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棠
20世紀的一個夜晚,俄羅斯藝術家瑪麗安·馮·韋雷夫金在日記里寫下了一句話:“因為我是女性,所以天生創(chuàng)造力就不夠?!痹趯懴逻@句沮喪的自白后不久,她便放棄了繪畫,并停筆了10年。
從成就來看,她似乎沒有說這句話的理由。她當時是著名畫家列賓的得意門生,被稱為“俄羅斯的倫勃朗”。她對繪畫擁有超乎常人的執(zhí)著。在一次狩獵活動中,她雖然不幸被獵槍打斷右手中指,卻堅持復健,一年后得以重拾畫筆。即使如此,她仍然被自我懷疑打敗了。
實際上,韋雷夫金的沮喪,可能不是個人的錯覺,而是歷史的錯位。
1971年,藝術史學者琳達·諾克林發(fā)表論文《為什么歷史上沒有偉大的女藝術家?》,提出了在西方藝術史中,女性藝術家長期被遮蔽和缺席的問題。在論文里,諾克林提到了隱藏在人們“常識”中的一個預設:許多人認為,偉大的藝術家一定是具有天賦的人,而“天賦”成為籠罩在他們身上的神秘光環(huán),以至于讓人忽略了使他們成為藝術家的其他歷史、社會與家庭條件。這個預設反過來還可以推導出,如果所有人的起跑線都差不多,那么歷史上沒有偉大的女藝術家,更有可能是因為女性缺乏天賦。這個令人沮喪的“推論”,便成為諾克林駁斥的論題。
在歷史上,藝術訓練的大門曾經(jīng)在女性面前關閉。19世紀以前,歐洲的美術學院并不接受女學生。在那個時代,如果因為家庭開明或是父親正好是畫家,而有幸接受藝術訓練的女性,大多也不被允許使用裸體模特。假設有一位和達·芬奇同齡的女學徒存在,當青年達·芬奇在研究人體運動過程中肌肉的走向和皮膚光線的處理方式時,她只能模仿大師的畫作。再有天賦的畫家,由于缺乏對繪畫對象的足夠了解,也難以生產(chǎn)偉大的作品。在這數(shù)百年中,有多少隱秘的天才沒有機會得到藝術訓練,又有多少有天分的女性錯過了創(chuàng)造《最后的晚餐》的可能性。
歷史與社會條件的共同作用下,許多女性藝術家最終被埋沒,并讓后人產(chǎn)生了一種認知:歷史上并不存在偉大的女性藝術家,女性只能做出二流作品。
即使面臨著個人觀念與社會條件的限制,每一代女性藝術家總能找到方式,沖破懷疑和遮蔽,給出自己的答案。停筆10年之間,韋雷夫金仍然常常被創(chuàng)作的渴望灼燒,不停地寫下自己對色彩和繪畫的想法。在她的語句中,有一句振聾發(fā)聵的話:“我不是男人,我不是女人,我是我自己?!弊罱K,她還是決定重新繪畫,不為追求偉大,而是追尋內(nèi)心的表達。她摒棄了讓她大受歡迎的肖像畫,轉(zhuǎn)而用表現(xiàn)主義技巧描畫魔幻的世界,用瘋狂的色彩表達人類內(nèi)心的景觀。某種程度上,這是歷史上的女性藝術家給我們的慰藉:當我們聆聽內(nèi)心的聲音,它就有機會帶領我們沖破時代的迷霧,打開新的世界。
這也是我撰寫藝術史科普作品《藝術史的另一半——為什么沒有偉大的女藝術家?》的初衷。天才的誕生是有條件的,這些條件是什么,每個時代都不一樣。而是否擁有天賦,其實并不是實現(xiàn)偉大的關鍵。我希望能夠講出一個個在歷史上沖破限制,創(chuàng)造閃光的女藝術家們的故事,并且將她們的勇氣傳遞出去。正是因為對自身理想無法抑制的追求,她們最終成為藝術史上無法被忽略的一半。
(源自“科普時報”,有刪節(jié))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