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系小學生

| 光影之間 |

詹姆斯·巴諾位于倫敦西區(qū)的小公寓里堆滿了照片，不論是書架上還是抽屜里，抑或收音機后面，都是照片。窗臺上鋪著底片和印樣。前門上裝了一個柜子，里面放著洗好的大尺寸照片。“我們要聊，就聊個痛快。”寒暄過后，他笑道，“跟家里一樣，不要拘束。我不希望我們漏掉什么?！蔽覀兇_實聊了很久，我可沒有要抱怨的意思，我都沒怎么注意，天就黑了。

那天是周一，天灰蒙蒙的。傍晚時分，95歲的巴諾已經(jīng)足足跟我聊了三個鐘頭，但他依舊精力旺盛。我們面對面坐著，他赤著腳，穿著亮綠色花紋的襯衫和紅棕色的七分褲。巴諾的控場能力出眾，魅力十足，調(diào)皮得恰到好處，而且還有講不盡的精彩故事。他再一次站起了身——至少是今天第20次，真是精力無限啊。這一次他從我背后的某個角落翻出了一張照片。作為一位擁有近80年攝影生涯的資深攝影師，他拍過的照片多到難以想象?！拔覄偛鸥阏f我什么都拍過，”他笑道，“可不是信口胡說。這是一張拳王阿里的照片，60年代拍的?！?/p>

客廳里有兩張桌子，一張上面放著電腦。巴諾最近在其法國經(jīng)紀人的幫助下開啟了照片數(shù)字化之旅，準備建立自己的數(shù)字檔案庫。他生于加納，長在加納，而后搬到英國生活。他在兩國拍攝的照片類型豐富，生活、政治和時尚都有涉獵，有給商業(yè)廣告拍的，也有給報刊雜志拍的?！拔疑现懿虐衍浖螺d好?！彼忉尩溃皠e看我90多歲了，電腦這些還是會用的?！?/p>

巴諾的很多照片都送往法國進行電子化處理了?！罢f來也巧，我的經(jīng)紀人是法國人。法國殖民過非洲，掠奪了我們的黃金。如今我又把我的財寶寄過去了！”這是一項浩瀚的工程，但巴諾卻覺得這是一件樂事?！盀槲业淖髌方?shù)字檔案庫，這意味著我也成為了一位頗有分量的攝影師。每張照片是在哪兒拍的？背后有什么故事？有的我可能得想一會兒，但沒關系，反正都在這里?！彼p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這也是別人叫我‘幸運吉姆的原因?！钡拇_，在英國作家金斯利·艾米斯創(chuàng)作的《幸運的吉姆》一書中，主人公吉姆·狄克遜運氣極佳，總是能擺脫各種危險和困境。

巴諾說自己的運氣也挺好，他能從自己跨洲的旅途還有過往的經(jīng)歷中搬出許多事來支撐這一點。在他看來，最近一次是他這輩子最走運的一次。他從業(yè)時間很長，在業(yè)內(nèi)也小有名氣，但直到最近才真正被更多人看到。他先后在倫敦和瑞士辦了兩次個展，如今，比利時的安特衛(wèi)普也要給他辦展。近幾年，先后有好幾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影集。最新一本出自泰晤士–哈德遜出版社，我有幸采訪巴諾，也是受這家出版社之托。我們還可以在泰特現(xiàn)代美術館和維多利亞與艾爾伯特博物館看到巴諾的作品。他的新粉絲包括圣羅蘭的創(chuàng)意總監(jiān)安東尼·瓦卡雷洛和知名策展人漢斯·奧布里斯特。

位于加納首都阿克拉的努布克基金會美術館曾為巴諾舉辦過個展，這期間，巴諾和英國非裔超模娜奧米·坎貝爾見了一面?！鞍椭Z是一位有魅力、有創(chuàng)造力、謙虛的男士。”坎貝爾告訴我，“他做攝影記者有60多年了，這真是一項非凡的成就。他用鏡頭記錄了社會和政治動態(tài)，不僅如此，他永恒的作品似乎還抓住了人物的神韻。他讓我們意識到非洲的歷史同樣重要?！?h3>| 聲名鵲起 |

