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
自文人介入篆刻后,確實更加強調(diào)了“以書人印”的觀點。但這并不是說在文人介入前古人就沒有認識到這個問題。
實際上,我們現(xiàn)在看秦漢印,無論是鑄造的,還是鑿刻的,包括封泥在內(nèi)的,“書寫性”在篆刻里邊的體現(xiàn)顯然是一個傳統(tǒng)。
在我的篆刻創(chuàng)作中,一直比較關(guān)注“書寫”在印章中的作用。
我們常講篆刻線質(zhì)的問題,實際上就是強調(diào)“一筆書”——不管分幾次來刻,刻出的線條讓人感覺具備一種完整性,即線的完整性。哪怕是邊緣有“澀”的感覺,或者為了體現(xiàn)“金石氣”而造成的斑駁效果等,都應該共同營造一種完整的書寫感。
它的筋骨在里邊統(tǒng)攝著印章的每一個字,整個印章是一個“團”得非常緊密的完整體系。這是我在篆刻里邊一直做著的嘗試和努力的方向。
所謂“破體”,在書法上講,就是將各種書體融人在一個作品,同理,在印章中也是一樣。不拘書體,更需要作者的駕馭和安排能力。我是屬于慕求只要它能夠在作品里邊體現(xiàn)出來,表達作者的一種審美就可以了的一類,而不局限于文字的統(tǒng)一性。我覺得它好看,美,然后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起來就可以了。
至于陶印的創(chuàng)作,除了對圖形、線條的構(gòu)思,更重要的是因“裁”制宜,傳遞陶印的精神氣質(zhì)。陶印與石、玉、銅印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泥坯經(jīng)過烈火灼烤、高溫燒制,會自然而隨機地崩裂,它的藝術(shù)形式和美感超越想象。
那種原始自然、樸拙神秘,充盈著大地與火的氣息,是陶印所獨有的。所以,創(chuàng)作者也應該根據(jù)這種特點呈現(xiàn)和表達,找到一種自由、斑駁、無所拘束的感覺。
碑和帖
碑的點畫是鑿刻的,加上歲月的洗禮和風化的作用,中實飽滿,剛健沉雄、樸茂凝重;帖是以毛筆和紙張書寫的,強調(diào)起止,點畫中截跳躍騰挪,一掠而過,靈動嫵媚,酣暢遒勁。
碑的字體多處于字體間的演化過渡階段,這些字體尚處于蛻變之中,不甚成熟,沒有那么多條條框框,體勢生動活潑、散漫多姿。
帖學之長在于筆勢和節(jié)奏,在觀賞帖學作品時,觀者的目光總會不自覺地跟著筆勢的指向展開,在體會音樂般節(jié)奏的同時,也感到了時序的進展,所以,有人說帖長于抒情,適于時間性的表現(xiàn)。
碑則更長于體勢的展開,碑的點畫之間缺少筆勢的連貫性,沒有帖的起承轉(zhuǎn)合,點畫起止處也沒有提按頓挫、逆人回收的講究,“行于所當行,止于不得不止”,正由于減少了起收筆的限制,點畫的勢就特別長,向兩端舒展延伸,這樣的筆法就產(chǎn)生了相應開闊的體勢。
書法本無碑與帖的分野,只是作為兩種不同的體系客觀地存在著。
教學篇
說到觀察,有的朋友臨不像與觀察就有直接的關(guān)系,因為,他沒有認真去把握每一個字的形態(tài),而被字義牽著鼻子走。我們臨帖的時候常常見字思義,而忽略了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
關(guān)于造型,我有一個認識,也就是如何造眼的問題。字要有字眼,字的內(nèi)部要留有空間。我們看一個字,它特別醒目的地方,像一只眼睛一樣。下棋的人都知道,棋上有眼則活,無眼則亡。字也要有眼睛,也就是要有空間感,不能寫得太均勻了。
