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構于青少年主體之上的成長小說，作為文學藝術的一個類別最早并非產自中國，而是起源于德國十八世紀的啟蒙運動。歌德創(chuàng)作的《威廉·邁斯特的漫游時代》《少年維特之煩惱》，開辟了關注青少年成長經歷、指導青少年擺脫成長困惑的先河。成長小說亦稱啟蒙小說、教育小說、發(fā)展小說、教養(yǎng)小說，這些稱呼揭示了成長小說的內涵就是啟蒙、素養(yǎng)、發(fā)展、教育和文化形成。二十世紀上半葉，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的自傳體小說《青年藝術家的畫像》，描寫一位青年藝術家的藝術成長過程時，提出了“頓悟說”，更確切地界定了成長小說的定義和內涵：“成長小說展示的是年輕主人公經歷了某種切膚之痛的事件之后，或改變了原有的世界觀，或改變了自己的性格，或兩者兼有；這種改變使他擺脫了童年的天真，并最終把他引向一個真實而復雜的成人世界?！雹購垏埖摹冻砷L小說概論》在國內外相關研究的基礎上提出，成長小說是一種著力表現稚嫩的年輕主人公經歷各種挫折磨難的心路歷程的一種小說樣式。成長主人公或受到引導，得以頓悟，如期長大成人，或有所悟，有長大成人的可能性，或迷茫依舊，拒絕成長，成長夭折。②

關于中國成長小說的現狀，學者普遍認為存在“成長”特質的優(yōu)質小說還較少。在謀求中國兒童文學的藝術攀升時，學者朱自強提倡重視“成長”書寫。據他觀察，“成長小說”的作品所占比例并不高，一些以“成長文學”來標榜的作品，尚缺乏“成長”的特質。一些以整本書的規(guī)模來寫“并列型”故事的作品，一些貌似長篇卻沒有主線的“松散型”故事作品，一些人物性格沒有發(fā)展，原地打轉的作品，一些沒有呈現出主人公的精神磨難和尋路狀態(tài)的作品，都被稱為“成長文學”。③

在優(yōu)質成長小說缺乏的今天，張國龍的系列成長小說，無疑為中國成長小說的發(fā)展提供了有益的嘗試，本文將從多個維度探討張國龍成長小說的獨特魅力。

筆者總結關于兒童文學的書寫，大抵是基于三個層面的要素：一是市場的強烈呼喚；二是對于自我逝去童年的追憶；第三就是生命責任感的驅使。張國龍的作品都是基于生命責任感的驅使。他潛心研究成長小說，深知成長小說的要義所在。多年來他孜孜不倦地撰寫了一系列成長小說，他知道青少年們真正缺失的是什么，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他的小說既充滿詩性的情懷，又包含著智慧。

張國龍認為兒童文學是樹人之本，是兒童與成人溝通的橋梁。沒有誰能真正破譯兒童心靈的密碼，但無限接近兒童世界，應是每一個兒童文學作家的卓越追求。④張國龍的作品里都帶著自己童年及少年的經歷以及“70后”作家鄉(xiāng)村書寫的常態(tài)性特征。

！一、人物塑造：“陽光少年”群像的多維度呈現

（一）少男少女人物群像的多視角呈現

張國龍的作品集中表現陽光少年之間的親情、友情以及理想抱負等層面。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身上都有一種陽光的特質。張國龍在小說中常有意無意地強調精神需求、弱化性別感覺。

如果說殷健靈的成長小說是“問題少女”的書寫，那么張國龍的成長小說則是“陽光少年”的大本營。諸如輟學養(yǎng)家的15歲少年鐵橋（《老林深處的鐵橋》）、收養(yǎng)3歲幼童的昆鵬（《水邊的夏天》）、夜行八十里山路的九陽（《風中的少年》）、酷愛拉小提琴的多川（《風中的少年》）、在暮雪飄飄里接妹妹回家的伊一聲（《風中的少年》）、父母雙亡依然勇敢堅毅的田梅子（《梧桐樹下的梅子》）等等。盡管這些少年在十四五歲的年紀就遭遇了生活的種種磨難，但是生活并沒有消磨掉他們骨子里的熱誠、勇敢和堅毅，他們依然有著少年的血性和溫情。

