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與子

[黃昏，父親和兒子捆行李，看得出來爺倆特別高興。

子 爸，你歇著吧，我自己來。

[父親停下手，仍站在原地。

父 你能行？

子 怎么不行！

父 你考上了大學，真給我長臉。唉，這一走，等到學院放寒假才能回來，一去就得半年。從來沒離開家，想家可別哭鼻子喲。

子 我都二十了，還拿我當小孩呢。家里要有事，我隨時請假。

父 家里能有啥事？我身體這么棒。

子 趁你身體棒，趕緊找個后老伴，到時候我不得回來祝賀嘛。（笑）

父 凈瞎掰！今后不許開這樣的玩笑。

[父親發(fā)現(xiàn)行李捆得很松。

父 （埋怨地）你看你，還說不用我動手呢，你看你捆得多松，快點解開重捆。

[父親解開行李繩，幫著兒子重新捆行李。

父 平常啊，你干活我橫扒拉豎擋著，讓你只管學習，看起來不對呀，應該同時培養(yǎng)你獨立生活的能力。

子 （笑了笑）晚了，后悔藥可沒處買。（一本正經(jīng)地）爸，我也后悔，這些年我凈往上大學使勁，忽視了您……

父 我不挺好嘛。你媽走了這些年，咱爺倆相依為命，你挺聽話的，咱爺倆沒吵過架，沒拌過嘴，我挺知足的。

子 唉，那件事……我做得太不對。

父 哪件事??？我都忘了。

子 您不會忘的。

父 哦，你說那件事吧？別再提了，我想開了。你這一走，剩我一個人更好，跑腿子講話了，一人吃飽了連狗都喂了。

子 爸，別打岔，你跟我陸阿姨，當初，要不是我攔著，你倆早就……

父 早就翻篇了，翻篇了。

子 我一走，家里就剩你一個人了，我不放心。

父 有啥不放心的，我能走能撂的。

子 一時有個頭疼腦熱的，跟前兒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

父 頭疼腦熱算個啥，我一個人能照料自己。

子 爸，我昨兒下午去陸阿姨家了，她還是一個人，話里話外還在等你。你倆畢竟是師兄妹，在一個班組這么多年，知根知底。我跟她說，以前是我不懂事，請她原諒……

父 你……你這事咋沒跟我說呢？

子 我讓她考慮一下，如果同意，今晚來商量一下。

父 你這孩子……搞得我……沒思想準備嘛。

子 爸，原諒我吧，我當初，太狹隘了，光想自己……

[門鈴聲。兩人一愣，隨即兒子高興地抱起父親。

子 （興高采烈地）爸，是陸阿姨！

后媽

[后媽拎著買菜兜從外面進屋，“咣啷”使勁帶門。

[小彪正在看電視。

小彪 哎，咋的？摔門干啥？沖我來多直接。

后媽 （笑了笑）看你說的，我……沒尋思你在家，這門有點軸，不使勁關不嚴。

小彪 不是門軸，是我礙眼吧？

后媽 （溫和地）你能礙啥眼，咱家我和你，再加上你爸，就三口人。今兒咋沒上學？

小彪 我的事，你別管。

后媽 （仍溫和地）我這繼母沒當好，都來五年了，你還是不習慣，這怨我，可能方法不對頭。

小彪 方法對著呢，你總是做出對我好的樣子。

后媽 小彪，我……真的是對你好。盡管你不是我生的，可跟我生的一樣。我跟你媽是閨蜜，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小彪 別別別，別整這動人的橋段。我問你，我媽沒死的時候，你是不是跟我爸就……

后媽 小彪，原來你……你早說呀，這可冤枉我了！我嫁給你爸之前，連你爸長啥樣都不知道。

小彪 誰信？不是和老媽是閨蜜嗎？

后媽 你媽訂婚、結婚，我在澳大利亞正給侄女陪讀……你媽走了第二年，我的丈夫出車禍去世了，過了兩年，經(jīng)人介紹才認識你爸。聊起來才知道，你爸是我閨蜜的丈夫，我又驚又喜。你當時十歲，我想給你補上缺媽的遺憾，才……

