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丁

我還是愿意接受美好的事物

我變得越來越沉默

孤僻和自私……

這個冬天，從下第一場雪

開始，我就把我關(guān)在出租屋里。

我喜歡閱讀

那些文字，相比于現(xiàn)實

它們真誠多了。

但那天凌晨，聽見屋后空曠的樹林中

傳來鳥的叫聲

還是忍不住

松開門閂，走了出去。

比喻句

每一個早晨，從睡夢中醒來

我的女人，已在窗外像鳥兒歡叫。

那里，有一片至今不得開墾的荒地

長滿蘆荻。

入冬后，風(fēng)一吹似漫天大雪飛舞。

那么多年了，她始終歡喜著白的事物：

白蝴蝶結(jié)，白圍巾，白連衣裙，白襪，白球鞋

……甚至，白的藥片。

她沒心沒肺地歡叫著。像一只白的鳥兒。

她甚至還不能警覺到

有一天，我和她也會熬成一枝荻花

在這蒼茫的天地

絲絲縷縷地，被時間抽離。

有風(fēng)吹來

有風(fēng)吹來

當(dāng)我默念它就

徐徐，不慌不忙

從遙遠(yuǎn)的地方

小鎮(zhèn)教堂的尖頂，無人曠野中一列

裝滿木材的老火車的舊鐵皮

擦了過來

我坐在湖邊的長木椅上

背對著落日

我的身旁空有一個位置

湖水在輕輕搖晃

我在等消息

1975

懷有身孕的婦人走在

冰雪初融的田埂上，輕松又自由。

她要穿過小鎮(zhèn)，抵達(dá)縣城

去一座古老的寺院許愿。

在鎮(zhèn)上，她遇見一群比她更年輕的人

押著一名老者游街，讓他戴高紙帽，胸前掛大紙牌。

她癡癡地笑著，耳邊鑼鼓紛紛

如沐春風(fēng)。

不知過了多久，時光如水。

待她趕到寺院，梅花已謝，枝頭結(jié)滿青果。

末了補錄：那孕婦是我母親

游街者是我外祖父。

我想寫下一首美好的詩

“你完全可以借助寫作，謀得

一份體面的工作，而不必窩在

這昏暗潮濕的倉庫里

裝卸貨物……”

這是我給一家大型酒店送貨

剛卸完兩噸大米，一個人

躲著抽煙的間隙，那位主管

看見我，說的話

他是我這條配送路線上

八十多家商戶中

第一個加我好友的人

他應(yīng)該在我的朋友圈

讀過詩

他的話，令我突然感到窘迫

以及羞愧。但我并不想

告訴他，這個時代

正在逐漸放棄

很多東西。美好的事物，正在消失

包括信仰與夢想

這是2024年的第一天

我想讓他和我自己，依舊保存最后的一絲

念想，就說會的

只是聲音極其細(xì)小

瑣碎之事

今日在“二手閑置物品買賣群”里

我拍下兩件東西：一件是體脂秤，2塊

一件是立式的上海牌電風(fēng)扇，10塊

體脂秤是我為妻子準(zhǔn)備的

她現(xiàn)在80斤，已經(jīng)到了不能再瘦下去的程度

這時常令人感到絕望

而一個喜歡看書，深夜中寫下詩的人

的確需要一臺電風(fēng)扇。像孤獨之中，身邊始終有一個人

為我輕搖蒲扇。為我所依靠

我總是閑不下來，走街又串巷

買這樣那樣的便宜東西，以此來證明我還有需求

以此來充實小小的出租屋和內(nèi)心

還有一件事說出來很羞愧

至今，我還沒有去過上海

我想用掉第三次機會

寂靜的曠野中神靈

在寓所里休息。

他的鼻息拂動四季如春。

這是一個絕對公平的家伙……

他給每一個他安排的人

三次敲響

他房門的機會。

我用兩次了

沒有回應(yīng)。

這樣的早晨

一個人離去，并不是一下子消失

他還會在你的周圍

空氣中，某間老房子，屋后的樹林

一個特定情節(jié)里

停留。他還會按照他的意愿

左右你，讓你作出妥協(xié)和改變……

像你扯開一團(tuán)線球

越拉越長，直至完全不存在

早上在廚房準(zhǔn)備早餐

白米粥在鍋里滾著，你突然想起他

最愛的紅糖饅頭，一碟醋腌的蕎頭，你把它們

擺放八仙桌上。他安靜坐在對面

乖巧得像個孩子

你忙碌著。幫他鋪開餐巾，遞給他一把叉子

然后深深擁抱他

而你懷中，什么也沒有。除了左手

與右手交疊著。除了

一絲絲即將消散的熱氣

回 響

我們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

也有過真實的誓言：永不分離，并深深地

愛著彼此

那時年輕

時光像水紋一樣生出漣漪，閃動著光芒

我們像魚

身體光滑

那時，我們還不懂得

時間也會老去，歲月終有回響

我們的身體，也有褶皺……

我們坐在陽臺上

看著秋風(fēng)，起于青末；大雪駐足岡上

我們，安靜地坐著

相望無言，就有淚水滴落

視野之外

我并沒有松開厚重的布簾，鳥的叫聲

還是從拂曉的窗外傳來。

曾經(jīng)讀到過一段詩：如果你

想一個人，請靜下心來

聆聽，她就在你身邊走動……

你會忘記彼此之間

的爭吵，以及一切的不愉快。

只留下美好。

然而，這就是我們

活在這世上的全部意義。

鯨 魚

我曾經(jīng)在大海深處

見過一個養(yǎng)珍珠的人

終日披頭散發(fā)，赤身裸體，但眼睛明亮

沉默，忘記了語言……

后來，我回到古鎮(zhèn)，回到人群中

我將我的經(jīng)歷以及所見，告訴她們

也告訴她們

我得到過他的饋贈

但她們都不相信

漫長的時光過去了，只有一個蠢女人

傻傻地跟在我身邊

只有她相信，我是身藏珍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