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舒與施蟄存,一位是“雨巷詩人”,一位是早期“新感覺派”的代表,二人同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重要人物。不為人知的是,戴望舒與施蟄存最早的文學創(chuàng)作均與鴛鴦蝴蝶派有關(guān)。兩人之間也頗有淵源,年齡相仿,均出生在杭州,相識于青少年時代,共同在杭州創(chuàng)辦了文學社團蘭社,出版了一份小型文學刊物《蘭友》。他們從杭州起步,走向了更廣闊的文學天地。
除卻幼時隨父“北漂”的三年,戴望舒絕大多數(shù)的童年和少年時光是在杭州大塔兒巷度過的,直到1923年,18 歲的他出門遠行,赴上海念大學。家境小康讓戴望舒得以接受杭城優(yōu)質(zhì)的教育,他也早早擁有了屬于自己的閱讀空間和時間,開始與這個世界展開親切的交流。
距離大塔兒巷一公里處的水亭址,是施蟄存出生的地方。四歲時,施蟄存父親在蘇州兩江優(yōu)級師范學堂謀了一個職務(wù),全家遷往蘇州生活;八歲時,全家遷居松江,得以安頓下來。到了1922 年秋天,施蟄存考入位于杭州的之江大學。施蟄存與杭州,如久別重逢,他以褪去稚氣的勇敢開啟了人生的揚帆之旅。杭州歲月非常短,施蟄存因為參加非宗教大同盟,被迫離開之江大學,在第二年秋天轉(zhuǎn)入上海大學。施家世居錢塘,往后的人生,施蟄存與杭州的聯(lián)系,是送一位位親人回杭州的溪山安葬,是一次次立于溪山間緬懷曾經(jīng)的愛與溫暖。
1922 年秋天,一定格外迷人,偶然與必然交響成趣,戴望舒與施蟄存在杭州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彼時,尚是杭州宗文中學學生的戴望舒與張?zhí)煲怼⒍藕獾热顺闪⒘宋膶W社團蘭社,以彰熾熱的文學之心。20 世紀20 年代初,全國掀起了文學結(jié)社、發(fā)行刊物的熱潮,文學青年們紛紛“抱團”,取文學的光亮,慰渺小的自我,茅盾稱當時熱烈的結(jié)社、辦刊現(xiàn)象如“尼羅河的大泛濫”。蘭社如蘭,高潔典雅,聚集著一批活躍于杭州乃至周邊的文學青年,大家通過文學社團的活動,展示自己的文學抱負,表明自己的文學主張??此扑缮⒌慕M織,確確實實讓文學的信徒們尋得了精神的寄托。
是年秋,剛剛?cè)雽W之江大學的施蟄存加入蘭社,成為了蘭社的元老,也提高了蘭社的知名度——因為中學時期的施蟄存已經(jīng)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嶄露頭角。與戴望舒的相識,讓施蟄存擁有了一生中“最親密的朋友”,直到晚年,施蟄存還一直懷念著這位老友,親力親為為故友整理詩稿和譯稿,出版了《戴望舒譯詩集》和《戴望舒詩全編》,以此告慰好友在天之靈,以此銘記他們珍貴的友誼。
戴望舒以《雨巷》聞名,施蟄存亦有一篇名小說《梅雨之夕》。這一文一詩,創(chuàng)作時間大致相同,若把它們放在一起閱讀,很容易發(fā)現(xiàn)其中相似的情感內(nèi)核和溫和、含蓄的文學氣質(zhì)。雨帶來的情境,傳達著另一個來自感覺與體驗之下的世界的訊息,哀而不傷,隱而不動,二人內(nèi)心深處的許多細節(jié)被一一陳述,更多的是,道出了施蟄存、戴望舒二人在當時那個新舊文學“交戰(zhàn)”時期的文學態(tài)度。
由各個文學社團創(chuàng)辦的文學刊物最適合表明寫作者的文學態(tài)度。1923年元旦,戴望舒與施蟄存發(fā)起創(chuàng)辦了蘭社定期刊物《蘭友》。《蘭友》的編輯部起先設(shè)在蘭社元老孫弋紅位于清吟街的家中,后來設(shè)于戴望舒位于大塔兒巷的家中。這些意氣風發(fā)的年輕人以《蘭友》為平臺,彰顯自己的才華,傳遞自己的想法。一時間,《蘭友》被公推為“全浙之魁”,追隨者、效仿者不絕。戴望舒與施蟄存除了編撰《蘭友》小報,也在《蘭友》上發(fā)表了諸篇小說及文章。1923 年夏季,戴望舒從宗文中學畢業(yè)赴上海大學求學,施蟄存從之江大學退學,開始求學于上海大學。自此,蘭社由戴望舒的親戚接手,《蘭友》也結(jié)束了自己的歷史?!短m友》共出版發(fā)行了17 期,以自己的方式,在新舊文學的交流中,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即創(chuàng)設(shè)中國新文學,整理中國舊文學,推介世界文學。施蟄存“新舊我無成見”的主張也在蘭社時期萌芽發(fā)展?,F(xiàn)存的第5 至17期《蘭友》雜志,內(nèi)容豐富,在今人看來,可能略顯稚嫩,卻讓人不由贊嘆,何來如此煥然一新的美,如此清澈如水的追求和如此真誠似金的榮光?
對戴望舒和施蟄存來說,杭州時期是他們文學生涯的起點,也是具有豐富內(nèi)涵的旅程。就讀于抵制新式國語教育的學堂,卻自覺舉起了新文學的旗幟,戴望舒以卓越的才華開啟了人生的另一種可能。從欣賞流行文學開始進入自己的文學天地,是摸索中的新青年對文學的理解方式。有時,不得不感慨,在那樣的時代,那些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是如此幸運,他們不僅擁有天賦、才華與摯愛這些天才的符號,還擁有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世界。戴望舒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熱情從事創(chuàng)作、翻譯和活動組織,他似乎有使不完的勁,似乎有開天辟地的決心,不計回報且無所畏懼,著實讓人羨慕。施蟄存以小說集《江干集》為杭州時期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24篇形式生動、主題各異的小說活脫脫是施蟄存年輕的心之寫照。把少年時的夢交予杭州,大概是一個杭州人最美的愿望了吧。晚年,施蟄存寫了80首古體詩《浮生雜詠》,說到家鄉(xiāng)杭州,他說:“橐筆江湖無里貫,鄉(xiāng)關(guān)慚愧說杭州?!睂b遠的故鄉(xiāng),施蟄存始終懷著一顆永不褪色的溫柔的心。
“結(jié)社多高客”,蘭社往事如煙去,蘭《蘭友》聲聲聲傳,而老靈魂們的訴說一直撫慰著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