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蕭紅在《呼蘭河傳》中講述了自己幼年時期在呼蘭河這座小城的經(jīng)歷，內(nèi)容真實有趣，讓讀者仿佛身臨其境。《呼蘭河傳》之所以能夠達到這樣的效果，除了內(nèi)容的豐富多彩外，還因為小說沒有只運用一種視角單調(diào)地敘述，而是通過轉(zhuǎn)換不同視角實現(xiàn)抒情性和敘述性并存。本文通過解析視角的作用、視角的概念來證明視角探究的必要性，并從《呼蘭河傳》的作者與敘述者的關(guān)系、敘述者與故事的關(guān)系和小說提供的進入人物內(nèi)心的方式這三個角度來分析小說的視角變化，探索小說全知視角中的旁觀者視角、限知視角中的成人與兒童視角的運用轉(zhuǎn)換，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呼蘭河傳》中運用的寫作技巧和表達的情感。

[關(guān)鍵詞] 《呼蘭河傳》 敘述視角 全知視角 限知視角 敘述視角

[中圖分類號] I207.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29-0040-04

一個作者想要講述一件事情，需要選定一個觀看的位置和觀察的角度，即視角，因此敘述視角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小說的敘述方式，甚至關(guān)系到小說核心內(nèi)容的表達，讀者通過分析敘述視角，也可以學(xué)習(xí)作者的寫作方式，并且透過其視角來理解作者表達的思想。葛浩文曾經(jīng)這樣評價《呼蘭河傳》：“這書嚴格來說，不能算是典型的小說，它大部分牽涉?zhèn)€人私事，敘述性強。”[1]蕭紅何以將一篇小說與個人經(jīng)歷完美結(jié)合的同時又不讓人覺得敘述瑣碎，并且解決了作家描寫個人私事經(jīng)常帶來的過多的抒情性與較低的敘述性問題呢？視角的巧妙運用起到了作用。相較于蕭紅的其他小說，《呼蘭河傳》中有著非常明顯的敘述視角轉(zhuǎn)換手法，因此，研究小說中的敘述視角轉(zhuǎn)換，探尋其作用，可以更好地理解小說。

一、敘述視角的定義

華萊士·馬?。╓allace Martin） 在《當代敘事學(xué)》指出，敘述視角涵蓋敘述者和故事之間關(guān)系的所有方面，落實到具體小說敘述技巧上，“視角”具體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作者與敘述者的關(guān)系、敘述者與故事的關(guān)系、小說所提供的進入人物內(nèi)心的方式[2]。而通過這三個方面，又可以將敘述視角主要分為“全知敘述視角”和“限知敘述視角”，接下來本文將以這兩個視角作為主要論述對象。

二、視角具體分析

1.全知視角

使用全知視角時，作者通常會讓敘述者以第三人稱的方式出現(xiàn)或者并不直接出現(xiàn)敘述者，這一類敘述者對事件的發(fā)生過程是一清二楚的，不僅如此，作者使用全知視角時，讀者還能夠知曉事件中人物的內(nèi)心想法。除此之外，全知視角往往還會帶有評論式的話語，表達了作者對事件的看法。

1.1全知視角下的旁觀者視角及其作用

旁觀者視角是全知視角中很常用的一類視角，這時，敘述者并不作為主體參與事件，很多時候，敘述者就像是一臺錄像機般將故事原原本本地反映出來，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所有思考與判斷的權(quán)力全部交給讀者。這樣的好處是能夠讓讀者有自己的思考和認知，能讓讀者覺得更真實。《呼蘭河傳》中，這類視角的運用主要體現(xiàn)在介紹呼蘭河這座小城的整體風(fēng)貌以及民俗風(fēng)情的時候。

例如描寫“跳大神”的時候，作者先是寫跳大神是一種傳統(tǒng)，家家戶戶都十分信奉，生了病就要叫人來“跳大神”。在“大神”請不來神的時候，他們就會小心伺候，生怕這不吉利的事情耽誤了治病，他們“對大神是非常尊敬的，又非常怕”，自此似乎可以看出百姓是敬畏并且相信這些“大神”的。但后面作者又寫到居民們喜歡在別人家“跳大神”的時候看熱鬧，看他們“穿的什么衣裳”“唱的什么腔調(diào)”“衣裳漂不漂亮”，這種態(tài)度與一般看戲時無異，普通人好像看起來也不是那么尊重“神仙”。他們到底相不相信“跳大神”呢？他們自己似乎也不知道，只不過這是“習(xí)俗”，是一代代流傳下來的“傳統(tǒng)”，所有人都是這么做的，他們就不需要去分辨真假。讀者能夠很輕易地感受到在旁觀者視角中體現(xiàn)的作者對這類迷信行為的態(tài)度。