與韋伶、秦文君、殷健靈等作家筆下對少男少女的青春期身體特征和性別感覺書寫不同，張國龍的成長小說對身體的關注另有偏重，他似乎有意在弱化青春期少男少女的性別感覺，堅守兒童文學陣地，與青春文學保持距離。他更多關注的是青少年堅毅品格和人性力量的見證與表征。他的作品里陽光少男的整體形象是：灑脫、豁達、博愛、堅毅。《風中的少年》一開始就敘述了主人公九陽徒步80里山路回家的情景，為該小說打下了樸實堅毅的基調。縣城中學寄宿的九陽和同學放假后未能趕上返鄉(xiāng)的大巴，于是思家心切的九陽提議大家一起結伴走路回家。這群少年從一開始的三三兩兩頗有激情，到最后卻變?yōu)橹挥芯抨栆蝗霜氉詧猿滞瓿闪诉@次長途跋涉，而這個長途跋涉也是他堅持上學的毅力使然，他要告訴自己的伯父，自己三年后一定能考上重點大學，只要能繼續(xù)讀書，哪怕就是乞討也在所不惜?！峨x開是為了回來》則將少年于亞西置身于西北荒涼的農場，讓他接受自然的、社會的多重考驗。因為地震而失去養(yǎng)父之后，他本可以柔軟一點隨養(yǎng)母生活，或是在親生父親的重組家庭中成為一員。但于亞西在多方考量后，選擇回歸農場獨自過活，陜西，四川，青海，他在這些不同空間逗留，最終磨練成為一個理性而堅強的少年?！段嗤┙帧づ瘽盗校禾鹚岬募竟?jié)》中的湯可可則是一個特別懂事但憂郁敏感的藍調男孩，在父母離異之后，他一直不離不棄地愛著自己的父母，關心著單身的父親，并最終與再婚的母親和解?！独狭稚钐幍蔫F橋》里的張云蛟與米鐵橋都是錚錚鐵骨的小男子漢，張云蛟不忍鐵橋因交不起學費而輟學，懇求爸爸媽媽幫助鐵橋上學；還有康正康與鐵橋惺惺相惜的友誼，一個因為家里超生了小弟弟無法繼續(xù)上學，一個因為父母外出打工杳無音信，兩個難兄難弟彼此間牽掛，鐵橋千里尋父母也是康正康一個人把他送到了車站，而鐵橋和同學張云蛟談起康正康即將輟學的悲慘遭遇時，異常地氣憤填膺，有一點傳統(tǒng)武俠小說里少年男主的氣概。《水邊的夏天》里患上厭學癥的鯤鵬，在經歷了鄉(xiāng)下姑媽家的成長歷練之后，毅然決然地收養(yǎng)了無依無靠的三歲孩童夏天，一邊帶孩子一邊學習，成功勝任“超級奶哥”的角色，學習成績也直線上升，弟弟的出現激發(fā)出了他內心深處的責任感和保護欲，成長為一名貼心、懂事、有擔當、有責任心的陽光少年。

張國龍成長小說中出現的女生形象，也大多隱忍堅毅、積極刻苦?！段嗤湎碌拿纷印防锏奶锩纷樱谠庥龈改鸽p亡、同學霸凌的情況下，依然能夠堅強勇敢地面對人生，還幫助自己的同學郝文靜找回了失散多年的爸爸。《銀杏路上的白果》講述了高二女生白果面臨繼母的百般刁難，沒有心灰意冷，反而咬緊牙關拼命努力學習，讓自己成為一名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后來才知道這是父母苦心經營的結果。《許愿樹巷的葉子》里聰穎、獨立又有些叛逆的葉子，原本對母親的嘮叨煩擾至極，后來當她發(fā)現自己是被母親收養(yǎng)的孩子后，陷入了愛和恨兩難選擇的糾結局面，經過好友凌菱和她母親的勸解后，葉子一改對母親厭煩的態(tài)度，對母親給予了極度的寬容與理解，同時經過一系列內心的斗爭之后，原諒了那個曾經拋棄自己的父親，并在自己的撮合下爸爸媽媽重歸于好，葉子也由原來的叛逆女孩成長為一名懂事、隱忍、勇敢的少女，她的好友凌菱則是心寬體胖、善解人意的女生的代表。