實際上，上世紀70年代以前，知道巴諾的人很少。1994年，他搬到倫敦生活，完全不知道未來會怎樣?！爱敃r的首要目標是維持生計?！彼m是攝影行業(yè)的老手，做得也不錯，但光靠攝影經(jīng)驗，很難在阿克拉安享晚年。“過去的從業(yè)經(jīng)歷沒法解決我的吃飯問題，加納的經(jīng)濟形勢也在走下坡路?！钡絺惗匾院?，他在朋友家暫住了一段時間。1996年，他搬進一間公寓，一直住到現(xiàn)在。

那時，盡管到了退休的年紀，但巴諾并不能真正退休。他繼續(xù)工作不是出于個人選擇，而是為了維持生計?！拔易鲞^清潔工，最早是在里士滿的一所高校，之后主要在希思羅機場3號航站樓做?！蹦抢餂]有哪個角落是他不知道的。“來到英國后，沒人知道我過去做出的成績，我自己也必須忘掉過往?；钤谶^去只會令我更加沮喪。再者，我能有地方安心睡覺就很滿足了?！彼f，“話雖如此，我并沒有放棄攝影。我會拍攝機場的工作人員，偶然也會去舞會和派對拍?！卑椭Z嘗試過開照相館，但最后還是以失敗告終?！拔业筋^來又干起了清潔工，”他說，“但我知道我遲早還是要做攝影。”

2004年，為了慶祝自己的75歲生日，巴諾與豪恩斯洛養(yǎng)老服務中心合作，在費爾特姆附近辦了一場小型個展。他專程去了趟加納大使館，這一趟沒白跑。加納駐英高級專員隨后出席個展，有個別媒體對此進行報道。巴諾驕傲地說：“自那以后，陸續(xù)有人采訪我，看我的作品。還有人專程從多倫多趕來，我表示只要能解決住宿問題，我愿意過去辦個展，他們同意了，我的多倫多個展就這樣成了?！?/p>

巴諾能被看見，除了實打實的作品、其個人韌性和魅力以外，他的運氣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007年，加納獨立50周年之際，非裔文化檔案館提出要為我舉辦一場個展?！边@是他首次舉辦大型個展，“這之后，我在美國一所高校又舉辦了一場大型個展。緊接著是開普敦和英國中部地區(qū)。再之后，有人專程從加納過來了一趟，我們就在這間公寓見了面，他回國后，舉辦了我在阿克拉的首場攝影展，這對我來說真的意義非凡。”

| 按下快門 |

1929年，巴諾出生在阿克拉。16歲時，他拿到了人生的第一臺相機?！笆鞘止ふn老師送給我的，”他說，“一部柯達布朗尼?！彼湴恋刂噶酥笗苌系哪遣肯鄼C。年輕時的巴諾一度覺得自己也會成為老師?！翱晌腋赣H付不起學費，我沒法上中學。后來，我給我的好幾位表親當過學徒，人像攝影師多杜是其中之一。還有一位叫朱利葉斯·阿特金斯，我從他那里學到了暗房的基本知識以及如何沖洗膠片?！闭f到這里，他再次起身，從一摞書中翻出了幾張全家福。

學會攝影后，巴諾拿著相機穿梭在阿克拉的大街小巷。50年代初，他在詹姆斯敦漁港開了家小照相館?！懊纸小肋h年輕，空間很小，我有一間小暗室，用來沖洗膠卷，我也睡在那兒?！?/p>

照相館變成了巴諾的根據(jù)地，以此為基礎，他逐步走上豐富多彩的自由職業(yè)生涯，成為了第一批加納土生土長的攝影記者。他在當?shù)貓笊纭睹咳债媹蟆飞线^班，后來又到攝影社“黑人之星”工作，目睹了加納的獨立運動?！?951年，克瓦米·恩克魯瑪被釋放當天，我用相機記錄了他出獄的那一刻?！?/p>

