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來了,夏蟲便跟著來了,像一刻不離看著似的粘著。
枇杷巷的枇杷樹剛結(jié)青果的時候,這些叫聲已半抱琵琶似的現(xiàn)出了點影兒來,幾里地內(nèi),柳樹的青絲在路邊被它們吵得縷縷的垂下來在抖,抖落出紛紛的絮花來,廣玉蘭也落下了幾片黃金葉,飄到水里逃避而去。我看著,覺得這并不是皆大歡喜的表現(xiàn),可又能如何呢?夏蟲非要堅持說這季節(jié)是它的,誰也沒轍。
這些蟲兒其實我是知道它們的,兒時就與它們做伴了,怎么可能不曉得它們的脾性呢?這時的螻蛄已經(jīng)不太熱嘈了,它也就在春天時鳴叫得歡,它應(yīng)該是屬于春蟲,它的璀璨時光此時已到了尾聲。紡織娘我從來就沒將它與一個“娘”字有所聯(lián)想過,那時也有人稱它為“絡(luò)絲娘”或是“絡(luò)紗婆”,不過,我倒覺得它也不可以稱之為“婆”的,因為這與我頭腦中的固有定義太大相徑庭了,它雖會鳴奏彈唱,但我還是固執(zhí)地只叫它“絡(luò)緯蟲”。蟋蟀我倒是喜歡它的,這印象與絡(luò)緯蟲迥然不同,可蛐蛐兒畢竟屬于秋蟲,要逗這油葫蘆兒玩,時日還尚早了些。
蟈蟈有許多個名字,這與蟬很像。小時候我只以為它是男的,而蟬是女的。因為那懵懂年歲時,我們都稱呼它“哥哥”,并不像后來叫它蛞蛞、蟈蟈的。那時這小哥還挺夠義氣的,常常被我用來當作釣魚的餌也沒個怨言,是個好哥們兒。而蟬就不同了,聽這名我就得讓它三分??赡茏屛覍λ硌巯嗫匆淮缶売墒莵碜悦廊缩跸s吧?另外可能也受到了蘇軾的影響,因為那時只會囫圇吞棗背詩的我,并不知道“嬋娟”是指的月亮,只要一聽到個“蟬”音,便不管三七二十一都當作了“姜瘤”。那會兒我還疑惑過,這“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中的知了猴有啥好看的?
小時候去拾姜瘤蛻的殼到藥店賣,那時多是蠻多,可就是不值錢,一天搜尋得一口袋拎在手上都輕飄飄的,也賣不了幾毛錢,后來灰心不找了,還不如從地下挖幾只未出土的嫩白蠽蟟龜(幼蟲)出來烤呢。
蟬兒雖然其貌不揚,可它也裝性感,那羽翼的衣裳幾乎就是透明的,不過,它自己并不將這透裝當衣穿,它本來就不穿衣服,它是當著鳥兒的翅膀飛的,只是我想象這一層薄塑料片兒是它的華裝了。
這時刻,我看見一只蟬伏在樹干上,一動不動,陽光強烈照耀出盛夏的熱情,這熱情傳遞到蟬的軀體上、翅翼上,倒也映襯出一絲絲五顏六色的光彩來。這時,它的膜翅顯然在動,但不易見,寬而短的頭上,突出的額唇倒很明顯,但現(xiàn)在我已懂得,它的歌聲并不是從這兒發(fā)出的。蟬的兩只烏黑油光的大黑眼很大,這復(fù)眼大得與它的頭顱尺寸不成比例,有點兒像路上安裝的攝像頭唬人。據(jù)說它還有第三只眼,不過,我一直沒看出來,難道它是二郎神投的胎?后來才知道,不是這樣的,它是三個單眼隱藏于一只烏黑的眼膜中,所以才稱之為復(fù)眼了。蟬的腹部有一節(jié)節(jié)的片狀腹節(jié),長錐形,據(jù)說聲音就是從第二個腹節(jié)發(fā)出的,那是它的發(fā)音器。它就是用顫抖撞擊自己的心房發(fā)聲,用軀體的哀嘆點綴出琴瑟和鳴,用薄脆的羽翼去飛翔。此刻,它們或許并不知道秋涼的滋味會打碎夏日繁華的夢,它們也不懂得恐懼,不懂得季節(jié)的變換會輕易捏碎它那張黑黝黝的皮囊和薄薄的翅,只一股腦兒地依附于樹干長久歡歌,毫無憔悴、苦惱、恐懼、失神。此刻,它的靈魂仿佛在調(diào)皮地訕笑著告訴我:你為啥也不能這樣呢?只要這個夏天是屬于我們的,這就夠了。
再望著它鑲嵌在樹干上的影子,聆聽著它們忽遠忽近的歌聲,誰還能說這個夏不是屬于它們的呢!
責任編輯:黃艷秋、張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