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澤

蘭比亞斯（左）與維斯塔潘關(guān)系親密。

周冠宇與貝克爾（右）。

斯泰拉（左）與巴頓。

維斯塔潘獲得本賽季上海站冠軍。

車迷想必對F1比賽中車手的無線電通訊非常熟悉，通訊中的聲音就來自車隊的工程師。賽車工程師的作用非常重要，他們在比賽中與車手密切合作，在場外也是車手的好伙伴。

車手幾乎要看不見了，那是賽場刺眼的燈光照在飛馳的金屬車身上造成的暈眩。他們的耳膜仿佛要被賽車的嘶鳴聲穿透，鼻孔里充滿汽油燃燒的異味。他們的脊椎隨著賽車方向的改變嘎嘎作響，四肢和脖子在巨大的重力作用下無情地扭曲。在賽道上以最快的速度駕駛一級方程式賽車，是人類所能經(jīng)歷的最強烈的感官體驗之一。

比賽期間，車手可能會出現(xiàn)頭暈和視力障礙，兩個小時的比賽甚至可能導致體重下降3公斤。隨著瞬間決出的成敗被全世界見證，車手是最孤單和疲憊的人。

但F1車手從來不是孤軍奮戰(zhàn)，有人在車隊無線電的另一端通過耳麥指導并陪伴他們，旨在盡可能地提高車手的成績。這個聲音屬于賽車工程師。

磨合在場外

天氣變化、輪胎磨損、換檔時機以及競爭對手的詳細弱點，都是賽車工程師在比賽中要傳遞給車手的技術(shù)信息。賽車工程師還必須做心理疏導，抑制車手的擔憂和小情緒，使他們完全自由地投入駕駛中。

斯泰拉曾是一名賽艇選手（右二）。

車手和賽車工程師在無線電中的關(guān)鍵對話會在轉(zhuǎn)播中展示給觀眾，但大部分對話是保密的。雙方在彼此陪伴中度過整個賽季，必須共同建立信念。他們之間有著精英命就交到了工程師的手中。工程師發(fā)現(xiàn)，比起受傷甚至喪命的風險，車手更在乎損壞一輛非常昂貴的賽車并退出比賽的恥辱。他們擔心做的不夠，而不是做得太過而導致可怕的后果。

邁凱倫工程師斯泰拉說：“事故發(fā)生時，那種感覺很不好受，因為車里的人不僅是同事，還是朋友。我知道情況不妙，卻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賽車的翻滾和撞墻聽起來差不多，因此我很容易問出錯誤的問題，比如‘車還好嗎。電視觀眾聽起來很奇怪，他們在此之前已經(jīng)清楚地看到賽車以200公里時速撞了墻。好在車手們都很理解?！?/p>

2022年，中國車手周冠宇在新人賽季遭遇了現(xiàn)代賽車運動中最慘痛的車禍之一。在英國銀石賽道起步后不久，多輛賽車發(fā)生碰撞，導致周冠宇的賽車被橫向撞擊后側(cè)翻、扣底滑行，一時間火星四濺，觸目驚心。過了20分鐘，他被從車里救了出來，幸好沒受什么重傷。

貝克爾在車隊的維修區(qū)焦急地等待消息。他回憶道：“這絕對是我與車手經(jīng)歷過的最大事故。當時，維修區(qū)立即失去了對賽車的聯(lián)系，無法與他通話。我們沒有收到比賽控制中心的任何信息，因為他們也不知道周冠宇的情況。15分鐘沒有消息，這非常難熬。但我提醒自己必須冷靜，如果我作為團隊的領(lǐng)導者變得激動，那么一切都會朝著錯誤的方向發(fā)展。”

車手與工程師之間是相互促進的關(guān)系。比賽結(jié)束后，賽車工程師會回顧他們在無線電中與車手的對話。貝克爾說：“我會重聽與車手的所有對話，練習保持冷靜，并訓練自己音量的穩(wěn)定性，不要說得太快?！?/p>

在全職從事賽車工程師工作之前，斯泰拉是一位出色的賽艇運動員，曾代表劍橋大學參加比賽，并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隨英國隊獲得銀牌。他說：“我擅長應對壓力。作為賽艇運動員，我明白一個道理，冠軍是全隊共同拼來的。如果給隊員制造壓力，他們就不會表現(xiàn)出最好的狀態(tài)，賽車也是如此。我越來越意識到，F(xiàn)1的競爭歸根結(jié)底是人的競爭，一切都與人有關(guān)?！?/p>

上個賽季，邁凱倫車隊開年表現(xiàn)十分糟糕，遠遠落后于梅賽德斯奔馳和紅牛車隊的步伐，但新人皮亞斯特里表現(xiàn)出色，在車手積分榜上排名第九。那段時間里，他控制情緒的能力讓工程師斯泰拉的壓力小了很多。

斯泰拉說：“每支車隊只有兩名車手，因此即使車手是新手，在車隊中也處于重要的領(lǐng)導位置。車手的領(lǐng)導力有很多不同的表現(xiàn)，不是站在數(shù)百人面前演講，很多時候體現(xiàn)在通過無線電匯報比賽形勢時的冷靜、對自己表現(xiàn)的客觀分析，或者駕車的獨特風格。我不認為皮亞斯特里意識到他在這么做，他只是勇于承擔責任，從不推卸。雖然常常面臨困境，但他表現(xiàn)出的冷靜和領(lǐng)導力，是讓車隊保持在正確位置并屢屢扭轉(zhuǎn)局勢的重要因素?！?/p>