總之，在中國的青少年小說書寫領域，張國龍始終關注的是青少年的生活困境與青春迷惘交織在一起的特殊命題。他通過成長小說這一適宜的體裁，誠摯地描繪出青少年的成長體驗，孜孜不倦地挖掘著他們身體里蓬勃向上的少年精神，為青少年小說書寫提供了一份有力的答卷。張國龍為大家講述的是當下中國別樣的青春和成長故事，是來自一個作家和教育者深切的關懷。

（二）城鄉(xiāng)少年各具形態(tài)的成長歷程刻畫

優(yōu)秀的成長小說能夠細膩傳神地抓住少年兒童在成長過程中的情感起伏和身體變化所帶來的躁動和迷惘，這是成長小說重要的主題。隨著社會環(huán)境和一系列新現象的出現，張國龍的兒童成長小說緊緊扣住了由此帶來的兒童成長環(huán)境變化引起的兒童成長心理的變化，作品中展現的環(huán)境和主人公也逐漸從單一向全面書寫轉化。他沒有把自己的研究對象局限在某一個具體的范圍，既有對都市少年成長煩惱的描摹，也有對鄉(xiāng)村留守兒童的艱難成長歷程的刻畫。

張國龍的成長小說常常聚焦于都市少男少女們的成長煩惱，或者說他們的心靈需求，正是張國龍題材選擇的重要角度。諸如《水邊的夏天》里表現受應試教育毒害患上厭學癥的鯤鵬，生活在寄養(yǎng)環(huán)境里的夏天；《拐彎的十字街》中沉迷于網絡游戲中的韓鑫；《梧桐街上的梅子》父母雙亡和奶奶相依為命的梅子，父母離異被迫輟學賣菜的郝文靜；《銀杏路上的白果》里在再婚家庭忍辱負重的白果；《頭長反毛的小丫》里的青春期叛逆少女夏蘩等等。

《銀杏路上的白果》《甜酸的季節(jié)》《水邊的夏天》《頭長反毛的小丫》《許愿樹上的葉子》《拐彎的十字街》等作品，都敘述了都市里的少年主人公所面臨的種種難題和困惑，諸如升學考試失利而引發(fā)他們對學習甚至生活的放逐；青春期本身刺激內心使他們充滿矛盾；破碎家庭的重組讓他們面臨新的環(huán)境；在母親受傷之際發(fā)現自己悲慘曲折的身世。作者看到都市少年的生活并非總是一副天真無憂以及“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簡單面貌，處于青春期的他們要經歷成長的蛻變，有時甚至要被迫遭遇成人世界的課題。

張國龍另一重要書寫對象則是留守少年兒童，他的鐵橋李花系列，反映了當代留守少年兒童生活面貌。該系列目前共有《紅丘陵上的李花》《老林深處的鐵橋》《麻柳西邊芭茅花》《瓦屋山?！匪牟浚陨倌昝阻F橋和女孩米李花這一對兄妹為主要書寫對象，聚焦20世紀八九十年代，川渝地區(qū)偏僻鄉(xiāng)村留守少年兒童的生存境遇，因為家里的貧困不得已而中途輟學，小小年紀就背負上了照顧整個家庭的重擔。

張國龍在深入表現主題時并沒有放大苦難，而是讓人們看到生活的無限可能，以及文學作品的思想價值給人的啟迪。比起一味刻畫兒童的苦難來讓更多人了解這些不幸，按照設想的框架主導故事的進展，展示這些鮮為人們關注的生活中具有獨特生命力和生活氣息的部分，反而更能引起共情，引發(fā)思考。那些生活在城市邊緣的兒童，生活在鄉(xiāng)村里的留守兒童，他們的生活不是只有灰色，還有尚待挖掘和表現的獨屬于他們的色彩。這需要我們的兒童文學作家們潛心拓展自身的文化視野，開拓思想疆域，從而給予兒童讀者們更豐厚的文學滋養(yǎng)。