章法這個東西呀,也需要有造眼的能力。古人的東西里提示了很多。比如手札。我對古人的手札非常感興趣,因為,它寫起來自然天成,沒有過多的設(shè)計,涂涂改改,圈圈點點,但是,整體看來非常協(xié)調(diào)。研究章法,古人的手札是一個很好的入門途徑。
吼書
“吼書”的由來,與我多年的書寫習慣有關(guān)。我是偏外向性格的,平常就喜歡吼、唱、說、笑,或許這與我的成長環(huán)境有關(guān)。小時候,我在農(nóng)村長大,要去山里打柴、挖藥材,采集一些有用的樹枝、野菜等,經(jīng)常要摸黑走山路。
在我的老家,山里是有一些猛獸的,野豬、蛇,甚至豹子、狼,我都見過。所以,在夜晚行路時,長輩們會哼著小調(diào)唱著歌,間或大聲地說話叫嚷,借此去驅(qū)趕野獸,也是給自己壯膽。再如去山上放牛,我常會面對著大山,練聲似地發(fā)幾句喊叫,痛快暢氣之余,聽著大山的回響,無疑是一種享受。
到了黃昏收工的光景,也要沖著遠處吃草的牛喊一喊,告訴它們要回去了。
這種從小的農(nóng)村生活經(jīng)歷,深深扎根在我的骨子里。即使后來入伍,到了北京這樣的大城市,仍然沒有改變我那“神經(jīng)質(zhì)”吼叫幾聲的習慣,也自然而然地帶入到我的日常書寫中,成為一種常態(tài)了。
即便只有自己,寫得盡興了,也要大聲呼喝,手舞足蹈;寫得不如意了也來幾聲,抒發(fā)點胸中郁悶,提振精神,重新再來。
如此自娛自樂,我覺得很有意思,很帶勁。
突然有一天,我的這種書寫狀態(tài)被別人傳到網(wǎng)上,不管發(fā)布者是出于什么目的,可能也只是覺得好玩。視頻一進入公眾視野,立刻引來大家關(guān)注,覺得寫書法怎么還要這樣去叫嚷、出怪聲,由此產(chǎn)生了很多懷疑和責問。
也可以說我是飽受批評吧!
這是我未曾想到的。但與此同時也令我反思:為什么我在寫字的時候喜歡吼叫?
這種吼叫的狀態(tài)是否與書寫有所聯(lián)系?想來除了前面提到的個性使然,以我個人的書寫經(jīng)驗而論,吼叫聲確實與書法創(chuàng)作,尤其是巨幅書法創(chuàng)作緊密相連。
這就好比足球賽,吶喊助威的作用不可小覷,若是雙方都靜悄悄地踢球,賽事一定不會精彩。而對于巨幅書法的創(chuàng)作,吼聲是非常有用的。我常說,寫字有時就像行軍打仗,沖鋒時要有喊殺聲。利用壓倒一切的聲音去震懾敵人,借勢而下,一鼓作氣;也宛如泰山壓頂,要以極大的力量貫注其中。在這種時候,筆仿佛槍,紙便是敵人,墨為子彈,運用吼叫聲瞬間調(diào)動起全身力量,從而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書寫狀態(tài)。
我的體會是,寫大字、尤其是巨幅獨立的大字,若是悶聲去寫,很容易寫得平淡,沒有精神。要以聲音的發(fā)出來帶動引領(lǐng),協(xié)調(diào)全身,將氣力灌注到創(chuàng)作當中。
吼聲還有一個作用,就是可以遮掩外面嘈雜的聲音,排除干擾,放下自己的一切,奮不顧身地書寫。借用吼聲,讓激情得以真正爆發(fā),使作者全身心地投入到創(chuàng)作當中,達到忘我的境界。在這里,平平常常地書寫狀態(tài),或是小橋流水般的怡然情緒,斷然是行不通的。
童年
18歲以前,我都是在隨州七里沖的小山村里度過的。
小山村不大,約有十幾戶人家,一個村像一家人一樣。雖然窮,但童年依舊過得很快樂,回憶起來,都是甘甜的滋味。
在我們家的房子門前,有兩口小池塘。小時候,我常拿著魚竿兒在這里釣魚。水塘邊上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丘,我們在這個山丘上放牛羊,山丘植被很豐富,里面有板栗。板栗上長滿了扎手的刺兒,等它成熟的時候,我和小伙伴們就去樹下打板栗。
