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父親是一個做事認真負責,且非常努力的人,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太卷了。
我在村里上小學時,父親要求我每天必須早到校半個小時:“到學校了,就靜下心來,看看書,做好上課的準備?!泵慨斶@時,我都會滿不在乎地撇撇嘴。父親也不生氣,蹲下身子耐心跟我解釋:“閨女,你看,你比其他孩子早半個小時到學校,爸爸也會比其他人早半個小時到地里,你努力考出好成績,爸爸拼命干出好收成,我們都不做懶人,好不好?”我那會兒還小,覺得父親說得很有道理,便乖巧地照做了。
上中學時,學習壓力增大,尤其是高三那年,我每天都要學到很晚,叫苦不迭:“念書太辛苦了!”父親怕我堅持不住,便每天不辭辛勞地陪我——我做作業(yè)的時候,他就在旁邊干活,有時候記賬算賬,有時候修些小東西,有時候看些農(nóng)用書??傊?,我不睡覺,他就也不睡。
看父親跟著我熬夜,我實在于心不忍,不止一次勸他:“爸爸,你先去睡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可以的?!备赣H總是嘿嘿一笑,揮揮手:“沒事,爸爸陪著你,你做你的作業(yè),爸爸干自己的活,你就把我當成你同學,就像在教室里一樣?!?/p>
在父親的陪伴下,我順利地考上了大學。離家時,他拉著我的手,不停地叮囑:“閨女,上了大學也不能放松呀,還得努力學習!”
很多父母在孩子上大學后都不再關(guān)心他們的成績,而我那可愛的父親,卻仍然不斷地鞭策著我,寒暑假還要我拿成績單給他看。有一年,他考駕照,特意給我打電話:“爸爸現(xiàn)在也是學生了,咱倆同步走!”最終,他所有科目一次通過拿到駕照后,還不忘跟我嘚瑟:“爸爸順利通過了,閨女,你也要加油哦!”我心想,父親可真是我人生路上的首席鞭策師?。?/p>
隨著年齡漸長,我終于意識到,父親就是個十足的卷王,一直追在我屁股后面,催我向前。我不禁有點兒煩躁:爸爸呀,你到底要卷到什么時候?!
大三暑假時,我在考研和工作之間猶豫不決。父親適時出現(xiàn):“閨女,你年齡還小,爸爸媽媽也還年輕,供你讀書問題不大,所以,你可以繼續(xù)上學,爸爸建議你考研?!闭f完,他憨憨一笑。
我也想考研,但一想到考研相當于再來一遍高三,就覺得很累,遲遲下不了決心。
一天,父親跟我說:“閨女,爸爸最近看了一個新項目,種大棚冬棗,一兩年就可以掛果,決定試一試,以后你就可以吃上爸爸種的冬棗了?!?/p>
那年,父親已經(jīng)55歲,且不說身體能不能吃得消,也不懂種大棚冬棗的技術(shù),怎么做?于是,我委婉地勸他別折騰了,可他很堅定:“哎呀,你放心,我沒問題!”
就這樣,父親不顧我的勸阻,拉著媽媽風風火火地干了起來。從建大棚開始,父親凡事親力親為,遇上不懂的就去請教技術(shù)師傅,干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
看著父親迎難而上的樣子,我默默去報了考研班,開始了圖書館、宿舍兩點一線的生活。聽到我要考研,父親喜笑顏開:“那你以后每天的叫醒服務(wù)就包在爸爸身上了?!?/p>
從那以后,每天早上7點,父親都會準時給我打電話:“閨女,快起床學習了!”