二、以寫實風格復刻，注重個性的成長體驗

（一）成長方式的獨特打磨：個性的成長體驗

成長，就是一個“尋找”的過程，潛藏于內心深處對價值與精神無處安放的焦慮與焦灼，讓“失去了家園”的成長者，出門飄泊和流浪。但這種“出走”，也孕育著追求與希望，表現成熟的個體期冀在生活的磨難或精神的跋涉中，找尋理想之所。成長者的尋找，會出現兩種可能：其一是度過磨難與沖突，度過生命中的精神危機，實現真正意義上的成熟；可以將其命名為“成長”模式。其二是無處皈依，個體始終處于“在路上”的精神流浪，可以將其命名為“失樂園”模式。兩種模式區(qū)別的關鍵點在于，成長儀式是否完成。在兒童文學領域中，前者更多。與不少作家“擺渡人”的成長方式不同，張國龍更加傾向于生活的歷練本身在成長中的教育意義。

如《水邊的夏天》一文，鯤鵬因為父母親不正當的教育模式，導致了生理性厭學甚至厭食，為了改變他的這種癥狀，全家人齊上陣，用身體力行的方式來讓他慢慢蛻變。首先是用生活環(huán)境的改變來使他暫時緩解厭食的情況，到鄉(xiāng)下的姑媽家生活是他成長邁出的第一步，目睹姑父捕魚養(yǎng)家的艱辛，切身體驗生活的不易是他走向成長之路的第二步，第三步則是在姑父姑媽外出的情況下擔當起臨時家長的重任照顧三個弟弟，第四步則是決意收養(yǎng)小男孩夏天，成長為一名小大人的角色。以上幾個步驟都是在生活的實踐中激發(fā)出了小主人公長大成人的責任意識、主人翁意識，最終完成了思想的自我蛻變。

當然成長的磨練還需要一個成熟的契機，如果說《水邊的夏天》鯤鵬的成長契機是夏天的出現，那么《老林深處的鐵橋》里鐵橋成長的契機便是外出尋找父母的經歷。鐵橋外出尋找父母被遠房表舅欺騙到山西大同挖煤，一挖就是半年，不光沒有找到父母，還錯過了開學的時間，但是生活的磨難沒有讓鐵橋失去對生活的信心，反而讓他得到了成長與蛻變。從打工地九死一生回來之后，鐵橋甘心獨自一人擔當起家里主人翁的角色，一邊照顧生病的奶奶，一邊資助妹妹繼續(xù)上學。打工的歷程讓他明白了父母的不易，從心底里原諒了外出打工杳無音訊的父母，沒有了抱怨和不甘，換來的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北上之行，讓他從一個心理完全依靠父母的兒童變成了一名獨立有擔當的男子漢。在坐火車返回的途中從他給那個哭泣的老爺爺50元錢開始，他就已經成長了，開始逐漸脫離了對父母的依戀和不解，開始體諒人生的不容易，由一名懵懂少年變身為一名責任感爆棚的社會青年。

張國龍在《離開是為了回來》一文中認為，“一帆風順的人生幾乎是不存在的，苦難是我們每個人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有戰(zhàn)勝苦難，才能夠得到幸福?！彼运瞥绲某砷L方式是生活的歷練和苦難的磨礪，米鐵橋、葉子、梅子、夏繁等等青春年少的孩子們都克服了自己人生中成長的障礙，成長為一個個陽光自信的少男少女。

（二）以寫實風格復刻、傳達生活質感

著名作家張楚說：“70后”作家“身上有種奇特的安靜，規(guī)規(guī)矩矩做事，規(guī)規(guī)矩矩走路，算是踏實的一代人，反映在文學上就是，他們氣質里沒有極端的個人主義，也沒有偽浪漫主義。他們很少關注宏大敘事，那些日常的、瑣碎的，甚至是卑微的生活反而更多地被他們關注。他們基本上寫的都是小人物?！边@種常態(tài)性書寫策略與“50后”“60后”作家那種和社會尖銳對抗，企圖激進地改造社會的鄉(xiāng)村書寫有很大不同?！?0后”作家順應社會變革，鄉(xiāng)村書寫自然而然地接受和反映現實社會的演變。“70后”作家內心更認同城市，認同現代化、城市化的進程?！?0后”作家鄉(xiāng)村書寫是一種“順變”的文學。當然，“70后”作家也更加認同日常生活美學。

