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巖是區(qū)政府的一名干部。這天一早,他去上班,剛下了公交車,美女同事小陸快步跑到他跟前,小聲說道:“嚇得我都沒敢走,就等著來個熟人呢!”張巖問她是怎么回事。小陸說,剛有個老太太,一直跟在她后面,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張巖四下里看了看,沒發(fā)現(xiàn)什么老太太,就跟小陸往單位走。走出沒多遠,倆人聽到身后有細碎的腳步聲。小陸驚恐地回頭看了一眼,悄聲對張巖說:“看看,她多大膽,跟著咱們呢!”
張巖站住了,轉(zhuǎn)過身,老太太險些撞到他身上,慌忙停住腳步,后退了兩步,看著他尷尬地笑了笑。張巖厲聲問道:“你想干什么?”
老太太嚇得一哆嗦,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我、我,只想聽你們說話?!睆垘r說:“我們說話有什么好聽的?快走吧?!崩咸u啄米般地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此哌h了,小陸心有余悸地說:“真是嚇人!張哥,明天早上你還這個點兒來啊,我等著你,要不我真不敢走了?!睆垘r點點頭,他心里也生出一個疑問:老太太為什么要跟著他們呢?
中午,張巖匆匆地扒拉了兩口飯,就去了藥店。他老媽住在老家鄉(xiāng)下,今年雨水大,濕氣重,身上起了好多癬。到衛(wèi)生院看過,醫(yī)生給開了藥膏,可她抹上沒管用,就讓張巖從城里買些,她覺得還是城里的藥好。
在星辰商廈的底商就有藥店,離區(qū)政府五六百米遠,沒多大會兒就到了。張巖發(fā)現(xiàn)那里圍著一群人,正亂哄哄地說著什么。他好奇地湊過去,走近了才聽清,一群人在罵變態(tài)。張巖探頭往里一看,見人們圍著的正是那個老太太。老太太急得直跺腳。張巖大聲說道:“別這么激動!咋回事啊?”
圍觀的人紛紛說,他們問過許多遍了,老太太胡言亂語,不肯講真話。老太太急切地說:“哪個是我不講,是你們聽不懂!”老太太的話,夾雜著濃重的口音,一般人聽不懂,可張巖卻能聽懂。
本省西北部,是莽莽蒼蒼的深山,山里的很多居民世代生活于此,形成了獨特的口音,只有當?shù)厝四苈牭枚饷娴娜瞬露疾虏怀鰜怼?/p>
前些年,張巖到一個小村子去扶貧,學(xué)會了他們的口音,聽得懂,也能跟他們對話。他馬上用深山里的口音安慰道:“大媽,你莫急。你說話我聽得懂,你說說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聽張巖用山里的口音跟她說話,像見到了久違的親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說道:“我偷偷跟著他們,就是想聽他們說話,是要跟他們學(xué)話呀!”
原來,老太太的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了城里工作,后來嫁到了城里,再后來又把她接進城里來享?!,F(xiàn)在,女兒懷孕了。有天晚上,她聽到女兒和女婿小聲爭吵了起來。她很快就聽明白了,倆人爭吵的原因,是女婿不讓她給看娃。原因是她說著一口濃重的山里口音,孩子從小跟她在一起,肯定也會學(xué)得這個口音,等到上幼兒園的時候,改不過來,會被人歧視的。
女兒被女婿說得啞口無言,似乎也同意了女婿的想法,可她卻難受了。她想看護外孫呀!于是,她就下決心要學(xué)普通話,和這城里人的口音。
她讓女兒教她,可女兒要上班,下班回來的時間本來就不多,教她也教得少。她著急呀,心想就跟著身邊的城里人學(xué),那不就好了嘛。他們說話她是能聽懂的,關(guān)鍵是要偷學(xué)他們的發(fā)音和什么時候該用什么詞。她就來到街上。大街上人們說話的聲音都很小,她只有跟得很近才能聽清,看到有人說話就緊跟著,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遭一通白眼,那就得換人了。誰知到了這里,引起這么大的誤會,人家要打她,她解釋半天,沒人聽得懂啊。
張巖把她的話翻譯給圍觀眾人聽。大家聽了,不禁一陣唏噓,都感嘆她的良苦用心。既然都說明白了,大家也就散了。張巖想了想,對老太太說道:“我告訴你一個學(xué)說話的好地方吧?!崩咸拥貑柕溃骸澳睦??”張巖詭秘地笑笑說:“你跟我走吧,沒幾步遠!”