我靜下心認真學習時,發(fā)現(xiàn)考研的內(nèi)容其實并沒有那么難。學著學著,我反倒覺得如魚得水了。
年底,我參加研究生考試,取得了不錯的成績。父親的大棚冬棗項目也進展順利。
考上研究生之后,我松了一口氣,開始有意無意地躺平。父親看到我的狀態(tài),嚴肅地對我說:“我一個老年人都沒躺平,你年紀輕輕的,怎么好意思!”父親這話雖然說得有點兒重,但道理沒錯。我在心里暗暗告訴自己,父親在卷,我也不能落后。
第二年,父親的冬棗開始對外銷售。收棗的商販在鄰縣,為了讓冬棗能夠一大早出現(xiàn)在市場,商販們總是半夜收棗,像父親這樣的棗農(nóng)便需要凌晨1點開車出發(fā),將冬棗拉到鄰縣,3點多賣掉后回家,到家已是早上5點多。
為了保證冬棗的脆甜,采摘須在早上。因此,父親到家后,還得開始新一輪的采摘。這樣一來,父親的睡眠時間嚴重不足。我和媽媽很心疼他,他卻說:“沒事兒,干一行愛一行,做了這個就得認真對待?!?/p>
后來,為了進一步提高經(jīng)濟效益,父親還在采摘時將冬棗進行分類,篩選出精品果,并請人包裝,開通了微信銷售渠道。為了打通銷路,他做了很多營銷活動,比如,買一送一、轉(zhuǎn)介優(yōu)惠等,看得我目瞪口呆,禁不住問他:“爸爸,你一個老年人,怎么把這些玩得這么溜?”
父親哈哈大笑:“在網(wǎng)上學的呀,我平時玩智能手機可不是白玩的,微信也不是白下的?!痹瓉?,父親早就意識到,傳統(tǒng)的銷售模式費時費力,收益還一般,所以一早就想到了網(wǎng)絡(luò)銷售。
看父親在自己的領(lǐng)域做得風生水起,我雖然心里覺得他太卷了,但還是會忍不住跟他較勁。研二時,考慮到后期找工作的需要,我提早買了考公的書,學了起來。
我研究生畢業(yè)那年,父親的冬棗銷售量比當初翻了一番??粗赣H每天忙碌又高興的樣子,母親忍不住說:“你爸這干勁,真是恨不得向天再借500年!”而我,也在父親的影響下,通過努力考上了公務(wù)員。
有一次同學聚會,發(fā)小麗麗問起我的近況,我忍不住抱怨:“快別提了,攤上一個卷王父親,寶寶心里苦?。 闭f著,我把父親干這干那、不停折騰的狀態(tài)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
麗麗看看我:“小文,別抱怨了,你不覺得正是你父親的卷成就了你嗎?”我有些不明所以。
麗麗沉默片刻,緩緩開口:“你想啊,咱們都是出生在農(nóng)村的孩子,很多家長根本不會教育孩子,對孩子要么有求必應(yīng)、不講原則,要么張口就罵、伸手就打,但你父親身體力行,處處以身作則,讓你不得不一直努力,所以你才有了現(xiàn)在的生活。”
聽完麗麗的話,我心里咯噔一下,腦海中閃現(xiàn)出過往父親要我早到學校、叫我起床、半夜賣棗等事情,不覺淚眼模糊。對呀,父親一直在卷,可不就是為了讓我有所觸動,更加努力地走好人生路嗎?
不久后的一天,我回到家,看到父親正埋頭看書,后背微駝,白發(fā)點點,忍不住鼻子發(fā)酸,走上前說:“爸爸,感謝你為了啟發(fā)我努力,這些年一直對自己這么狠?!备赣H可能是沒想到我會說這話,表情一時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哈哈一笑:“為了我閨女,我愿意卷一輩子!”
如今,我已經(jīng)結(jié)婚,有了孩子后,更加理解了父親的苦心——父母費盡心思要求孩子努力,不如自己先努力。在父母的言傳身教下,孩子不論是出于不好意思,還是模仿大人的心態(tài),都會緊隨其后,在不知不覺中,就努力著長大了。
這樣看來,我真的必須得向我的卷王父親致敬!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