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羌
游牧,游走,游歷 ……一個深滲于身體、心理、精神的動詞,像是安靜的猛虎,或者洶涌的洪水,不斷催促詩人打開一扇扇門窗,引入更為宏遠、深邃的風景,傾聽不同的風穿過衣袂、皮膚、心跳的聲音……這個動詞所引入的光束,因為詩人不同的生命感受和美學趣味,而在內(nèi)心、書案和蒼茫的背景,寫下不同的詩章。
本期刊發(fā)的四位詩人的作品,接續(xù)的是屈子、李白、奧維德、但丁等偉大詩人身游、目游、心游、神游的傳統(tǒng),卻又是植根深厚記憶和自身現(xiàn)實的新發(fā)。王學芯的組詩《主觀領域》, 將詩人的六根覺性擴張到極致,進而在詞語構建的景觀中,勾畫了一幀幀星際與社區(qū),身體和內(nèi)心,相互感應、相互創(chuàng)作的動圖。這樣的動圖即滅即生,突破種種界限,因而指向無窮,并且具有符合事物運動本質(zhì)規(guī)律的詩性智慧。在他的詩中,“天空從樓頂一層層走下”,不僅僅是視覺張力十足的幻象,也是心理和精神狀態(tài)的直接表述。在這組詩中,詩人的游歷是以自我為恒定之點,而后目擊宏觀的、微觀的世界無盡的展示和重組,歸根結底是種“六經(jīng)注我”的書寫。
扎西才讓的行走,盡懷虔敬。在他的詩中,世界仍保持著創(chuàng)世之初的那種完整,那種有序,那種豐饒和美。詩人的行走,既在實際的地理文化空間,也在情感和記憶的深處。“黃河源”的種種物象,也就是作為自然之子的各種心象。詩中不時迸發(fā)的令人驚訝和震懾的美,與其說是詩人的發(fā)現(xiàn),莫若稱為喚醒更為準確。這“喚醒”的力量蘊意豐富,以致“瞬間的壯美卻讓人喪失了記憶”,其結果指向了更為堅實的存在:“唯有自身、伙伴和原上靜物/要與這即將離開的輝煌融為一體?!?/p>
三子的詩歌空間定位于溫暖而又蒼遠的人間,定位于被無數(shù)世紀的風雨清洗過的城市、樓群、廣場、山上和地下。《站前廣場》簡約而有力。這組詩帶著肉身的疼痛,帶著內(nèi)心隱秘的悸動,容量巨大,并且無限延展,但是在詩人凝縮、回撤的克制力量作用下,造成了將大海傾注于杯中的效果。
甫躍輝的漫游,仿佛是在品味穿行命運的大風。在悖行者、漫游者、搏斗者、獨唱者種種形象中,種種多重時空景觀展示著人類星球在宇宙邊緣的旋轉,展示“……難以盡述的/寂靜和燦爛,在窗簾的眼瞼細細描繪/一條藤蔓,一片綠葉,然后是無數(shù)花朵……”。這是一種聆聽、呼吸、歌吟落置于漫游的詩性行為,心與物游,身與物游,于“一”見“萬”。 “……那清涼又灼熱的瞬間,手指頭枯焦的/螺紋,洞穿火焰抵達沙漠腹部的綠洲……”詩人的歌吟,旨在理解和“轉譯”生和生存的秘密,以期“……在這有限的/大地上,把無限長路裝進時間的序列……”。
有時,我認為最能體現(xiàn)人的感覺、意志、情感、思想的文化樣式,仍然是文學。在文學的體裁中,詩歌當排首位。詩歌貼近我們的生命意識的本源,不僅是各文體之母,并且在不斷地自我革新。詩,才是真正的人類學、生態(tài)學,以及美學。四位詩人的作品所展示的漫游和景觀,似乎也在印證這個觀點。
——李 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