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沒看過斑斕的世界就走了。按輩份,我和弟弟還得恭恭敬敬地叫他小祖爺爺。
1934年10月,中共中央領導中央紅軍主力踏上戰(zhàn)略轉移的漫漫征程,留在蘇區(qū)的紅軍戰(zhàn)士們借著險峻的山勢打游擊,苦苦鉗制敵軍部隊幾個月后,因敵我力量太過懸殊,不得不進行轉移。
滴水成冰的寒冬,狂風削過屋頂,發(fā)出尖銳的呼嘯聲。
天黑了,高祖爺爺出門干活還沒回來,高祖奶奶做好晚飯,坐在家里奶孩子。這時,門口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咚咚咚!咚咚咚!”
高祖奶奶趕忙放下孩子,起身開門。
一個衣衫破舊的女紅軍抱著孩子闖了進來,一進門就跪在高祖奶奶面前。
高祖奶奶趕忙關緊門窗,扶女紅軍起來:“有什么事,起來說,我一定答應!”
女紅軍站起來,眼睛一紅:“部隊馬上就要轉移了,孩子還這么小,我真是沒有辦法了啊!”
高祖奶奶早已猜出了女紅軍的來意,她毫不猶豫地說:“你放心,我剛出月子,奶水足。”
“孩子他爸一個月前犧牲了……”女紅軍泣不成聲,“等革命形勢好轉后,我就回來接孩子!”
高祖奶奶的眼睛紅紅的,怕女紅軍擔心,說:“只要我們家有一口吃的,就不會少了這孩子的!”
后來,白軍(國民黨軍隊)進村,開始殘酷的清鄉(xiāng)活動——“茅草要過火,石頭要過刀,人要換種”。
這天,一隊白軍闖到家里,兩個孩子剛好都睡著了,高祖奶奶下意識地扯了扯被子,把兩個孩子的腦袋遮住。
白軍排長使了個眼色,幾個士兵分頭闖進房間里,乒乒乓乓地翻箱倒柜。
有個士兵搜到了一根高祖奶奶陪嫁的銀鏈子,出來的時候,神色有些慌張:“報告排長,里面什么都沒有找到!”
白軍排長的目光落在士兵那個鼓鼓囊囊的口袋上,說:“里面真的什么也沒有?!”
士兵的臉色陡然一變,一個踉蹌,猛地撞在搖籃上。
兩個孩子受了驚嚇,“哇哇”地哭起來。
高祖奶奶嚇得不知所措。
白軍排長對孩子一點也不感興趣,一把從士兵口袋里拿出那根銀鏈子,就要帶兵出去。
村里的保長突然闖了進來,攔住他們的去路,說:“長官,你們慢走!”
“這家已經搜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情況?!卑总娕砰L一臉詫異地看著保長。
保長走到搖籃前,把被子一掀,扔到地上,逼問高祖奶奶:“為什么你家有兩個孩子?”
“我……我……”高祖奶奶急中生智,趕忙說,“保長,我生的是雙胞胎!”
“哧!”保長一聲冷笑,“騙誰呢?前些日子,你家孩子滿月,去祠堂祭祖,村里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家就生了一個崽子!多出來的那個,肯定是殘匪留下來的狗崽子!”
保長厲聲說:“哪個是你自己的崽子?”
高祖奶奶嚇壞了,說:“兩……兩個……兩個真的都是我的孩子??!”
白軍排長從保長與高祖奶奶的對話之中聽出端倪,吼叫:“既然她不承認,就把兩個孩子一起帶走!”
兩個士兵向搖籃走去。
“不要動我的孩子!”高祖奶奶掙扎著說。
白軍排長手一揮,另外兩個士兵上前把高祖奶奶押住。
高祖奶奶奮力掙脫開來,跪倒在保長面前,哭求:“保長,看在同族人的份上,您就救救我家孩子吧!”
白軍打回鄉(xiāng)里,保長為了拉攏人心,多次當著村里人的面標榜自己有為族人著想的公心。他聽了高祖奶奶的懇求,臉極不自然地抽動了兩下,假裝向白軍排長求情:“長官,看在我的份上,您就放了她家崽子吧!要不然,日后我在這個村里也不好開展工作呀!”
“幫她求情?我還沒跟她清算窩藏殘匪狗崽子的罪狀呢!”
村里的墻壁上寫著“一家犯罪,十戶連坐”的標語。高祖奶奶知道,自己一旦被扣上窩藏紅軍的罪名,不但救不了兩個孩子,還要搭上全家人的性命,而且會連累鄰居。她知道這次躲不過去了,可是她看看這個孩子,又看看那個,哪個都不忍心交出去。
白軍排長等不及了,咆哮著:“再不把殘匪的孩子交出來,我就不客氣了!”
高祖奶奶一狠心,咬牙把自己的孩子抱了起來……
我的小祖爺爺,一個出生三十多天,連大名都還沒來得及取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那個紅軍留下來的孩子,每年都會從北京千里迢迢地來到我家。每次來,他都會帶上鮮花和果品去山上祭奠高祖爺爺和高祖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