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洋華
(樂山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四川 樂山 614000)
記憶研究始于19 世紀末20 世紀初,一開始關注的是“個人記憶”的心理學層面,而后轉(zhuǎn)向“集體記憶”的社會學研究。揚·阿斯曼將文化納入記憶研究,將集體記憶分為交往記憶和文化記憶。之后,文化記憶研究被廣泛運用到文學研究中,形成“文本和記憶密切關聯(lián),文本作為媒介闡釋記憶,記憶被文本化”的共識。奧古斯特·威爾遜的《兩列火車飛馳》(1969)是一部充滿個體記憶和集體記憶的戲劇。此劇故事發(fā)生在20世紀60 年代匹茲堡希爾區(qū)一個美國黑人孟菲斯開的餐館里。劇中沒有中心人物和情節(jié)沖突,主要由劇中人物通過回憶和講述各自遭遇來推動劇情發(fā)展。
筆者認為劇中瑣碎的個人回憶彼此交疊,展現(xiàn)了受舊城市改造項目影響,黑人社區(qū)空間和精神上的分崩離析;黑人口述傳統(tǒng)和約魯巴神話①則使得文化記憶再生產(chǎn),在文本中構建了一個超越血緣和地域的精神共同體。這種以文化記憶為基礎的共同體建構是一種“‘將(族裔)經(jīng)歷理論化’的過程,即某種在權力結構中進行敘述、抵抗族裔失憶、保持文化在場、加固族裔共同體的過程”[1]56。通過構建以美國黑人文化記憶為基礎的精神共同體,文本打破美國白人主流社會對社會記憶的選擇和控制,對抗美國黑人對歷史的遺忘這一社會現(xiàn)象。
美國學者主要使用帕克“社區(qū)研究”的概念,分析劇中黑人社區(qū)在美國黑人身份建構、歷史延續(xù)和文化傳承等方面的作用。威爾遜通過戲劇“從事某種形式的社區(qū)建設。[他]希望,從某種意義上說,讓他們的觀眾有一種集體的心態(tài),讓他們的觀眾從對個人的狹隘關注轉(zhuǎn)向?qū)Ω蟮纳鐣P注”[2]19,因此他在戲劇中“呈現(xiàn)了個體和社區(qū)的互動,而不是分離”[3]33。摩納哥指出:“通過選擇使用社區(qū)作為家庭結構,威爾遜再次強調(diào)了文化聯(lián)系的價值。”[4]99社區(qū)本質(zhì)上是一個以地域組織起來的人口,社區(qū)里的人處于相互依存的關系,“社區(qū)”也可以看作“地域共同體”。
當代語境下的共同體,超越了血緣和地緣的層面,轉(zhuǎn)向精神、宗教和文化。美國學者從社區(qū)視角對威爾遜的研究,為筆者的研究提供了有關“地域共同體”的理解。在此基礎上,筆者突破社區(qū)的概念,分析劇中以文化記憶為基礎的精神共同體建構?!耙晕幕洃浗嬘洃浌餐w可以有效維護共同體的同一性和延續(xù)性,也最能體現(xiàn)共同體成員的共同利益?!盵5]171文化記憶通過反復使用的高度符號化、極具象征意義的文本、意象和儀式,幫助個體獲得身份認同和歸屬。宗教神話、傳統(tǒng)習俗和音樂作為文化記憶的媒介,幫助人回歸到原初的情感中,形成神圣牢靠的紐帶。
集體記憶由交往記憶和文化記憶兩部分組成。交往記憶指“對剛剛逝去的過去的回憶。這是人們與同時代的人共同擁有的回憶……隨著它的承載者而產(chǎn)生并消失的”[6]44。文化記憶則是關于“發(fā)生在絕對的過去的事件”,具有神圣的因素,以“被固定下來的客觀外化物”為媒介。[6]51兩種記憶都需要媒介來展現(xiàn)和傳承。文化記憶共同體是以共享的文化記憶以及在共享過程中對文化價值的認同為基礎形成的。
孟菲斯的餐館是交往記憶和文化記憶的展現(xiàn)場。一方面,它取代處于奔潰邊緣的黑人社區(qū),被賦予“救贖的力量——[是]一個可以促進美國黑人故事被講述和聆聽的空間。”[7]195同時,一些文化記憶元素也在角色的個人回憶中得以傳達,完成了文化記憶的再建構和傳承。另一方面,餐館的菜譜和地理位置的神話隱喻作為客觀外化物,向劇中角色以及戲劇觀眾呈現(xiàn)了再生產(chǎn)后的美國黑人文化記憶。
