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京雜記》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被歸入史部,該書在“記載長安舊事”上具有相當(dāng)高的史學(xué)價值,其曖昧的文體性質(zhì)使其在人物書寫上既如正史一般以非尊即貴的歷史人物為切入點,又采取小說的筆法追求敘述的戲謔性、跌宕性,給人亦史亦說的模糊感受。《西京雜記》在歷史人物的書寫上呈現(xiàn)出生活化描摹的特色,描寫對象除了帝王嬪妃、王侯將相,亦有不少的文人方士、市井俗人;哪怕是正史上留有豐功偉績的大人物,《西京雜記》的側(cè)重點多是吃穿用住行等日常生活,增加了敘述的娛樂性,消解了歷史人物的嚴(yán)肅性;最后,《西京雜記》人物事件多不關(guān)涉?zhèn)€人的豐功偉績或國家的政治民生,而是偏向瑣碎化、生活化,具有逸聞趣事的性質(zhì)。
[關(guān)鍵詞]西京雜記? 人物書寫? 生活化描摹
[中圖分類號] I06? ? ?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 A?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11-0009-05
《西京雜記》是一部介紹西漢一代帝王后妃、公侯將相、方士文人等的筆記小說,內(nèi)容涉及宮廷制度、禮節(jié)習(xí)俗、奇聞逸事等。20世紀(jì)以來關(guān)于《西京雜記》的研究主要與作者之辨有關(guān),從劉歆說到葛洪說再到劉歆集葛洪編,其間經(jīng)歷了漫長的爭論過程。此外,《西京雜記》模糊的文體邊界亦留下不小的研究空間,書中大量的歷史故事以及名物記載似乎起到補史的作用,帶有歷史的性質(zhì),而諧謔的筆法、人物選材的偏重又使文本極具小說的趣味性和可讀性。《西京雜記》兼具文學(xué)價值和史學(xué)價值,其文體歸屬亦成了一個問題。然而學(xué)界對于《西京雜記》與正史記載相合相異這一方面的相關(guān)研究較少,因此,本文將以《西京雜記》文本內(nèi)容為基礎(chǔ),與正統(tǒng)史書進(jìn)行對比閱讀,從涉及人物群體化、人物描寫生活化、人物記事瑣碎化這三個層面來探討歷史人物書寫的新視角與新突破。
一、涉及人物群體平凡化
自太史公司馬遷“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以來,正史的書寫基本確立了以人物為中心的紀(jì)傳體編撰模式。因此,在撰寫史書時,選何人入傳,是合傳還是單獨列傳均是史學(xué)家慎之又慎反復(fù)思量的問題。通過比較《西京雜記》與《史記》《漢書》《后漢書》中登場人物的身份和生平事跡,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西京雜記》在人物書寫上的差異。
1.正統(tǒng)史書側(cè)重于人物的典型性
司馬談言:“自獲麟以來四百有余歲,而諸侯相兼,史記廢。僅漢興,海內(nèi)一統(tǒng),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1]司馬談?wù)J為他身為太史公而“弗論載”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有失其責(zé),甚為恐懼,可見史家的選材標(biāo)準(zhǔn)傾向于人物身份地位的非凡性、生平事跡的典范性、道德品質(zhì)的示范性。