恩克魯瑪是加納人民大會黨的成員，因非暴力不合作運動被捕，服刑期間，他當選為議員，并因此獲釋。1957年，加納獨立，恩克魯瑪先后擔任首屆總理和總統(tǒng)。巴諾是這一切的親歷者?！肮ぷ鞯倪^程也是學習的過程。加納獨立的消息一出，許多外國媒體都來采訪報道，這也讓我第一次密集接觸到了外國攝影師的長槍短炮。那番場面激發(fā)了我繼續(xù)學習的愿望。兩年后，我抱著取經(jīng)的心態(tài)前往英國?！?/p>

1959年12月，巴諾初次抵達倫敦，和一位牙買加人在佩卡姆合租了一間公寓。晚上，他去橡膠工廠上夜班?！拔沂恰疫\吉姆，”他說，“我并沒有遭遇大家所說的非裔可能會遇到的麻煩。我還跑到倫敦印刷學院去學習了?！睕]多久，他搬到肯特郡，成為了梅德威藝術學院的學生。學習之外，他還在色彩處理實驗室謀了份差事。穩(wěn)定下來以后，他把妻子和孩子都接到了英國。

加納方面，他和《鼓雜志》搭上了線，這是一家宣揚黑人生活方式且?guī)в蟹捶N族隔離政治訴求的雜志，在國際上有一定的影響力。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倫敦等城市的非裔社區(qū)開始在音樂、時尚、藝術等領域展現(xiàn)出活躍和創(chuàng)新的態(tài)勢。這期間，巴諾為英國時尚雜志封面拍攝非裔模特、社會名流的人像以及倫敦的非裔社區(qū)。1969年，他重返加納，工作了25年左右。他不僅再次開起了照相館，還把色彩處理技術帶回了加納。他是第一位用彩色照片記錄加納社會變遷的攝影師。80年代，他成為了美國駐加納大使館的攝像師。90年代，他再次回到倫敦定居。

|“幸運吉姆”|

巴諾挑選了一些照片沿著走廊兩側靠墻放好，即興給我布置了一場攝影展。我們站著共同欣賞，我問他出名了有什么感受。他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眼睛閃閃發(fā)光?！拔覐臎]擁有過自己的房子，不論是在這兒還是在加納。我搬來搬去，丟了很多照片。我也從未將我的作品整理成冊，只是一直保存著底片。感謝上帝，讓我擁有了今天的成就，我為此感到驕傲?！彼v道，“如今我收獲的不僅僅是認可，還有引領下一代的機會。有一個基金會以我的名字命名，成立的目的是支持非洲新生代攝影師?！?/p>

“所有這些都為我繼續(xù)奮斗提供了動力?！卑椭Z說，“我本來要吃止痛藥，但你來了，我覺得我不用吃了。我的保姆成天督促我吃東西，但我其實完全沒胃口。但一提到和你聊天、指導新人、展示我的作品，我就來勁了。”

巴諾給我展示的最后一張照片在他的社交軟件上。照片中的他同樣站在我們這一刻待著的走廊里，不同的是他身邊圍著一群人，都面露微笑。“這位是加納前總統(tǒng)約翰·德拉馬尼·馬哈馬，”他說，“他跟你一樣，專程到這兒來看我。我簽了一本攝影集送給他。你問我出名是何種感受，我不知道具體該怎么形容。我怎么可能找到準確的詞呢？我初中都沒上。我小時候睡過地板，年老了又做過清潔工，但今天我卻站在這里接受采訪。明天或許還有其他美好的事情在等著我。正如我一開始跟你講的，這就是他們叫我‘幸運吉姆的原因。”

編輯：要媛

詹姆斯·巴諾的部分作品

1.《最偉大的擊拳》，拳王阿里賽前熱身，1966年，倫敦2.《紅》，《鼓雜志》某期封面，1967年3.《主播邁克·埃根》，1967年，倫敦皮卡迪利廣場4.《哥倆好》，上世紀70年代，阿克拉

?5.《女店員和她的車》，1971年，阿克拉6.《裝滿》，1971年，阿克拉7.《加油》，1973年，阿克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