作者寫小城的封閉落后時，也并不直接評價，她只是說這城里的居民買東西并不信店鋪里貼著的廣告，而是靠著祖祖輩輩留下的經(jīng)驗與記憶去購買，倘若是出現(xiàn)了新的、從未出現(xiàn)過的事物，比如說牙醫(yī)診所，人們必然不接受，就算是牙痛，也不用這“洋法子”，只愿意去熟悉的老藥店買點黃連。人們其實清楚吃黃連治標不治本，不然他們也不會說“算了”，盡管如此，他們也不愿意去看牙醫(yī)，導(dǎo)致牙醫(yī)診所開不下去。短短的一段敘述，蕭紅就把小城居民對新事物的排斥表現(xiàn)出來。

蕭紅寫指腹為婚這一習(xí)俗時，提到了男女雙方若有一方家境破落了該如何?！凹偃襞腋F了，那還好辦，若實在不娶，也沒什么辦法。若是男方窮了，男家就一定要娶”，不然女方就要背上命格硬、克夫的壞名聲。這種情況下，女方就算是嫁了也不受待見，女方的母親也對此無能為力，只能說“這是你的命”，女方要么就這么活活地被折磨下去，要么就只能自殺。這樣一連串的描寫讓人能夠清晰地認識到在封建迷信與封建禮教的影響下女性所受到的殘害，明明她們什么也沒有做，僅僅因為幼年時父母玩笑般的指腹為婚，命運就只能由他人掌控。男方家庭的破落理論上講與女方?jīng)]有關(guān)系，但社會就是要將問題怪罪到這樣一個無辜的女子身上，甚至沒有人覺得這有問題。魯迅筆下“吃人的禮教”在蕭紅的小說中以真實又殘酷的方式展現(xiàn)在讀者的面前，使讀者體會到一個個鮮活生命無辜凋零的可悲與可惜。

1.2全知視角下評論的作用

除了客觀的描述之外，作者的評論也同樣重要，此類評價往往是作者思想與情感的集中表達，與此同時，評論也會帶給讀者一些事件中沒有透露的信息。

《呼蘭河傳》中，作者的評論內(nèi)容并不算多，但每一次出現(xiàn)都能帶給讀者新的思考角度。例如，對前文提及的指腹為婚造成女方悲劇一事，作者認為許多女性因此自殺并不代表她們是柔弱的，而是深刻反映了她們在絕望中尋求解脫的復(fù)雜心境。節(jié)婦坊上頌揚的是孝順、賢良淑德的女人，這背后是因為寫節(jié)婦坊的是男人，所謂的節(jié)婦坊不過是男人為了自己的利益用以約束女人、馴化她們的工具。作者的這番評論狠狠地扯下了那些表面標榜仁義道德，實則推動女性成為“節(jié)婦”的男人們的虛偽和不公。這樣的對比，與前面平淡的語言形成鮮明對照，帶給讀者思考。

作者在小說中也將自己的認知進行了總結(jié)，“假若是有人問他們，人生是為了什么，他們并不會茫然無所對答的，他們會直截了當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人活著是為了吃飯穿衣?！賳査怂懒四?？他們會告訴你，死了就死了?！逼鋵嵅⒉皇钦嬗腥诉@樣說，而是作者假設(shè)的情況，這其實是作者對小城這些人的生活狀況做的總結(jié)。從這段話中，讀者看到了當時小城人的生活態(tài)度，即得過且過；若實在活不了，該死也就死了。他們沒有生活的目標，不懂得自己活著的意義，像是野草，突然地出現(xiàn)了，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他們是麻木的、渾渾噩噩的，被封建思想禁錮著，窮困潦倒的生活境況讓他們除了活著，什么都不愿意想。

2.限知視角

就像熱奈特所說的，視角的限制很大程度上是信息的限制。限制視角通過事件中某一個人物，比如事件的參與者或見證者的視角來展現(xiàn)事件。小說中，限知視角在敘述中的比例更高，正如蕭紅自己所說：“我的人物比我高?！边@一特點同樣體現(xiàn)在她的小說中，小說中的人物大多是獨立而豐滿的，蕭紅不會因為自己的情感好惡而將小說變?yōu)樽约旱膫髀曂?，作者是有個人想法在其中的，但這些想法絕不會因此左右人物的思想行為，正因如此，《呼蘭河傳》才能既有散文結(jié)構(gòu)的優(yōu)美和抒情性，又有極強的敘述性和真實感。小說中的限知視角主要分為成人限知視角和兒童限知視角，而相較于兒童限知視角，成人限知視角的運用較少。