走出不遠,就到了人民公園。人民公園的東南角,就是相親角,很多家長都湊到這里,互相打聽對方孩子的情況,又熱情地介紹自家孩子的情況,爭取給孩子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象。張巖湊到老太太耳邊說:“你看,他們?yōu)榱俗寣Ψ娇粗约河薪甜B(yǎng),說話都是很好聽的。你跟著他們學(xué),肯定沒錯。而且,他們都在夸自家的孩子,還怕別人聽不到呢,聲音都很大,用的詞也很好聽?!?/p>
老太太聽了一會兒,果然跟張巖說的一樣,她感激地對張巖說:“大侄子,謝謝你啊,我在這里聽,再不會被人懷疑是壞人了?!?/p>
張巖看老太太聽得仔細認真,還不時地揣摩一下,就放心地走了。
走出沒幾步,張巖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一看,是老同學(xué)鄧英打來的,忙接聽。鄧英就在老家的鎮(zhèn)衛(wèi)生院當醫(yī)生。鄧英先跟他寒暄幾句,然后直奔主題:“張巖,咱是老同學(xué)了,我就跟你直說了啊。你媽是不是腦子有了毛?。空嬉辛?,還是早看為好,宜早不宜遲啊?!睆垘r微微一愣,忙問:“你看出她什么癥狀來了?”鄧英這才講起來。
幾天前,張媽媽去找鄧英看病。鄧英當然認得她。鄧英給她看了看,見是長了皮癬,抹點兒藥膏就會好,就給她開了藥。但張媽媽并沒去拿藥。鄧英恰好在樓下遇到了她,見她兩手空空,就問她怎么不拿藥。張媽媽說,城里的藥好,她讓兒子給她買了寄過來。鄧英就說,城里鄉(xiāng)下都是一樣的藥,一樣的療效,何必麻煩張巖,又要搭上郵費。張媽媽卻倔強地說,她就信城里的藥。
鄧英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對勁,決定還是跟張巖念叨念叨。
張巖謝過了她,掛了電話,陷入沉思。微信響起了提示音。他打開一看,見是媽媽在給他發(fā)語音通話,他忙接聽。媽媽問:“兒子,那個藥膏買了沒有?”張巖說:“我正要去藥店,一會兒就能買到?!眿寢屨f:“你先不要買了?!睆垘r奇怪地問:“為什么?”媽媽說:“孫家阿伯說,西藥治標不治本,還是用中藥調(diào)理好。孫家阿伯你還記得不?”張巖忙說:“記得。他住村東,門前一棵大槐樹?!?/p>
娘兒倆東拉西扯聊了十多分鐘,張媽媽興致很高,還沒有停止的意思,張巖心里一動,忽然想到了那位老太太。媽媽跟他東拉西扯,難不成也是為了跟他學(xué)講話改口音?他馬上問:“媽,我們準備要娃娃了,想不想來看孫子?”張媽媽不假思索地說道:“當然想了!聽說在城里講土話會被人看不起,我這不是在學(xué)講你們的話嘛。”
張巖只覺得眼睛一陣酸,眼角濕漉漉的。他原先一直不敢要娃,是因為考慮到娃娃生出來了不好帶。岳母有病,帶不了,他老媽講得一口土話,怕娃娃學(xué)了去,那就輸在起跑線上了啊,想請保姆,卻沒那筆開銷?,F(xiàn)在他才明白,老媽早就想到了。
他對媽媽說:“媽,學(xué)話是要有語境的。您到城里來,學(xué)說城里話才快些。您這兩天趕緊收拾收拾,周末休息我就去接您?!崩蠇屢恢辈豢系匠抢飦?,是怕打擾他們的生活。他也想借著學(xué)話的當口把老媽接來,讓她先享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