試以正史典范《漢書》為例,可以發(fā)現(xiàn)班固在為人物立傳時就將上述三項——身份、功績、品行囊括進(jìn)來。根據(jù)歷史貢獻(xiàn)的大小和班固在《敘傳》中的品評,可大致將《漢書》中的歷史人物分為以下幾類。其一為政權(quán)交替之際可左右當(dāng)時局勢的重大人物,如陳勝、王莽類;其二為對開國、開邊有功的文臣武將或是在官僚機構(gòu)任職,對朝政產(chǎn)生或壞或好影響的官吏;其三為偏重德行文學(xué)的儒生文人,如《董仲舒?zhèn)鳌贰端抉R相如傳》;其四為因身份尊貴而入傳的王侯、妃嬪、外戚等;其五為民間俗人的商賈、俠客。以《漢書》為典型的官修正史在人物選擇上首要考慮的是該人物的身份地位、個人所取得的成就、對歷史的貢獻(xiàn),簡而言之就是記載大人物、大事件,而編撰時間與《漢書》接近的《西京雜記》雖然也不可避免受到這種書寫方式的影響,但又呈現(xiàn)出明顯有別于正史的選材特色,試看書中登場人物身份所指(人物排列按照書中出場順序):
可以看出,《西京雜記》相較于正統(tǒng)史書在取材對象上明顯靈活自由了許多,充分發(fā)揮“雜”的特性,如上表所示,《西京雜記》書寫的大部分仍是帝王嬪妃、能臣宿將等對歷史有巨大推動作用的人,沿用了論載“明君賢臣忠臣死義之士”的史學(xué)傳統(tǒng),但同時也給予能工巧匠、市井奇人不小的關(guān)注。
2.《西京雜記》對下層人物的關(guān)注
《西京雜記》有部分人物,他們身份卑微、地位低下,生平事跡往往無所考,無任何重大驚天動地的歷史功績,除了《西京雜記》外查無此人,但此書卻用了不少的筆墨加以描繪,相較于《史記》《漢書》,《西京雜記》新增人物群體主要有四:
一是手藝精湛、有鬼斧神工之妙的匠人。這些匠人或多或少皆參與了皇家工程的建設(shè),然而《史記》《漢書》等不見記載。如昭陽殿,是寵妃趙合德居所,《漢書·外戚傳》對此略微提及,稍加描摹,“……居昭陽舍,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髹漆,切皆銅沓,黃金塗,白玉階,璧帶往往為黃金釭,涵蓋田璧,明珠翠羽飾之,自后宮未嘗有焉”[2],顯然,《漢書》對昭陽舍的描繪主要是為了凸顯趙合德的恩寵非常,“自后宮未嘗有焉”,后宮之中無一人如趙這般居住在如此宏麗的宮殿,因此,在略加點染昭陽舍形貌之后也就表過不談,話題的核心還是這宮殿的主人?!段骶╇s記·昭陽殿》詞條起句基本與此相同,只稍稍有幾個字的出入,不同的是,雜記又花費了較多的筆墨來詳細(xì)交代昭陽殿“上設(shè)”如何,“中設(shè)”如何,室內(nèi)又有多少的名貴陳設(shè),如果只是為了“補史”“博物”,似乎也就夠了,昭陽殿的全貌已如在眼前,但編寫者偏偏在收尾處提了丁緩、李菊二人的名字,“匠人丁緩、李菊,巧為天下第一。締構(gòu)既成……”告知大家這非凡的宮室是何人建造而成,一介小小的工匠,與賜皇恩的成帝、蒙皇恩的昭儀居然一同出現(xiàn)在史冊上。
二是神秘莫測的各方術(shù)士。漢朝推行黃老之術(shù),游方術(shù)士是當(dāng)時社會上不可忽略的一個群體,然而《史記》《漢書》幾不見其載,《西京雜記》卻專門辟出幾則小故事來記錄術(shù)士的神通、卜算的精準(zhǔn)?!夺哉孀运闼榔凇奉H具神秘色彩,不僅推算出自己的死期,連葬身之地也預(yù)測出來;《曹元理算陳廣漢資產(chǎn)》通過三次卜算展現(xiàn)曹元理的算事如神。術(shù)士這一身份本就奇特,與術(shù)士相關(guān)的事件自然也帶了幾分奇幻色彩,側(cè)面顯現(xiàn)出《西京雜記》在敘事上記奇的傾向。
