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聽到翠姑的喊叫聲,紛紛跑了過來。
爺爺是老戲迷,和戲院里的經(jīng)理、茶房甚至是賣瓜子的小販都很熟。茶房的老頭見狀,忙伸出兩根手指在爺爺?shù)谋亲酉绿搅颂?,立馬縮了回來,說:“伢??!你爺爺怕是不行了,快去叫你父親吧!”翠姑早已嚇得哆哆嗦嗦,聽說爺爺不行了,哭得更厲害了。
“唉!好好的老爺子咋會這樣?”茶房嘆了口氣,“還是我去叫吧!你看好你爺爺?!闭f著便蹽(liāo)開步子,匆匆趕往五顯巷。
翠姑的父親是個整日不務(wù)正業(yè)、游手好閑的人,家里全靠著爺爺經(jīng)營的“三合食品”過活。爺爺是家里的頂梁柱,他要是倒下了,家里還能指望誰呢?
聽到爺爺暈倒的消息,平日里吊兒郎當(dāng)?shù)母赣H也緊張起來。他扯起胯子就跑,母親也連忙跟在他后面。
見到昏迷不醒的爺爺,父親雙腿一軟,跪倒在爺爺身旁,喊道:“爹,爹,你醒醒啊!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辦??!”
“快點送去醫(yī)院看看吧,說不定還來得及?!比巳豪铮恢l說了一句。
“送醫(yī)院!對!送醫(yī)院!”父親仿佛從夢中驚醒。
顯正街上的廣慈醫(yī)院是洋人開的。父親背著爺爺急匆匆到了醫(yī)院。急診室里坐著一個高鼻梁黃胡子的荷蘭醫(yī)生,見父親背著爺爺進來,站起身,用聽診器在爺爺?shù)男厍奥犃寺?,又翻開爺爺?shù)难燮た戳丝?,然后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病人沒有生命體征了。”
“啥?!”父親仿佛聽不清大舌頭洋人說的話,大聲問了一句。
“死啦!”高鼻子的荷蘭洋醫(yī)生兩手一攤說。
母親腿一軟,坐到地上,大哭起來。父親也哭了起來,翠姑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病房外進來幾個人,他們要抬走爺爺。
翠姑紅著眼睛,跟在擔(dān)架旁,雖然從沒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但她知道爺爺再也醒不過來了。
翠姑的爺爺姓秦,她們家在西大街的五顯巷里,是鼎鼎有名的大戶人家。這五顯巷不像西大街上其他巷子那樣擁擠,巷子里常年綠樹成蔭,一些低矮的房屋幾乎被綠蔭遮蔽了,而她家這幢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十分醒目。不管在什么年代,這幢宅子都可以稱作“豪宅”:大門的門板有五六厘米厚,上面釘著一排排螺旋形銅釘。兩只雕琢精致的銅制門環(huán)威武地掛在門上。進門是一堵照壁墻,墻上雕著大眼睛的麒麟。走過照壁是麻石鋪的天井,中間有一個綠色大缸,里面養(yǎng)著荷花和十幾條金魚。而現(xiàn)在,家里已全沒了生氣。
喪事辦得隆重得體,親朋好友和商會、戲院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送來了十幾個花圈和四五十幅挽幛?!叭鲜称贰钡氖炜鸵捕稼s來吊唁。
翠姑跪在爺爺?shù)墓啄厩?,呆呆地望著來來往往的人?/p>
月亮升起,桌上的供香飄出縷縷青煙,或濃或淡,那不斷盤旋、升騰的青煙,就像沉甸甸的烏云一樣,重重地壓在翠姑的心頭,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再也沒有爺爺了。
“三合食品”原本是大街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鋪面,通常是顧客滿門,特別是臨近春節(jié)的時候,走親戚、會朋友的人,都要拎上一袋“三合點心”才有面子。
爺爺不在了,作為獨子的父親成了一家之主。
父親不是生意人,又游手好閑慣了。每天仍然是日上三竿才起床,梳洗一番后,或去打牌,或去喝茶,或是與一些狐朋狗友到漢口喝酒,從不管店鋪的事。店鋪的生意一落千丈?!叭鲜称贰边@幾個鍍金的大字,去年還閃著金光,如今卻色彩黯淡。隔壁張姨坐在門前望著“三合食品”感嘆道:“門口可以落麻雀了!”
錢依然如流水般花出去,卻沒有什么進賬。不過幾個月的光景,翠姑家的日子就緊巴起來,工人拿不到工錢,都走了,連廚娘都走了。母親不管家務(wù),總是關(guān)著門吃齋念佛。
天越來越冷了。接近年關(guān),下了一場淺淺的雪。
翠姑想起爺爺曾用過的銅暖壺,便去尋找,可一直找不到,也不知是被父親拿出去換錢了,還是被人拿去抵債了。她只好把從街上撿回的瓶子中灌滿熱水,放到被子里暖腳……
時間碾磨著大街上的麻石板,塵埃堆積在黑色的布瓦縫隙中,院中央那塊青石板悠悠地泛著光。
悲傷的冬季即將過去。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