我在七里沖的堰堤上學會了下象棋??蠢弦惠呑谀莾?,便在他們身邊站著,就把象棋學會了。后來入伍到北京,在部隊和書法的小圈子里邊,我的棋藝也還算是不錯的。
那時沒有什么固定的經(jīng)濟收入,常要跟父親去山上削條子,補貼家用。
削條子就是到山上砍黃金條,再編成筐子席子這種生活日常用品,拿到街上去賣,也算是一個收入來源了。
早上去得很早,露水都把衣服打濕了。有時候,還能聽到一些狼的叫聲,挺嚇唬人的,就在喉嚨里亂哼一些小調(diào),驅(qū)趕自己的恐懼。為了記述這件事情,我曾取過一個堂號:曲堂。曲,小調(diào)也,也代表彎彎曲曲的小路,說的就是從小走山路的事情。
童年時代記憶里最清楚的一件事兒,是和父親去厲山賣柴火。我家在萬和,厲山離我們大概有三十公里。賣柴火都是晚上走,頭天晚上和父親一起推輛板車,上面捆好了柴火就出發(fā)。走到早上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到了厲山縣城。大概四五點鐘的樣子,到集市上把柴火都賣掉。賣價是兩分多錢一斤,一千多斤的柴火也就是賣幾塊錢,這在當時也已經(jīng)不少了。柴火賣完再推著車慢慢地回家。
讀高中時,學校離我們家比較遠,大概有十多公里吧。那個時候,需要自己帶些飯菜到學校。但我家條件差些,沒有菜,只有豆腐乳配飯,所以,每逢周日上學,都背著一壇子豆腐乳。
我小時候吃到過的最好吃的東西,是我奶奶做的蛋炒飯,這是我覺得世間最美味的菜肴了。直到現(xiàn)在,我還特別喜歡吃蛋炒飯,大概就是打那兒起的吧,每次吃蛋炒飯,都能想起點小時候的味道。
有句話叫“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我雖然離家早,鄉(xiāng)音卻是根植在身體里的,普通話一直說不溜,直到現(xiàn)在還經(jīng)?!氨脑~”似的雜糅在聊天里。
隨州方言挺有意思的。比如說,在隨州,吃飯不叫吃飯,叫“嘎飯”;吃菜,叫“咽(yan四聲)菜”。開玩笑叫“倒坡”;罵人叫“抓人”;小男孩叫“仔娃子”;
“胡巴”是湖北,北京則叫“ba(四聲)京”,發(fā)聲短促有力,說起來很好玩。兩個隨州人聊天,聊得熱絡(luò)了,聲音洪亮,言辭激昂,仿佛在吵架。
問別人要干什么,叫“你要搞么斯”;侃大山叫“日白”。說“很”怎么怎么樣,用“騷”,比如說一件事好,叫“騷好”,說一個人真好看,叫“騷好看”。身體結(jié)實,叫“悶扎實”,很土,很帶勁。
要說變化,村還是那個老樣子,不過村里的人也越來越少了。很多村民都出去了,小孩子們也長大離開了。老一輩的人所剩無幾,多數(shù)去世了。
我回去看,記憶里長滿莊稼的田地都荒了,糧食也沒人種了,很多改成種樹苗,可能果樹賣錢多一些吧??粗@些變化,心里多少有點難過。
山上植物倒是因為封山愈多了起來。聽說青臺地區(qū),有很多外來開采石材的,好像造成了很嚴重的污染,也有人給上級部門反映這事,直到現(xiàn)在也沒解決好。不過,我是沒親眼看到,只是聽別人說。
我們的老房子還是那樣,屋前的水塘還在,不過,魚早就沒有了。前幾天,我哥哥說,老房子長期空著沒人住,屋頂?shù)耐叨嫉袅?,他準備上去再收拾收拾,修補一下。因為老房子是土墻,如果瓦碎了,下雨時候,就很容易把墻淋濕,倒塌掉。
我在七里沖生活了17年,度過了很愉快的童年和青年時期。鄉(xiāng)愁是抹不去的。我一直懷念著家鄉(xiāng)。我的父母雖然去世了,但是,家鄉(xiāng)留給我的思念是很深的,一種永遠在心中,不可磨滅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