三是畫家或者優(yōu)伶等藝人。在《畫工棄市》一則中,作者羅列了一眾出色的京師畫家,這些畫家或善人形,或善布色,皆是為后妃作畫的一把好手。昭君出塞的故事本來在“乃窮案其事,畫工皆棄市,籍其家,資皆巨萬”這里就可以結(jié)束了,雜記偏偏再附上一筆細(xì)數(shù)京師畫工,言辭中并不見惋惜昭君、憤恨畫工的感情傾向,甚至有些許夸贊之意,“為人形……必得其真”“工為牛馬飛鳥”“善布色”。也許昭君的故事作了些潤色,但畫工的名字未必作假,從“補史”的意義上來說,《西京雜記》也算是做到了。
四是民間技藝超群的高人或者引人注目的奇人。如茂陵文固陽,善馴野雉為媒,用以射雉,可“日連百數(shù)”,以野雞來誘野雞,奇思妙想令人嘆服,高超的射箭技術(shù)又讓人折服;齊人劉道強,善于彈琴,“能作單鵠寡鳧之弄”,聽者皆悲;善陸博的許博昌所編織的口訣連兒童都會背誦;茂陵少年李亨喜好鷹犬,養(yǎng)了一大批猛獸,還給每一只都取了威武霸氣的名字,與“文帝良馬九乘”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李亨無功無德,生平也無可考,完完全全一介凡人,遠(yuǎn)不能與治世之君漢文帝相比肩,但雜記還是將其記載下來。
《西京雜記》盡管有意將一些普通人寫入書中,但在挑選他們的代表性事跡時會偏向奇、趣、神等方面,正好與達(dá)官顯貴生活化事件的選材形成對比。對于不見于史傳的一般人物就表現(xiàn)其神奇妙趣的事件,而對于非一般的人物則著重表現(xiàn)他們的日常行動,一方面為涉及人物群體平凡化提供了合理性,另一方面正史人物的生活化書寫也為小說和歷史提供了娛樂性和趣味性,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歷史人物的嚴(yán)肅性和沉重性。《西京雜記》為人物的生活化描寫,開辟出一條敘事的新路。
二、人物描寫生活化
《西京雜記》亦聚焦于人物日常起居行動的描寫,其宮廷生活可謂精彩,吃穿住行極盡奢靡豪華,娛樂活動豐富多彩,田獵、歌舞、游園無一不備。
1.飲食之吃
《西京雜記》以專篇談吃食或在篇內(nèi)提到吃食的有八則,分別是《五侯鯖》《公孫弘粟飯布被》《戚夫人侍兒言宮中樂事》《顧翱孝母》《高祖送徒驪山》《曹元理算陳廣漢資產(chǎn)》《八月飲酎》《忘憂館七賦》,這八則故事除了最后一則因作賦起到鋪陳的作用以及《八月飲酎》提及酒量起到說風(fēng)俗的作用,其余幾則皆與人物密切相關(guān)。如《五侯鯖》講的是游俠婁護因善于辯論常出入于貴戚家頗得五位王侯歡心,婁護將各位侯爺賜贈的“奇膳”合以為鯖,遂成“五侯鯖”。通過這一則短短的故事,我們大概可知兩組人的形象,一是主人公婁護,二是婁護寄食的五侯,婁護善辯,五侯器重。然而短章中講婁護“豐辯”,既不正面展開婁與他人唇槍舌劍、抵掌而談的場景,也不通過第三方大人物的品評或市井的奇談來加重他善辯的印象,反倒是通過“五侯鯖”這么一個吃食來委婉印證婁護豐辯的特征,且婁護后來倒戈王莽,升官封侯,位列九卿,可偏偏《西京雜記》就挑了五侯鯖來講,婁護在《漢書》中與五侯有關(guān)的記載只字未提“五侯鯖”事,而《西京雜記》卻將這一逸聞記載下來,并把它作為婁護的代表性事件(整部《西京雜記》就只提到婁護這一次)。
2.著裝之穿
在穿著用度上《趙昭儀遺飛燕書》十分具有典型性,趙昭儀祝賀姐姐趙飛燕晉升后位,遣人送來賀禮,隨付手書一封,羅列物什,滿目繁華,其中穿在身上的有金華紫輪帽、金華紫羅面衣、織成上褥、織成下裳、鴛鴦襦、金錯繡襠,貼身使用的有鴛鴦被、鴛鴦褥、琥珀枕、龜文枕等,編寫者仿佛是借著這個機會讓宮外人得以一窺皇室之貌,盡覽后宮之奢。此外,關(guān)于衣裝服飾書中尚有專篇多次提及,如卷一《吉光裘》,武帝時西域藩王所贈,“入水不濡”,如此異寶,只有帝王才配享用?!段骶╇s記》在繪聲繪色記載皇室用度之奢、奇珍之豐時未嘗不暗顯著強盛的國力?!痘麸@為淳于衍起第贈金》一篇用綾羅綢緞掩蓋霍家毒殺許皇后的罪惡,許皇后遇害這等大事正史必定不會漏載,但霍顯與淳于衍之間細(xì)致的骯臟交易卻在《西京雜記》里顯現(xiàn),該則故事無意復(fù)述毒殺一事,卻將霍顯用來封口的贓物一一羅列,蒲桃錦、散花綾、綠陵……品質(zhì)超高,“機用一百二十鑷”,出自名家陳寶光妻之手,六十天才成一匹,每匹價值萬錢,以日?;囊暯莵硌a充后宮爭斗的史實,這是《西京雜記》的又一價值。