威爾遜在訪談中提到:“任何時候,只要舞臺上有五個美國黑人,那么他們自然而然地就會講故事,因為故事是傳遞文化信息、觀點和態(tài)度的唯一途徑。”[8]119因此,他的戲劇淡化人物動作和心理,基本是通過口述故事這一傳統(tǒng)來推進。角色在閑聊中展開回憶,講述過去的經(jīng)歷和遭遇。這樣,個人回憶“從意識的可能性脫胎換骨為語言的現(xiàn)實性,實現(xiàn)了在社會層面而非自然層面的第二次誕生,成為可供認知、交流和建構的文化現(xiàn)象”[9]86。社會的權力階級決定了社會回憶的選擇和遺忘。黑人的歷史是被美國主流社會輕描淡寫甚至刻意遺忘的歷史。記憶的“‘可靠性’要求我們盡可能地接近歷史真實,還原歷史本來的面目,屬于本體論的范疇,關乎現(xiàn)實;而‘有效性’要求我們深化對歷史的反思,增進我們對人類良知和社會道德的思考,屬于認識論的范疇,關乎對現(xiàn)實的建構”[9]90。不同于大多數(shù)描述美國黑人遭遇,譴責白人壓迫的抗爭性話劇,在《兩列火車飛馳》中,轟動19 世紀60年代的重要歷史事件黑人民權運動和黑人權力運動只是通過背景音效被暗示或者被劇中人物隨口一提。而個體日常的遭遇卻被詳細地描述出來?!巴ㄟ^這些回憶和敘事所建構出的歷史圖像,是一種‘日常的歷史’,一種‘來自底層的歷史’。”[6]45由此可見,威爾遜追求的不是真實歷史的復現(xiàn),不是回憶的可靠性,而是回憶的有效性。他通過戲劇重述黑人自己的歷史和建構黑人自己的現(xiàn)實,去抗衡主流社會對黑人歷史的選擇和遺忘。
因為身份、回憶發(fā)生的時間和空間不同,不同主體對同一事情的回憶會不同。這種互文性使回憶變得不確切,令人懷疑,但正是這種不確定性促進集體中的主體補充、修正和整合記憶,構建有效的記憶空間,實現(xiàn)對過去的反思。劇中韓邦的遭遇通過霍洛威和孟菲斯的視角被講述出來,成為人們共享的互文性回憶文本。在霍洛威的版本中,韓邦被白人老板魯茲欺騙和剝削,是典型的種族主義受害者??墒敲戏扑沟陌姹局袆t指出錯在韓邦自己,因為“他[韓邦]讓魯茲決定用什么來支付他的工作”,所以是“他讓魯茲把他自己給逼瘋了”[10]24。威爾遜沒有指出霍洛威和孟菲斯的版本誰真誰假,只是將兩個版本一前一后呈現(xiàn)起來,構建了一個供集體反思和判斷的記憶空間,促進集體成員圍繞同一事件形成新的價值認同。
講故事和聽故事都是構建個人關系的文學表征。集體中的個體互為聽眾,他們對故事內(nèi)容的情感態(tài)度,成為判斷彼此共同體歸屬的標準。他們“以理解為旨趣,以我們?yōu)橐暯牵哉Z言為媒介,以共識為最終目標,以交往理解為依據(jù)展開以言施為目的的話語交往,從而形成特定的社會關系?!盵11]116任何個體的記憶都要被放置到群體的環(huán)境中考慮才有意義。個體記憶轉(zhuǎn)變成集體記憶,個體間始形成新的情感聯(lián)結和認同,奠定了精神共同體形成的基礎。
黑人民族歷史在美國官方歷史敘述中失語,也逐漸被黑人自己遺忘。黑人社區(qū)的瓦解加劇了歷史文化失憶的情況。劇中,孟菲斯的餐館代替正在瓦解的社區(qū),成為回憶發(fā)生的場所,幫助個體記憶的交織和再生產(chǎn),實現(xiàn)文化記憶的呈現(xiàn)。
事和物象“可以營造誘人回憶的氛圍,充當激活或激發(fā)主體進行記憶的催化劑”[9]87。舞臺設置中,孟菲斯的餐館墻面木板上有一塊巨大的菜單板。菜單板的另一邊寫著前一天彩票的中獎數(shù)字組合“651”。菜單板一直作為背景,貫穿整部戲,展現(xiàn)出美國黑人的飲食特點和飲食氛圍。菜單板上的菜被統(tǒng)稱為靈魂料理,是美國黑人在販賣至美國為奴的幾百年中發(fā)展形成的飲食,承載了美國黑人的文化記憶。斯諾德格拉斯指出,靈魂料理可以“重新點燃美國黑人的集體意識,因為這些熟悉的味道和共有的烹飪方式猶如傳家之寶一樣通過口述的方式在烹飪者中代代相傳”[12]188。劇中人物來到餐館,通過相同的飲食習慣喚起深埋在飲食中的文化記憶。記憶得以實現(xiàn)社會層面的二次生產(chǎn),構成一個新的記憶空間,將個體成員聯(lián)結起來,喚醒內(nèi)部彼此的認同和文化精神共同體意識。
