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扎迪·史密斯的處女作《白牙》主要展現(xiàn)了兩代移民的身份認同問題，兩代移民在兩種文化沖突中試圖重構(gòu)各自的身份。他們找到超越單一和混雜的新身份，為少數(shù)族裔移民在個人身份的追尋上提供了出路。第一階段，主人公的兩種文化身份產(chǎn)生矛盾和異化；第二階段，主人公嘗試以雜糅模糊身份界限或以模仿來磨合新的身份；第三階段，主人公選擇抵抗遺忘來固守民族文化或以操演新的文化身份來找到最適合的身份。這三個階段表明身份具有流動性，最好的身份很難找尋，但并不代表他們無路可走。

[關鍵詞] 《白牙》" 身份" 移民

[中圖分類號] I106.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17-0033-04

扎迪·史密斯的處女作《白牙》主要圍繞兩代移民間的關系和各自的身份追尋展開，充分展現(xiàn)了少數(shù)族裔移民者的身份困境和艱難的身份認同歷程。

國內(nèi)學者主要研究了作品中的離散主題和移民文化身份問題。阮佳瑋探究了社會控制下的文化身份危機，認為小說刻畫了東西方對立的問題[1]；竇運婷則展現(xiàn)了民族身份和世界主義可行的關聯(lián)[2]；史璐偉把文學和跨文化交際結(jié)合，認為小說內(nèi)涵因此更加豐富[3]。國外學者對該作品的研究中，塞達·阿里坎在《扎迪·史密斯和后殖民創(chuàng)傷》中，通過分析有色人種移民在應對后殖民創(chuàng)傷時對待家族歷史的不同方式，強調(diào)了根在這部小說中的重要性[4]。此外，阿什利·道對小說中科學可以作為消除差異的方法這一敘述背景提出警告，認為這反映了西方的種族主義遠沒有結(jié)束[5]。但學界尚未有學者以兩代移民為脈絡構(gòu)建兩代移民的身份書寫過程，所以本文從該視角出發(fā)，希望為當代少數(shù)族裔移民的身份選擇找尋新的路徑。

一、兩代移民的身份困境

霍米·巴巴在《批評探索》的“編者引言”中指出，在當代移民社會，移民和原居民之間、弱勢群體與強勢群體之間、少數(shù)族裔和多數(shù)族裔之間存在模糊曖昧的狀態(tài)，這是由一種混雜造成的矛盾狀態(tài)[6]?？死U登和阿吉·寶德兩人跨國、跨族、跨界的結(jié)合顯示了文化的雜糅性。到了第二代移民這里，克拉拉女兒艾麗則在“歷史-種族的圖式”中審視自身的民族身份，這不是一種單向的身份認同，而是產(chǎn)生了異化的認同。

1.第一代移民的矛盾狀態(tài)

霍米·巴巴認為文化混雜雙方矛盾含混、充滿張力的互動關系打破了雙方身份認同的二元論劃分，在“多重矛盾的信仰的形式”中構(gòu)建，他們之間并非存在著天壤之別[7]。作品中克拉拉和阿吉這對跨國夫妻的關系就是模糊曖昧的，其黑白皮膚、年輕老成、基督教徒和非基督教徒等多方面的二元對立形成了文化混雜的現(xiàn)象。阿吉是戰(zhàn)后被英國遺忘的老一輩士兵，在本國無立足之地，他活在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記憶和第一任婚姻失敗后的痛苦記憶里。在遇到克拉拉時，她攜帶著最初本民族的文化記憶、一貫的思維方式和價值取向，這使他們在本質(zhì)上有差異。在兩種文化的沖突中，阿吉和克拉拉的互動關系打破了傳統(tǒng)跨民族婚姻的隔閡和二元對立。他們構(gòu)建了多重矛盾下的文化雜交，在相處中保存并接受二者的差異。史密斯用黑色幽默的手法來描寫他們結(jié)婚時的倉促，凸顯兩人結(jié)合的不合時宜與格格不入。此外，他們同時作為社會的弱勢群體被迫成為他者。