小彪 （諷刺地）你這么偉大！

[父親開門進來，也是關門聲大。

父親 說誰呢，這么偉大？

小彪 我……背詩呢。

父親 我以為你對常阿姨轉(zhuǎn)變看法了呢。小彪，你常阿姨對你像對親兒子一樣，你還想咋的？你都十五了，該懂事了。她來五年了，你連媽都不叫，總叫“唉”，我糾正多少回也不改。

小彪 我有媽，死了也是我媽。

父親 你！不肯叫媽也得叫阿姨，太不知好歹了。

[小彪站起身，要出去。

父親 干啥去？

小彪 屋里悶，透透氣去。

父親 （厲聲地）坐下！

[小彪只好坐下。

后媽 （溫和地）你就讓他透透氣，小孩愿意上外頭玩。

父親 你別管！今天為什么不上學？

小彪 老師有事放假，周六補。

父親 小彪，上個月，你常阿姨說，她回娘家住一個禮拜，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小彪 我知道那個干啥，與我無關。

父親 其實，是她上醫(yī)院做流產(chǎn)，連著做了絕育手術。她不要自己的孩子，這輩子就守著你一個，你知道嗎？！

小彪 （驚愕）這……這是……真的嗎？

父親 我還能騙你嗎？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白瞎她對你一片真心了。

小彪 （漲紅了臉）常……常阿姨……

后媽 （微笑著）有你，我就知足了。

小彪 （含淚）讓我……叫你一聲……媽……

繼子去認父母

[中午，飯菜在桌上擺著，老丁和老伴坐在桌旁都沒動筷子。

老伴 山子走十五天了，手機一直關著，白養(yǎng)了他十八年，養(yǎng)條狗還知道晃晃尾巴呢！

老丁 他找到親生父母不容易，十八年沒見面，不得好好團聚一下嘛！

老伴 八成他不能回來了，聽說他父母開公司有錢，咱這工人家庭跟人家沒法比。

老丁 他都十八了，由他選擇吧。

老伴 那完了，誰不奔錢使勁，咱倆沒戲了。（哭）

老丁 就知道哭，哭有啥用？要能把他哭回來，我跟你一塊兒哭。

老伴 他是我的心肝兒??！他胃不好，不能喝瓶水，要喝開水，臨走我囑咐又囑咐，也不知他記住沒。唉！

[老丁拿起筷子。

老丁 吃飯吧，都涼了。

老伴 你還能吃得下？心可真大。

[老丁放下筷子。

老伴 他胃不好，不能吃米飯，也不知……聽說大興安嶺比這兒冷，他臨走時只穿件單衣裳……

老丁 他父母有錢，還能冷著他？瞎操心。

老伴 你說，當初他父母為啥把他扔了？我在道上撿到他，他躺在襁褓里還笑呢，把我稀罕得沒法兒的。

老丁 山子不說了嗎，他父母那時沒結婚，他父親打傷了人進了監(jiān)獄。

老伴 山子說了嗎？我咋沒印象？

老丁 當時你只顧哭了……

老伴 你說，山子為啥手機不開？是不是不想跟咱們通話？

老丁 別瞎想，他不是忘恩負義的孩子。他十歲那年，我喝醉了酒，說了他的身世，沒想到他對咱倆更好了，知疼知熱。

老伴 他走時，咱也沒問他父母的詳細地址，光知道是滿洲里，他要是不回來， 咱上哪找去？滿洲里那么大。

老丁 你還去找他？

老伴 我白養(yǎng)他十八年了？我一把屎一把尿，頭疼腦熱往醫(yī)院跑；他一小，沒奶吃，我認可喝稀粥也買牛奶喂他；上學了接送，那年大風雪，我送他上學，摔了幾個跤都數(shù)不清了……