另一方面,餐館的地理位置含有約魯巴神話中十字路口的隱喻,成為文化記憶可以附著的媒介。首先,匹茲堡坐落在阿勒格尼河、莫農(nóng)加希拉河與俄亥俄河的交匯處,是一座處于河流十字路口上的城市。其次,孟菲斯的餐館位于偉利大街、中央大街和柯克帕特里克街交匯的十字路口(見圖1)。在約魯巴宗教中,“十字路口象征天堂和塵世,西方和東方,南方和北方的交錯,為信仰者打開了世俗和神祗智慧之門?!盵13]164孟菲斯的餐館左右兩邊都是韋斯特的殯儀館,對面是魯茲的生鮮店,偉利大街的盡頭是艾斯特大媽的住所。生鮮店象征俗世,殯儀館象征死者世界,艾斯特大媽的住所則是連接現(xiàn)在和過去,救贖黑人精神和靈魂的圣地。孟菲斯的餐館介于神靈、死者和活人三種不同世界之間,是“物質(zhì)和精神”交匯的十字路口,被高度符號化,即隱喻了黑人原始神話,指涉習俗和文化,又提供了交往記憶和文化記憶交織的空間,成為文化記憶附著的客觀外化物,將文化記憶景觀化。
圖1 孟菲斯餐館地理位置圖解
通過孟菲斯的餐館,個人回憶得以傳達成為交往記憶,進而實現(xiàn)文化記憶的再建構和傳承,形成喚醒個體間的認同和精神共同體意識的記憶空間。
交往記憶具有時限性,一般是80 到100 年,而文化記憶的時間結構則是“神話性史前時代中絕對的過去”,并且始終擁有“專職承載者(Tr·ger)”。[6]51劇中霍洛威和艾斯特大媽暗示了約魯巴神話中的相關人物,具有神性,承擔文化記憶專職承載者的職責。
約魯巴神話中埃舒(Esu)是十字路口的守護神,類似于古希臘羅馬神話中的赫爾墨斯,作為信使,穿梭于神靈、死者和活人之間,負責指引人類去“洞察必須解決的一切對立,從而實現(xiàn)平衡、健康和富足的生活”[13]153。當劇中角色陷入困境的時候,霍洛威總是提議他們?nèi)グ菰L艾斯特大媽獲取心靈救贖。另外,霍洛威沒有在劇中講述自己的過去,而是大篇幅講了三個有關黑奴的故事,引起餐館其他人的激烈討論,很像埃舒在引導人類去洞察世事。在霍洛維的引導下,其他角色針對這三個故事,漸漸形成集體共有的價值取向和情感連接。當關乎過去的一段記憶被集體接受,這段記憶也就變成文化記憶。
“對于文化記憶來說,重要的不是有據(jù)可查的歷史,而只是被回憶的歷史?!盵6]46在“漏水桶”故事中,霍洛威以漏水桶為喻,闡明金錢在白人和黑人之間的流通軌跡,指出在白人把控的經(jīng)濟體制下,黑人即使努力工作,經(jīng)濟上也不會有任何改善。在“黑鬼人垛”故事中,霍洛威形象地描述黑人奴隸就像干草一樣一垛垛被奴隸主摞起來,指明南方種植園經(jīng)濟對黑人奴隸的剝削。在“黑鬼和手槍”故事中,霍洛威指出武力的重要性。當其他人抱怨生活的時候,霍洛威一針見血地指出黑人自身的惰性、社區(qū)暴力和犯罪行為等社會問題,和其他人唱反調(diào)?;袈逋v的和其他人的講話內(nèi)容格格不入。他不關心個體遭遇,更關注民族整個群體的苦難,并且總帶著一股自嘲,語言風格和內(nèi)容形成巨大反差。聽者更易于在被逗笑之后,審視自身,思考美國黑人當下困境的癥結所在。他講的故事是快被人們遺忘的集體回憶,和其他角色的個體回憶互為補充,相得益彰。他拋出話題,引導其他人展開討論,推動個體在討論中形成情感和價值觀的共享與認同,履行專職承載者的職責,喚醒文化共同體意識。
霍洛威講述的是美國黑人歷史中零散的記憶碎片,缺乏整體性。艾斯特大媽的職責則是整合記憶碎片,將記憶抽象化和儀式化。