2.第二代移民的異化現(xiàn)象

霍米·巴巴的混雜性理論中提出了一個“質(zhì)疑身份”的問題，他指出，身份并非單向的認同，而是某種異化。殖民者對被殖民者的文化同化是不完全的[8]。主流文化下意識對外來者排斥并強制規(guī)訓，使其實行本地文化標準。少數(shù)族裔的移民者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嘗試建立自我文化身份都是很困難的。

阿吉和克拉拉的女兒艾麗從小出生在英國，她遺傳了母親的大齙牙、外祖母的牙買加大骨架和無法改變的非洲卷發(fā)等顯性特征。艾麗的褐色皮膚和大齙牙使其在外貌上與本地英國小孩區(qū)別開來，她被動地成為他者形象。不久艾麗也以他者的目光審視自己，從對自然身體的圖式建構(gòu)變成“歷史-種族的圖式”[9]，所以艾麗迫切地想要融入當?shù)氐奈幕?。艾麗本身具有的身體特征在自然的圖式中是普遍且正常的特征，但在根據(jù)歷史劃分成不同的種族的圖式中，各自族群的特征就有了差別。她開始模仿本地人流行的深紅直發(fā)，掩蓋自然身體的圖式來迎合英國人的種族圖式。在模擬英國身份的過程中，原本的民族身份在與本地主流的英國文化身份相互滲透中開始異化。雖然艾麗的身份并未獲得本地的認可，但她顯現(xiàn)了英國人身份的可模仿性，被模仿的部分種族特質(zhì)不再完全屬于英國人。艾麗對英國人的模仿逐漸削弱了英國文化的獨特性，彼此獨立的兩種文化開始融合，文化邊界也因此模糊。

第二代混血移民在主流文化中掙扎，他們的階級身份使他們無法接觸到對多元文化更包容的世界，從而被迫淪落到社會邊緣，成為他者。

二、兩代移民的身份磨合

帕莎·查特基注意到，“民族主義思想吸收了同時建立于‘東方’和‘西方’分別基礎上的本質(zhì)論理念”[9]。在兩種文化身份磨合過程中，不管是被動的模擬反抗身份或建構(gòu)主體的能動性身份，都難以根本改變真實的主次關系。第一代移民來到遷居的國家時帶來了原來的歷史記憶和民族身份，與英國當?shù)氐娘L土人情和文化思潮、宗教信仰相異。他們與當?shù)氐南嗨撇糠謨H剩下已知的人類特征和未知的精神契合度，所以大部分人與當?shù)厝擞兄y以消除的隔閡。第二代移民出生在英國，開始模擬當?shù)氐奈幕矸?，在夾縫中生存。兩代移民都盡力在磨合中找尋最適合自我的身份。

1.第一代移民的身份雜糅

克拉拉作為印度裔與英國白人的后代，其文化身份是雜糅的，薩馬德和阿薩娜這對印度夫婦則面臨民族身份和文化身份更深層次的雜糅。這兩類人契合了霍米·巴巴在《文化中的定位》中提到的混雜性，不同身份的混雜揭示了身份的流動性。“少數(shù)族身份，作為一種能動性……考慮到臨近接觸的混雜性，文化對抗或政治對抗不能被定義為一種二元接觸?！盵7]作為印度貴族的薩馬德接受了英國教育并代表英國上了戰(zhàn)場，最后卻被人遺忘，戰(zhàn)后瞬間淪落為邊緣人。他身為印度上層階級，接受的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實質(zhì)上都是英國的思想，他為英國效力卻不被英國人接納，最后只能留在英國茍且偷生。他渴望回到東方，不管是在戰(zhàn)場上還是在餐館中，他不止一次地想起自己本民族的文化。但薩馬德內(nèi)心清醒地意識到原本的單一民族文化僅僅存在于幻想中，他并沒有真正回去過印度。當薩馬德和波碧偶遇瘋瑪麗，瘋瑪麗像一面鏡子一樣告訴他，他們都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而且誰也回不去。自從他們抵達英國后，他們的身份就已經(jīng)處在變化中，在身份雜糅、磨合的過程中成為矛盾體。

