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謇

雪朵在嶺，霜菊盈野。

巴渝大地，在這個季節(jié)隨便去尋一塊兒坡地，居高遠(yuǎn)望，你會見天地一色，灰蒙蒙的色調(diào)漸漸濃郁。這個時候，你會滿生凄凄之感，卻又忽見有菊叢恰恰就開在你腳邊。很意外吧！

三五一叢的小野菊，黃燦燦的，就那樣自由散漫地淌了一野，開在溪橋邊，開在田埂上，開在地角里，開在林間。小野菊是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的，它們兀自綻放，黃澄澄的，無處不在。因了菊黃，冬日里荒蕪的背景被點綴得恰到好處。一片一片的菊黃在野地上渲染、閃亮。仔細(xì)看，有的小花瓣上還歇著幾顆露珠，圓潤的、晶瑩的，似乎還在回憶著夜色。

菊黃，真是愛煞了這個詞。菊黃，菊黃，你在心里默默念著它的時候，腦子里就會映出一籬一菊的剪影來。多親切：茅茨籬笆，山路溪橋，菊黃朵朵，迎風(fēng)搖搖，煙塵隔絕，不惹凡塵。這番作態(tài)，也只有五柳先生的那份淡然才能給它注腳。

小小點點的花，毫不起眼，它可是花中的隱士。看破紅塵，淡淡地活，連它的香也是淡淡的?；畹贸鰤m，香得淡雅，你要撥開草叢，湊近去嗅，它們才會不情不愿地施舍給你一點點香，就那么一點點，迷得人忘乎所以。這么美的事，我怎能放過呢？

貪婪地湊過去嗅，美美地陶醉一番。還是不夠，必須摘上幾朵，用狗尾巴草捆了，捆成一小束一小束。還得小心一點兒，它的枝和花瓣都很脆弱，一不小心就折斷了。

帶回家里，花枝的底部用剪刀剪成斜口，插在廢舊瓶子里，盛滿水，再放上幾粒鹽，小野菊就能扮美你一周的光陰。撒落的花瓣也舍不得丟棄，夾在書頁里，歷經(jīng)歲月的洗禮，風(fēng)干成干花，靜靜地躺在文字里，就是一枚很有趣味的書簽。一頁一世界，一花一娑婆。翻開見浮生，無窮心自在。

夜里的我，一定是被香醒的。夜色寂寂，小野菊白日里的淡香在此時就分外凸顯，慷慨四溢。我去簾下，逢一彎月色，月色里浸泡著它的香。我添一杯水，茶水也被它的香染了個透，喝一口茶水，菊香入心入肺。湊近聞聞，令人喜出望外，一聲“咦，好聞”，似山野幽蘭，不刺鼻，是一種輕盈、自然的淡香。聞之，香洗一日雜塵，煩惱皆去，身心俱爽。不時用手摸摸，贊嘆幾聲，再聞聞，小野菊的香，便成了饑漢子跟前的一道大餐，勾人魂。枕一夜菊香入眠，醉了流年。

人生實苦，我還是喜歡在這樣簡素的日子里，為自己打磨出幾分趣味。閑花野草，雅趣天然，哪怕置身名利場，也可以隨時將俗事擱放一邊，原諒一切。

世間盛衰消長皆有定，貴在記住美好、刪繁就簡。不問今夕何年，不意春去秋來，樂意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