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與友人聊起拙著《我與名人沒有約》,在眾多名人中,獨獨談到楊靜遠。想起她當年曾寫信給我,于是從私人文件的“故紙堆”中,找出她的信和資料,再三讀之,一時感慨頗深。
楊靜遠女士是中國社科院編審,與我父親同庚,但我們從未謀面。我在湖南圖書館工作時,曾寫信給她。她是著名翻譯家,從《彼德·潘》到《楊柳風》,譯著頗豐,廣受歡迎,而且是勃朗特姐妹研究專家。在她的個人小傳結(jié)尾處,我寫道,“我視她若圣女”,而她在來信中卻說:“對惠贈雅號‘孔雀公主十分感謝!還從來沒有人這樣稱呼過我哩!”
楊靜遠出身名門,父母皆為我國著名的教育家、作家。她念大學時天賦極髙,且門門成績優(yōu)異;又喜歡鋼琴,常在家中自彈自唱,讓同在一校的堂姐欽羨不已。后來,父母為她安排負笈美歐深造,但她卻“先順后反”,留學結(jié)束后選擇了回國,為獲得新生的祖國服務(wù),且自降薪酬。且在那改變自己命運的轉(zhuǎn)換過程中,寫下了收錄在《寫給戀人》一書中的多封書信。
可惜,我此前從未拜讀過她半世紀后才結(jié)集出版的此書,但卻從朱正等人的評論中,感覺其分量很重,并為自己能得到她的親筆信而感到榮幸和珍惜。她的信還讓我聯(lián)想起在那十年中,我與隔山隔水、相戀相望的女友往來的幾百封信,這些信保存至今,亦可見證湘女的情深且專一。
楊靜遠與成幼殊是表姊妹,二人愛國之心如一,但她比成幼殊更天真、更理想主義,此后的際遇也迥然有別。成幼殊是成家兒女中,引導(dǎo)其弟成思危矢志報國的領(lǐng)路人,是新中國第一代外交家,也是才華橫溢的詩人。而楊靜遠在自己異常艱難的二十多年中,與親戚失聯(lián),生死兩茫茫。
我在重讀她的來信后,亦翻閱了自己舊著中寫楊安祥的《湘女多犟》,發(fā)現(xiàn)了她們那群沾親帶故的湘女群體的一個共性——秀外慧中。在看似文靜、柔弱的外表下,她們都有一顆堅韌的赤子之心。即便是在他鄉(xiāng)異國漂泊最久的楊安祥,晚年亦和她的亡夫一樣,哪怕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仍無悔于落葉歸根。
楊靜遠在《寫給戀人·尾聲》中寫道:
1979年是個大轉(zhuǎn)折?!矣终{(diào)到了中國社科院外文所,實現(xiàn)了我和文學的黃昏戀。更想不到,到1987年告老離職時……榮獲“革命老干部”的稱號,享受了離休干部的殊遇。
其實“右派”也罷,革命干部也罷,我只是一個有點天真幾分傻氣時常迷惘至老也不成熟但不失真誠的愛國知識分子。
再回到開頭那個問題:
問:你在1948年放棄留在海外做一名華裔學者的機會,不顧一切奔回來,卻落得半生坎坷,不后悔嗎?
答:不后悔。
問:假如時光倒流,再給你一次抉擇的機會,你怎樣做?
答:還是回來。
文末附上楊靜遠來信全文,為尊重故,將部分文字隱去。
崔述偉先生:
您好!
收到惠贈《我與名人沒有約》,很感興趣,尤其書中涉及我的幾位近親和我本人,對惠贈雅號“孔雀公主”十分感謝!還從來沒有人這樣稱呼過我哩!第149頁有兩處小差誤:①“在武漢大學任……副教授”,實際上是“自請降為講師”。②被分配至“中央編譯局”,應(yīng)是“出版總署編譯局”。都是小問題。關(guān)于成之凡,我不知道你對她的看法是否有共同之處。奇則奇矣,但與乃(其)妹的溫和敦厚、謙和質(zhì)樸相比,天差地別。不說別的,既信奉道教,就應(yīng)清靜無為。但她在政壇和物質(zhì)虛榮的追求上卻完全背道而馳,不是很奇怪嗎?聽說湖南方面對她期望很大,盛情款待,希望她對家鄉(xiāng)作一點貢獻,最后卻大所失望,而她也不再露面了……
我因老伴于年初病故,現(xiàn)已遷居我兒子家,新址為……。祝
新年好!
楊靜遠
2005-2-28
去年曾寄上拙作《讓廬日記》,想已收到?
附上《新京報》報道一篇,被逼上門談的。
另,信箋上面空白處,提及資中筠姐妹,亦錄于此:
尊著中沒有收入資中筠、妹資華筠(舞蹈家)姐妹,很可惜。資(中筠)是精通中、英、法文的真正學者,曾任社科院美國所所長。她父親資XX(耀華)老也是湖南耆宿。
本欄目責編:劉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