雜糅的身份使薩馬德在兩種文化中游離，只能在混雜的空間內(nèi)同被逐出白人圈的阿吉建立聯(lián)系。僅存的身份認同讓他的舊有身份開始撕裂，產(chǎn)生身份焦慮。與之不同的是，阿薩娜從最初的與當?shù)馗窀癫蝗氲胶湍抢锏娜寺佑|，再到可以認識到自我身份的非單一性，“要找到一個純血統(tǒng)的人、只有一項純粹信仰的人，簡直比登天還難”[10]，如此豁達的心境使她的適應能力變強，能夠隨遇而安、隨機應變，她的改變展現(xiàn)了第一代移民痛苦的身份磨合過程，但有些人最終可以找到兩種民族文化間的平衡點。

2.第二代移民的身份模擬

《模擬與人》一文中，霍米·巴巴表示模擬的話語是圍繞矛盾性建構(gòu)起來的；為了達到有效，模擬必須不斷地產(chǎn)生滑脫、過剩、差異[6]。像艾麗這樣的第二代移民并非純種白人，卻按照白人的方式說話和行動。這一模擬活動使白人的文化不再純粹，原本白人身上的特有標識在他者的模仿中開始模糊。

艾麗在家庭的含混歷史追溯和欺騙中喪失了對民族身份的期許，轉(zhuǎn)而模擬自己一心追求的英國文化身份，將夏爾芬家作為復刻對象。艾麗頻繁去夏爾芬家，把自己浸透在夏爾芬家的文化氛圍中，卻始終不能因此達到自身身份的轉(zhuǎn)變。游離在夏爾芬家的文化和鮑登家的文化之間，艾麗的二手模仿行為并沒有實現(xiàn)對英國性的有效引用，最開始引用的對象就是不確定性的混合體。

諷刺的是，艾麗的父親才是地地道道的英國人。英國人的民族身份也不過是在同一個地域不斷演化出來的，人都在一定規(guī)約中重復操演以實現(xiàn)的身份認同。艾麗追尋的所謂的“英國性”就像霍米·巴巴所說，其本身是一種遲到的效應，是與異域文化接觸所產(chǎn)生的結(jié)果。同時，斯皮瓦克也曾指出，“印度性”是一個虛妄之物，印度對印度人來說是可以隨意設想的，這是它本身具有的曖昧性[11]。由此艾麗所模擬的英國人身份呈現(xiàn)出一種模糊狀態(tài)，不具模仿性，甚至逐漸消解了其他人所固有的英國身份。

三、兩代移民的身份重塑

“身份認同不過是人類主體意識覺醒后的歷史產(chǎn)物，就這個意義上說，層次、內(nèi)涵各異的身份認同所體現(xiàn)的仍然是人們對于自身主體精神意識的追索、肯定?！盵12]第一代移民追尋印度本民族的文化，保持本民族的文化記憶且受到根深蒂固的影響。但第二代移民的身份無法確定，他們在面臨身份認同危機時沒有過多的對本民族文化的懷念和顧慮。由此在身份認同的艱難過程中，第一代移民用本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來盡力抵抗對民族文化的遺忘，建立起自身的單一民族身份；第二代移民則不斷實踐著更多元的身份，超越固有的單一身份或混雜身份，探尋獨屬自身的最適合身份。

1.第一代移民的身份回歸

第一代移民對印度傳統(tǒng)文化十分認同，他們在家鄉(xiāng)土生土長，雖在異鄉(xiāng)卻時刻謹記自身的印度身份，建立策略性的“孟加拉人”的臨時身份認同[13]。這種臨時身份促使薩馬德一家和克拉拉一家在社會邊緣組建團體以互相慰藉。雖然他們身處異地，無法在印度生存，但根深蒂固的印度文化讓他們心系母國。他們對本民族文化的堅守體現(xiàn)在多個方面。薩馬德在被社會邊緣化后備受煎熬，他奮然轉(zhuǎn)向?qū)Ρ久褡鍌鹘y(tǒng)文化的追尋，變成了一個印度文化的堅守者。時代的拋棄和被種族歧視的經(jīng)歷使他對英國文化嗤之以鼻，他開始抵制英國文化并與英國人做斗爭，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孟加拉國。薩馬德在經(jīng)受身份的錯位后轉(zhuǎn)向了本民族的文化記憶，他反復講述并求證曾祖父曼加爾·潘迪的事件并堅稱潘迪是未獲承認的英雄。斯皮瓦克提出了抵抗遺忘的策略，致力于“故地重游”[11]，以重新喚起對本民族的歷史記憶。第一代移民根據(jù)歷史記憶確定并固守自己的單一文化身份。