3.宮室之住
宮室苑囿之盛是《西京雜記》不可不注意的一個看點,正如孔天胤所言:“《西京雜記》言宮室苑囿,輿服典章,高文奇技,瑰行偉才,以及幽閉而不涉淫怪,燦然如漢之所極觀,實盛稱長安之舊制矣?!盵3]書中描繪的宮廷建筑、皇家園林正是西漢王朝強盛的顯現(xiàn),略微翻閱《西京雜記》,其言及宮苑的就多達(dá)十余處,《蕭何營未央宮》《昆明池舟數(shù)百》《樂游苑》《太液池》《三云殿》《四寶宮》《河間王客館》等條目有相關(guān)的記載。有些是以簡潔的筆墨交代建筑的由來和規(guī)模,如昆明池本意是武帝伐昆明用:“武帝作昆明池,欲伐昆吾夷,教習(xí)水戰(zhàn)。因而于上游戲養(yǎng)魚,魚給諸陵廟祭祀,余付長安市賣之。池周回幾十里?!币灿袠O鋪陳建筑的繁華富麗以顯現(xiàn)漢室的繁榮強盛,昭陽殿即一典型代表,此前《西京雜記》多為短小精悍的短章,寥寥數(shù)筆交代物事情狀,唯獨《昭陽殿》不惜筆墨,由外及內(nèi)、由表及里、由上至下,全方位、多角度細(xì)描宮殿的裝潢、陳設(shè),趙飛燕之寵赫然可見。
4.公家之行
《西京雜記》亦花費不少筆墨來提及王公貴族的出行陣仗,《甘泉鹵簿》詳細(xì)介紹漢朝天子出行時所配備的儀仗器物、車駕次第,指明方向有司馬車,避除邪惡用來清道的有辟惡車,記載里程有里程車。不同官職所乘的車亦有不同的安排,如負(fù)責(zé)清掃道路的靖室令坐的車叫靖室車,長安縣行政長官乘坐的車駕是長安令車,大夫所載之車還承擔(dān)著為王前驅(qū)的功能,“前驅(qū)有九游、云罕、鳳凰、闟戟、皮軒、鸞旗,皆大夫載”,官修史書《續(xù)漢·輿服志》亦有對這一制度的記載,再次證實了《西京雜記》與歷史的照應(yīng)。
5.游玩之樂
《西京雜記》所載的娛樂方式也是豐富多樣,花樣繁多。據(jù)統(tǒng)計具體的娛樂項目大概有歌舞、斗鴨、蹴鞠、投壺、食/飾馬、彈弓、彈棋、圍棋、觀看角抵戲、陸博、彈琴、游園等,行動對象主要是諸位帝王,如文帝酷愛駿馬,從代國帶回來“良馬九匹”,竟然給每一匹馬都取了名字,每一個都超凡絕響。武帝喜愛裝點門面,其繁盛的馬飾竟帶起一股“飾馬”風(fēng),紈绔子弟競相給自己的愛馬鑲金配玉,“猶以不鳴為患,或加以鈴鑷,飾以流蘇,走則如撞鐘磬,若飛幡葆”,連馬的裝飾都如此爭奇斗艷,可見時風(fēng)之豪奢?!段骶╇s記》筆下的西漢王朝,國力強盛,物產(chǎn)豐饒,王公貴族聲色犬馬,縱情享樂,盡管是以歷史人物為描寫對象,但聚焦的并非正統(tǒng)史書所關(guān)注的豐功偉績、傳奇不朽,而是上位者的宮廷生活以及少許下位者的“奇技淫巧”,既取其奇,增添閱讀的諧謔性,又存其史,書中記載的名物宮殿陸續(xù)有出土文物證明,歷史名人的逸聞趣事更是豐滿了其本來的形象,與官修史書相輔相成,人物的行動更加合理,又揭示了一些隱晦的歷史事實。
三、人物記事瑣碎化
1.《西京雜記》記事偏于正史化的表現(xiàn)
葛洪序說《西京雜記》乃劉歆“欲撰《漢書》,編錄漢事”時未選入正文的邊角料,因此細(xì)觀全文,《西京雜記》在人物事件的選取和敘述上仍有偏向正史的一面。如此書描述人物事跡時會挑選典型事件,喜歡從人物行動語言的細(xì)節(jié)入手,《介子棄觚》就以傅介子少時棄觚入筆,“傅介子年十四,好學(xué)書,嘗棄觚而嘆曰:‘大丈夫當(dāng)立功絕域,何能坐事散儒!”再簡略點出此后拜將封侯的人生軌跡,爾后發(fā)出的感嘆更有《史記》中陳涉“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之狀。再如追求褒懲,如《儉葬反奢》條:“楊貴,字王孫,京兆人也。生時厚自奉養(yǎng),死卒裸葬于終南山。其子孫掘土鑿石,深七尺而下尸,上復(fù)蓋之以石,欲儉而反奢也?!毙欧铧S老之術(shù)的楊貴一反彼時厚葬風(fēng)氣,要求子孫將其裸葬,不料掘地七尺蓋之以石的舉動并沒有廉儉多少,反而背道而馳,“欲儉而反奢也”,末句的評論充滿了諷刺意味。