老丁 再有兩年就考大學了，也不知是回來念，還是轉(zhuǎn)到父母那兒念……

[老丁的手機響了。老丁看手機。

老丁 這個號挺陌生，八成是商業(yè)廣告。

老伴 快接吧，興許是山子打來的呢！

[老丁按下接聽鍵。

老丁 喂，誰呀？哦，山子？你手機號換了？你在那里？啥？已經(jīng)上飛機了，要到哪去？哦……哦……哦……那好吧。（放下手機）老伴呀，咱兒子飛回來了！

老伴 （驚喜地）真的？

老丁 他說，他在這念高中，考大學，他要報答養(yǎng)育之恩，他父母完全支持！

老伴 （流著淚）謝天謝地！咱不但有兒子，還有了親家！

老丁 （高興地）快吃飯，待會兒，兒子就到家了！

相會

[老婆正在客廳織毛線活，門鈴響了，老婆急忙開門，老頭進屋。

老婆 到一個月了嗎，你來？

老頭 你不會看日歷。

[老婆看墻上的日歷。

老婆 哎呀，忘撕了。

[墻上的日歷是9月31號。

老頭 今兒都十一了。家里咋沒人？

老婆 說啥呢？我不是人嗎？

老頭 （笑了）我是說，二兒子兩口子和孫子呢？

老婆 叫一個朋友找去吃飯了。

老頭 咋沒叫你去呢？

老婆 叫了，我嫌鬧，沒去。你怎么，不在老大家過十一？

老頭 每個月1號上午，不是叫咱老兩口見面嗎？

老婆 你不會吃完晌午飯來？

老頭 那不是下午了嘛。這也是我兒子家，在這吃誰敢說別的？

老婆 還挺硬氣。要不是咱倆總打架，能東一下，西一下嗎？

老頭 唉，別提這茬兒了。我脾氣不好，你也不讓人。

老婆 你在老大家咋樣？吃得好嗎？

老頭 還湊合。你呢？

老婆 我也行，想吃啥，跟二兒媳說，就給做，就是……

老頭 咋的？

老婆 他們嘮的嗑我不愛聽，我嘮的嗑他們不感興趣。

老頭 我也是。唉，總不如咱老兩口一起過日子，吃得舒適，還隨便，只是老打架，惹氣……

老婆 你說你，那時候干嗎總發(fā)脾氣？

老頭 你也不是省油的燈。

老婆 得，別在二兒子家打起來，那就連一月見一次面的機會都取消了。

[兩人停頓一下。

老頭 你織啥呢？

老婆 閑著沒事，織個坎肩，還織肥了。正好，織完了。要不，你穿試試。你把外衣脫嘍。

[老頭脫下外衣，老婆拿起毛線坎肩，往老頭身上穿。

老頭 哈哈，不是織肥了，你就是給我織的。

老婆 美得你。

老頭 你呀，就是嘴硬。（從拎兜里掏出兩個木刻小人）我沒事，刻小人兒玩，一個老婆，一個老頭，你要一個不？

老婆 干嗎給他倆分家？

老頭 咱倆不也分開了嘛。

老婆 天底下，像咱倆這樣的才有幾個？

老頭 那，把兩個都給你。

老婆 太好了。它倆不會說話，指定打不起來，這老兩口你尊我讓，看看也是個樂趣。

老頭 看它倆，想自個兒，孤孤單單，有啥樂趣？

老婆 白天找老朋友打打撲克，晚上自己一個房間肅靜。

老頭 能睡著嗎？老年人覺輕。

老婆 我睡得可香了。

老頭 孫子說，你常常到下半夜還沒睡呢！

老婆 瞎說。

老頭 咱老房子空著，老大張羅要賣它，錢咱倆對半劈，你看……

老婆 不賣，我還留著呢。

老頭 這么說，你還想到老房子?。?/p>

老婆 你不也是這么想的嗎。裝啥呀？你撅尾巴拉幾個糞蛋，我還不知道你？

老頭 你呀，是我肚子里蛔蟲。

老婆 說得這么埋汰。

[老頭和老婆大笑。

老頭 咱這回到老房子住，指定不打架了，我保證。

老婆 拉鉤！

[老婆、老頭拉鉤，大笑。

老婆 今兒十一，我包餃子，讓你在這兒過。

老頭 我和面。

老婆 面和好了，肉餡也拌好了。

老頭 就等我來了？

老婆 美得你。

[老頭和老婆大笑。

（作者單位：黑龍江省藝術研究院）

責任編輯 姜藝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