2.第二代移民的身份操演

巴特勒《性別麻煩》中敘述了身份的能動性。馬科斯·赫爾曼認為表演是一種真正的創(chuàng)造，表演的過程涉及所有的參與者，從而賦予表演具體的物質(zhì)性。表演過程中主客體、物質(zhì)性與符號性之間產(chǎn)生流動的關系[14]。最初艾麗一直靠近本地的主流文化、抵制自身的民族文化，這轉(zhuǎn)化成對英國人身份的一種儀式化的公開表演。她固執(zhí)地改變自己的卷發(fā)并恭維英國人的想法，甚至用英國人的角度看待自己的文化。艾麗發(fā)揮自身的能動性主動迎合英國人的身份認同，選擇夏爾芬家作為模仿對象，傾向成為她所認同的英國人形象。但艾麗模擬的英國形象無濟于事，這種英國性是可以表演出來的，就說明這已經(jīng)是一種固有形象，刻板印象很容易土崩瓦解。英國特質(zhì)因人而異，處在變化之中，無法明確分別，對英國特質(zhì)的模仿是沒有意義的。這種重復的表演只是一種笑話，且這種反復表演的過程也是非靜止的[13]，是在建構(gòu)和結(jié)構(gòu)循環(huán)中被賦予的文化內(nèi)核。

“引用”當?shù)匚幕倪^程中，艾麗感到迷茫無助。如果艾麗仍想要追求她認為的正常英式牙齒，她可以隨時選擇改變自己的形象來幫助她完成自身的身份認同。這并不意味著她將完全拋棄自己的印度文化。艾麗從最開始抵制自身的印度屬性到最后坦然接受自己獨一無二的混血身份，在表演自我文化身份的過程中認同了新的超文化身份。由此，艾麗超越了單一民族文化身份和混雜身份，形成了新的多元身份。

四、結(jié)語

少數(shù)族裔移民在身份認同上都經(jīng)歷過或多或少的折磨。兩代移民在身份追尋的過程中，呈現(xiàn)出明顯的代際差異。在表征處境上，第一代移民克拉拉和阿吉是跨民族、跨文化的結(jié)合，其文化雜交的內(nèi)部沖突跟與外界的差異形成矛盾狀態(tài)。他們的女兒艾麗的混血身份模糊了兩種文化的邊界。在兩種文化的沖突下，少數(shù)族裔移民為明確身份不得不經(jīng)受或大或小的磨合。第一代移民因始終擺脫不了自己原有的民族身份而感到矛盾，在兩種文化的雜糅中產(chǎn)生沖突，難以適應。但艾麗這樣新一代的移民伴隨時代和處境的變化，開始模擬當?shù)厣矸?。兩代人對身份認同的認知不同，對身份認同的追尋也變得更加不確定。

最后薩馬德采取抵抗的策略，堅守本民族文化；而艾麗從主動迎合英國身份認同，到承認自己的民族文化和英國文化的雜糅，最終達到了身份的轉(zhuǎn)變。由此，少數(shù)族裔移民在新的國家逐漸磨合，最終獲得適合自身的新身份，打破民族界限，獲得超越單一和混雜的多元身份，找到了屬于自身的最適合身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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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巴特勒.性別麻煩[M].宋素鳳，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

（特約編輯 劉夢瑤）

作者簡介：馬璐瑤，牡丹江師范學院。

趙祥鳳，牡丹江師范學院澳大利亞研究中心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英語文學。

基金項目：牡丹江師范學院2023年科技創(chuàng)新一般項目“英國離散族裔作品中的空間書寫與身份建構(gòu)研究（kjcx2023-075mdjn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