，副研究館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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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陳樹人.新畫法[J].真相畫報，1912（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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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徐仲年.書中仙陳樹老[N].申報，1946-12-6.

[14]施翀鵬.國畫的新途徑——讀陳樹人先生畫后感[N].申報，1947-10-27.

[15]蔡元培.序[M]//陳樹人.陳樹人畫集第四輯·桂林山水寫生集.上海：和平社，1932.

本專題責任編輯：薛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