在張國龍等70后作家的筆下也有一種恬靜安詳的感覺。他們平靜接受現實生活中的演變，以慈悲、寬容的精神立場，描述鄉(xiāng)村生態(tài)的無序與紛亂。對于“70后”作家來說，鄉(xiāng)村既不是啟蒙、革命的對象，也不是家國情懷的載體，而是代表著其個體自身。這種鄉(xiāng)村書寫范式呈現了鄉(xiāng)村文化的豐富與浪漫，再現了鄉(xiāng)村風景的靚麗與鄉(xiāng)風民俗的淳樸。諸如成人作家里魏微的“微閘湖”、徐則臣的“花街”、張楚的“桃源鎮(zhèn)”、張學東的“西北”、魯敏的“東壩”、李駿虎的“南無村”、肖江虹的“無雙村”、朱山坡的“米莊”、付秀瑩的“陌上”等等，“70后”作家與這些作家不同，為我們考察當代生活提供了個人化的文學空間。

張國龍以寫實的筆觸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川北風光，他的川北山村風景具有獨特的生命意義，諸如《老林深處的鐵橋》里的描寫“日頭仍被擋在摩天嘴外，但天色已經清亮。通往老林鎮(zhèn)街的那條曲里拐彎的山路泛出了亮光，仿佛蠕動在層層疊疊山巒溝壑間的一條長長的白蛇?！边@條路仿佛就是鐵橋成長的道路，漫長而曲折，安靜而堅韌?！端叺南奶臁分嘘P于鯤鵬跟著姑父去鎮(zhèn)里販魚的市井生活的描寫生動而又傳神，“石梯鎮(zhèn)的水碼頭匯集了眾多船只，一葉葉扁舟裝載著各種農、漁產品，相互簇擁著靠岸，商販們齊刷刷地站在岸邊迎接，一個個爭先恐后迫不及待查看小船上的貨物?！睂懗隽舜ū豹氂械纳顨庀?，滿滿的都是普通農村人的煙火氣，樸實而充盈。

張國龍的作品中并沒有人為制造的矛盾，沒有刻意陷入絕境的煽情，也沒有絕處逢生的戲劇性，而是完全遵從了寫實的生活流。比如張云蛟父親給鐵橋的人生規(guī)劃，非常貼近生活的真實；再比如鐵橋因為去山西打工，錯過了開學的機會，回到家以后又面臨爺爺奶奶去世的悲慘境遇，描寫了社會給予青少年成長的重重磨難，沒有戲劇性地制造鐵橋和他的父母相遇的場景，也沒有突然出現一個“引路人”扭轉他窮困潦倒的人生，而是毫不避諱地反映生活的苦難，如實描寫了鐵橋尋找父母的艱辛歷程，被遠房的表舅轉而騙到山西大同煤窯干了半年苦力，最后憑借自己的智慧一步步逃脫表舅的掌控，回到家里主動承擔起家中重擔的過程。

三、心靈對話式的情感交流書寫拉近與讀者的距離

張國龍篤定情感至上，能引起共鳴是一切好作品必不可少的要素。文學作品顯然與人的情感活動休戚相關，一部文學作品無法引起讀者的共鳴，很難稱得上好作品。作為一種無功利的審美產品，好的文學作品必然會令讀者產生愉悅的情緒，需具有“唯美氣質”，它溫暖、悲憫，它表現美好的情懷，彰顯人性光輝，它崇尚矢志不渝的堅守和無望的守望……它還具有“詩性質感”，融會形形色色的人生歷練，詮釋曠達、通脫、通透的人生境界，面對苦難與悲苦時從容、淡定，直面死亡時釋然、優(yōu)雅。⑤這是張國龍對文學的理解，也是他在兒童文學作品里表現出來的獨特的情懷。

張國龍的小說深受廣大兒童讀者喜歡，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在寫作中與小讀者保持了一個平行的視角，是作為讀者的大哥哥身份在溫情地書寫他所熟悉的童年，對于筆下的主人公他都有著百分之百的信任之情。