2.《西京雜記》敘事瑣碎的新變
劉知幾言:“國史之任,記事記言,視聽不該,必有遺逸。于是好奇之士,補其所亡。若和嶠《汲冢紀(jì)年》、葛洪《西京雜記》、顧協(xié)《瑣語》、謝綽《拾遺》,此之謂逸事者也?!盵4]《西京雜記》補了國史遺逸之缺,人物記事偏重于瑣碎、日常,多不見于正史。如書中武帝的出場,《史記》《漢書》主要記載其文治武功,一些政治、軍事、外交、民生上的政策和政績,而《西京雜記》在涉及漢武帝的十則故事中,七則是講漢武帝的奇珍異寶、用度之奢,搔頭用玉、四寶鎮(zhèn)宮、象牙為簟、馬飾繁盛等,以武帝身邊的事物為主要書寫對象,頗有博物的性質(zhì)。此外,著名的匡衡鑿壁偷光、昭君為毛延壽所誤被迫出塞的故事也是來自《西京雜記》的潤筆,《史記》以簡短的二百字介紹了匡衡的仕途人生,《漢書》雖記載篇幅較長,但也是揀其人生大事來寫,重點展開其波瀾壯闊的一生,而《西京雜記》悉心潤色其發(fā)跡前的寒窗苦讀、勤奮好學(xué),更關(guān)注其作為莘莘學(xué)子的普通人一面。
在最早成書的《史書》中,司馬遷對匡衡早年人生經(jīng)歷僅作了短短的描述,“家貧,衡傭作以給食飲”,《西京雜記》卻圍繞這句展開,引入鑿壁偷光的故事和對傭作以求書的描寫進(jìn)行改動,文字上增加了更多細(xì)節(jié),使得匡衡的形象也更立體。同時,《西京雜記》又針對《漢書》中“無說詩,匡鼎來??镎Z《詩》,解人頤”的戲語進(jìn)行更豐富的補充,增添匡衡與邑人質(zhì)疑的場面,邑人被挫敗到連鞋都穿倒了,匡衡還要戀戀不舍地追上去研談,這一《詩》癡、學(xué)癡的形象也讓歷史上的匡衡愈發(fā)真實鮮活起來。
總之,《西京雜記》的許多選材不偏重國家大事、豐功偉績,而是用許多瑣碎化、日常化的細(xì)節(jié)描寫來填充人物的行動軌跡,充滿了生活化氣息,讓歷史真實可感起來。
四、結(jié)語
《西京雜記》寫大人物,也寫小人物,大人物關(guān)注他們的日常起居,吃穿住行,小人物敘述其生平事跡,傍身技能,涉及人物群體的平凡化是《西京雜記》在人物書寫上的一大突破;同時,有別于正史宏大的寫作,《西京雜記》在大人物選材上偏向于日常生活,吃喝玩樂、衣食住行是其津津樂道的話題,讓歷史名人形象更加立體豐滿,瑣碎的人物記事既補充了歷史細(xì)節(jié),又消解了歷史的嚴(yán)肅性和沉重性,讀起來趣味橫生。一方面,《西京雜記》在“歷史”上起到了一定的“補史”作用,豐富我們對西漢史的認(rèn)知和想象,另一方面,在“小說”這一領(lǐng)域又兼具博物、志人的性質(zhì),特別是歷史人物的生活化描寫,關(guān)注其飲食、起居等日常,與明清的世情小說遙相呼應(yīng)。《西京雜記》可謂在人物選材、歷史記事上別開一條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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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夏? ? 波)
作者簡介:鐘慧琴,重慶師范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