勒克萊爾現(xiàn)在效力于法拉利車隊，曾在索伯期間與貝克爾共事。貝克爾經(jīng)歷了這位年輕車手的快速進步，當時許多人斷言他是未來的世界冠軍。貝克爾回憶：“當他第一次為我們試車時，我就認識到他的過人之處。他的工作方式很特別，測試時車里總是放著一個小黑本。每次測試后，他都會做一些筆記來記錄最重要的細節(jié)。在后來的匯報中，他提到了寫下的信息，令人印象深刻。一些杰出的車手對技術(shù)方面不感興趣，達到一定水平就無法提高了。但是頂尖的車手會意識到，研究賽車的開發(fā)和配置會提升自己的表現(xiàn)，可以取得額外的進步?！?/p>

賽車如人生

車手和工程師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有時候，車手會在壓力最大的時刻爆發(fā)。

今年是蘭比亞斯與維斯塔潘合作的第九個賽季，過去三個賽季都贏得了車手總冠軍。蘭比亞斯在無線電中的聲音已為世界各地的車迷所熟知。然而，成功并不意味著兩人沒發(fā)生過爭吵。2023年比利時大獎賽上，維斯塔潘一邊開車，一邊痛斥車隊在排位賽中的策略。圍場外的蘭比亞斯用諷刺的反駁平息了他的憤怒，讓維斯塔潘做好手頭的事。巴西大獎賽上，維斯塔潘在耳機里拒絕了蘭比亞斯要求隊友佩雷斯在終點線前超越他的命令。

蘭比亞斯說：“吵架不必大驚小怪，任何關(guān)系中都不可避免地存在分歧。首先，要接受這一點。其次，要對彼此有信心，相信這是為了更大的利益，沒有任何惡意。最后，工程師知道處于困境的是車手，而不是自己。雖然都在高壓的環(huán)境中工作，但車手的壓力遠遠超過工程師。我更年長，已經(jīng)足夠成熟，可以在必要時退一步，讓他發(fā)泄，但也讓他明白我這么做的理由。如果我是一個唯唯諾諾的人，早就走了。在需要的時候，直言不諱很重要。”

雖然自己壓力也很大，但賽車工程師必須先給車手解壓。2021賽季是F1 74年歷史上競爭最激烈的一年。這一年見證了紅牛車隊維斯塔潘和梅賽德斯奔馳車隊漢密爾頓兩人在賽道上的激烈角逐，以及各自車隊負責人在圍場內(nèi)外的不斷爭吵。在阿布扎比舉行的賽季收官站進入最后關(guān)頭，維斯塔潘在最后一圈超越漢密爾頓，獲得了首個個人總冠軍，在全世界的注視下鎖定了榮耀。

蘭比亞斯說：“那一年，圍場內(nèi)外的競爭都非常激烈，有時超出了體育的范疇。為了減輕維斯塔潘的壓力，我向車隊的每個人強調(diào)，繼續(xù)如常備戰(zhàn)，將每場比賽視為最后一站，別過分關(guān)注未來可能發(fā)生的事情?！?/p>

車手陷入瓶頸是對賽車工程師能力的最大考驗。斯泰拉在邁凱倫期間，澳大利亞車手里卡多于2021年加盟。里卡多一直在努力尋找狀態(tài)，卻始終落后于年輕的隊友諾里斯，兩個賽季后被解雇。斯泰拉回憶道：“里卡多在疫情期間加入了我們，這非常具有挑戰(zhàn)性。他住在洛杉磯，我們只能通過視頻互相了解。視頻上雖然可以討論技術(shù)，卻無法展開真正的社交，無法培養(yǎng)默契。F1是一項幾乎沒有訓練的運動，每次大獎賽結(jié)束，車手離開賽場，吞下失利的痛苦，復盤之后就制定新的計劃，馬不停蹄地投入下一場比賽。陷入瓶頸會讓車手變得抓狂。”

在邁凱倫的兩年，斯泰拉與里卡多并肩合作，一起進步。當邁凱倫決定與里卡多解約時，斯泰拉花了很長時間撫平自己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直到今天，他依然對與里卡多的合作感到自豪。兩人仍然是非常好的朋友。

無論車手和工程師合作多久，關(guān)系多親密，在F1的世界里，分離都是不可避免的。貝克爾說：“如果知道車手不會繼續(xù)相伴，每年在阿布扎比的最后一場都會感覺有點悲傷，那是一個章節(jié)的結(jié)束。車手賽后會送我一件小禮物，比如比賽的頭盔。真正的告別是在決賽后一周的圣誕晚會，那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后一刻，吃完晚飯，喝上一杯，之后分頭繼續(xù)前行。我和合作過的大多數(shù)車手仍然保持著聯(lián)系。”

告別之后，友誼以一種更具戰(zhàn)斗性的形式繼續(xù)保持。斯泰拉說：“我希望他們越來越好，未來還想在賽場上擊敗他們?！钡袝r候，重新開始的想法不再有吸引力。蘭比亞斯說：“我與維斯塔潘一起取得了成功，他是這項運動中的天才。我把他視為兄弟，可以隨時談論任何話題，彼此完全放松和自在。他如果轉(zhuǎn)投別隊，我沒有興趣與其他車手合作。”

F1的世界就是人生的映射，超越體育的友誼閃爍著獨特的光芒。

責編 柏強

蘭比亞斯（左）與維斯塔潘手捧冠軍獎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