對于留守兒童，他把他們當成最知心的朋友，一直鼓勵他們，他相信只要他們堅強努力就會有美好的明天。在他的筆下沒有壞孩子，沒有真正的叛逆少年，有的只是面臨困境的朋友們，他會真誠地伸出自己的雙手去拉他們一把，會以朋友間殷切的眼神和話語去支持和鼓勵他們。他沒有簡單絮叨的說教，沒有以過來人的口吻去指導小主人公們該做什么、該怎樣做，只是以一個知心朋友的身份給予主人公充分的信任和鼓勵，這是張國龍成長小說的魅力所在。

張國龍對于青少年有一個最基本的信任，那就是這些孩子的本質都是天真無邪、淳樸善良的，他們在遇到成長的考驗時會犯錯、會走彎路，但絕對不會“變壞”。就比如說《水邊的夏天》里的鯤鵬，他因為承受不了青春期父母的過度關心，從而產生了錯誤的行為，患上了厭食癥和厭學癥，但是這些錯誤的行為不能改變他本質上的淳樸善良。當他來到鄉(xiāng)下的姑媽家，看到姑媽和姑父因為生活的艱難而忙碌奔波時，主動擔負起了照顧弟弟妹妹的工作，當他看到無依無靠的弟弟夏天的時候，愛心開始泛濫。在他照顧弟弟的過程中，內心深處少年的剛強、堅毅、勇敢，都一點點地被激發(fā)出來，同時隨著責任感的加強，他對學習的態(tài)度也逐步轉變，最終通過自身的努力，成功度過了“青春期叛逆”這個坎，成長為一名努力、上進有責任心的陽光少年。還有《頭長反毛的小丫》李夏凡的閨蜜“砰的一聲”，雖然經歷了偷竊、網戀、早孕、墮胎等等極端的事件，但是作者依然給予她溫情與諒解，沒有對她有一絲的鄙夷和不屑，借用方珊珊的話語說出了對她的同情與諒解，她柔聲地對“砰的一聲”說：“你有難處我們會幫助你的，你干嗎要這樣呀？對不起，我不該打你，我不知道你遇到了這么多的麻煩！”在張國龍的兒童觀里，所有暫時走了彎路的孩子都有重新改過站起來的機會。

張國龍的許多成長小說都是基于真實的故事改編，許多故事都是作者和小讀者書信往來的真實寫照，諸如《許愿樹巷的葉子》的寫作是一個不愿留下姓名的女生，給張國龍的郵箱寫信，講述了她正面臨的生父和養(yǎng)母之間的艱難抉擇，希望張國龍這個“作家叔叔”能給予她一些建議，張國龍語重心長、小心翼翼地寫了兩封回信，一封是給小姑娘的，一封是給小姑娘父親的，希望他們父女能夠相認，希望小姑娘可以走出家庭的困境。基于對小姑娘前途的擔心，在時隔六年之后，張國龍寫下了這部富有溫暖和悲憫情懷的《許愿樹巷的葉子》。

綜上，張國龍的成長小說拓寬了中國成長小說的視域，為中國的成長小說注入了一股溫暖而新鮮的力量，為青少年朋友們提供了一本又一本知心朋友式的心靈伴侶。朱自強曾建議，提升兒童文學“成長”書寫的藝術功力，作家需要在思想上獲得對人生、對兒童的心靈世界、對教育和未來的獨到的理解力、闡釋力和洞察力；在藝術上，獲得建構具有充滿邏輯推助力的“發(fā)展型”故事的創(chuàng)新能力。張國龍的成長書系無疑為此提供了有益的嘗試。

注釋：

①芮渝萍：《美國成長小說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第5頁。

②張國龍：《成長小說概論》，安徽大學出版社，2013，第22頁。

③張恩杰：《“成長文學”缺乏“成長”特質？新時代兒童文學面臨新問題》，北京青年報，2021年10月4日。

④⑤張國龍《許愿樹巷的葉子·我與文學的三世之約代跋》重慶出版社，2017，187頁。

責任編輯：寧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