2.1成人限知視角

作者在對小團圓媳婦的婆婆進行描述時就采用了成人限知視角，從婆婆的視角出發(fā)，展現(xiàn)了她在為小團圓媳婦買道長那奇貴無比的藥帖時的內(nèi)心活動，展現(xiàn)了她的糾結(jié)與不舍得。盡管她對小團圓媳婦百般折磨，但這一刻她的糾結(jié)與最后買藥的決定又好像顯示出她對小團圓媳婦的看重。從她的身上，人們可以看到一個無知婦女的可憐、可恨之處，因為她也是被自己的婆婆欺壓著過來的，所以她真的認為婆婆需要給媳婦一個下馬威，讓媳婦不敢這樣硬骨頭地反抗自己這個長輩，在如此反復(fù)的折磨下，小團圓媳婦變得“不正常了”，她就認為媳婦病了，所以才這樣“慷慨解囊”。她是可恨的，將一條人命活生生折磨死了；但她也是可憐的，因為她打心底里不覺得自己錯了，不懂為什么買來這樣一個不服管教的媳婦，花光了銀錢也治不好她的病。小說中，作者并沒有因為厭惡這樣的行為就將婆婆刻畫得惡毒無比，她只是從人物本身的想法與身份出發(fā)，客觀地講述了這樣一個封建婦女的想法與行為，將評價權(quán)交給了讀者。

2.2兒童限知視角

兒童限知視角在文本中的使用是很多的，從第三章講述作者的童年開始，除了個別時候會運用全知視角和成人限知視角外，對兒童限知視角的運用幾乎是一以貫之的。

小說講述了敘述者童年所經(jīng)歷的故事。最典型的就是第三章描寫的“我”在大花園中玩耍的情節(jié)?！拔摇闭崭谧娓负竺妫煸谀腔▓@里頭，東一腳西一腳地胡鬧，說是幫忙，其實是在給祖父搗亂。這樣輕松快樂的童年記憶，是作者心中柔軟的部分，《呼蘭河傳》是蕭紅借“朝花夕拾”、舊夢重溫進行精神還鄉(xiāng)的過程[3]。

兒童視角的展現(xiàn)還可以從兒童思維的表現(xiàn)中看出。童年的“我”作為敘述者的內(nèi)容中，很明顯地體現(xiàn)了孩童的思維模式，最明顯的就是敘述的碎片化。孩童對世界的認知面較為狹窄，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生活場景碎片，他們的記憶大多是不連貫的。在寫祖母去世那天的事時，作者沒有完整地敘述祖母從死亡到家里來人悼念等過程，只是說“我”看到祖母蓋了白布，來了很多大人。而正是這樣的描述充滿著真實感。此外，作為兒童的“我”的關(guān)注點只集中在自己看到的和能理解的事情上，馮歪嘴子的女人死了，“我”沒有投射太多的注意力在“死”這個概念上，而是更關(guān)注她兒子“打著靈頭旛”和這件事的蕭索離奇的氛圍，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感覺到一個人的死亡?！拔摇钡南敕ㄒ彩呛艿湫偷膬和南敕?，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能毫無顧忌地說出成人不會說出口的話?！拔摇痹诖蠹叶颊J為小團圓媳婦的辮子是因生病掉了的時候，完全不相信也不理解，很直接地告訴廚子那辮子是被小團圓媳婦的婆婆剪掉的。“我”在聽到總是偷小東西的有二伯說自己沒錢的時候，一急之下就問他：“沒有錢你不會偷？”作者通過作為兒童的“我”展現(xiàn)出一種孩童特有的天真直接，因為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曉得做面子，“我”不會顧及大人的面子尊嚴。同樣的情況也出現(xiàn)在“我”評價馮歪嘴子的磨坊時的無所顧忌的話語中，但這樣直接而缺乏考慮的話總讓馮歪嘴子這樣的成年人感到尷尬，甚至羞臊到捂著臉哭起來。

因此，作者從兒童視角敘述問題帶來一種極為獨特的真實感，因為孩子是缺少人情世故的熏陶的，他們眼中的世界是相對客觀的，也正是這樣一種真實感，能使讀者透過文字看到當時的社會現(xiàn)狀，使小說內(nèi)容即使是碎片化的也不失去真實性。

三、結(jié)語

蕭紅在《呼蘭河傳》中巧妙地進行視角轉(zhuǎn)換，使她的小說能夠在描述自己個人經(jīng)歷的同時有很強的抒情性和思想性，但又不缺少真實性，體現(xiàn)了“我的人物比我高”這一創(chuàng)作原則?！拔逅摹币詠恚骷覟榱吮磉_強烈的個人情感，本人的意識會過多地滲透小說內(nèi)容，例如很多的獨白式小說和日記式小說，比起敘述，這類小說更多地宣泄了作者個人的情緒和想法，既削弱了小說的虛構(gòu)性，也缺少了真正的客觀描述。但蕭紅做到了抒情性與敘述性并存，她以限知視角使作品看起來更具真實性，又以偶爾的評價表達自己難以抑制的情感與思想。

參考文獻

[1] 葛浩文.蕭紅評傳[M].黑龍江：北方文藝出版社，2019.

[2] 劉艷.限知視角與限制敘事的小說范本——蕭紅《呼蘭河傳》再解讀[J].華中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17（6）.

[3] 張宇凌.論蕭紅《呼蘭河傳》中的兒童視角[J].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叢刊，19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