艾斯特大媽從未在舞臺露面,只是出現(xiàn)在人們的講述中,充滿神秘色彩。她的英文名字Aunt Ester 指涉英語中祖先(ancestor)一詞。她生于1619 年,“和1617 年北美洲殖民地奴隸制的誕生聯(lián)系在一起?!盵12]83傳聞她能夠通過類似巫術的原始儀式連接現(xiàn)在和過去。這樣的人物設定無法用科學來解釋,但卻符合約魯巴宗教宇宙觀。約魯巴人認為:“同時存在著兩個世界,一個是靈魂世界奧朗,一個是肉眼可見的世界阿耶。”[14]170兩個世界的存在決定了兩個層面的現(xiàn)實。人類可感知的世界是處于第一層面的現(xiàn)實;而人類不可感知的世界,比如死者,神靈等這些按照現(xiàn)代西方科學被認為是不真實的東西,是第二層面現(xiàn)實。322 歲的艾斯特大媽就是屬于第二層面現(xiàn)實。她住所紅色的大門也彰顯著她非同一般的身份,因為紅色“對于大部分尼日利亞約魯巴人來說是‘至高無上的顏色’”[15]77。每當拜訪艾斯特大媽的人要給她錢作為答謝時,她會讓這些人把錢扔到河里,并肯定地告訴他們她會收到這些錢。艾斯特大媽和河流以及過去世界的關系讓人聯(lián)想到約魯巴神話中的河流女神和智慧女神奧順(Oshun)。和奧順一樣,她可以在現(xiàn)實世界和靈魂世界自由通行。這種相似性和關聯(lián)性將她神化成為美國黑人傳統(tǒng)、民俗、宗教和歷史的承載者,幫助美國黑人建構文化記憶共同體。
根據(jù)孟菲斯的回憶,艾斯特大媽會為拜訪者舉行降神會。她將手放在尋求幫助的人頭上,讓他們事無巨細地講述自己的一生。在傾述和聆聽中,求助者的回憶成為了艾斯特大媽的回憶,世俗的個體記憶通過重復的固定儀式轉(zhuǎn)變?yōu)樯袷サ奈幕洃洠M而被當作關于美國黑人起源的神話傳說,深深植入拜訪者的意識,進入這個民族的集體意識中?!盎貞浿娜后w通過憶起過去,鞏固了其認同。通過對自身歷史的回憶、對起著鞏固根基作用的回憶形象的現(xiàn)時化,群體確認自己的身份認同?!盵7]47也就是說,個體通過文化記憶獲得一種肯定,同時在回憶、選擇、想象和重新闡釋個體記憶中,實現(xiàn)文化記憶的二次生產(chǎn),獲得了集體認同感。民族的歷史也通過文化記憶“擁有了可持續(xù)的規(guī)范性和定型性力量”[6]47,增強文化記憶共同體生成的基礎。
布魯斯音樂是“美國黑人集體對世界做出的文化回應”[16]561,是美國黑人傳統(tǒng)文化中的瑰寶,也是黑人文化記憶的客觀外化物。威爾遜在戲劇中“使用音樂——或缺乏音樂——來提醒觀眾注意該劇的性質(zhì)”[17]63,增強戲劇的儀式感和神圣性,而韓邦的死亡作為儀式的“犧牲”和“祭奠”推進了劇中人物的行動,以群體共同體意識的覺醒宣告儀式的結束。
布魯斯起源于美國南方黑人作為奴隸在勞動時抒發(fā)深邃情感的隨口吟唱和福音音樂,以歌曲的形式講述美國黑人的生離死別,“通過音樂這一口頭文化,他們活出自我,講述‘他們是誰’,并且保存他們的文化?!盵18]109劇中餐館里的一臺投幣式自動唱機已經(jīng)壞了兩年,直到戲劇最后一場孟菲斯和斯特林拜訪了艾斯特大媽回到餐館后,它神奇地好了,久違的布魯斯在餐館響起,標志著一種集體意義的產(chǎn)生。
最后一幕,布魯斯音樂始終處于缺失的情況,因此劇中角色以自身身體和聲音為媒介,演繹自己的獨奏?!懊戏扑勾敌√?。麗莎彈鋼琴。斯特林演奏特諾薩克斯。韓邦演奏深情的中音薩克斯。韋斯特吹長號?;袈逋枪?,伍爾夫是貝斯?!盵17]69他們的語言獨奏彼此呼應,向觀眾吟唱一個關于非洲裔美國人因為缺乏權力,所以無法制定規(guī)則,最終輸?shù)粽斡螒虻墓适隆6诮咏鼊〗K之時重新響起的布魯斯將戲劇推向了高潮。孟菲斯與斯特林兩人的行為和態(tài)度發(fā)生了積極轉(zhuǎn)變,突破語言,采取了實際的行動改變自身的困境。孟菲斯向城市委員會表達他反對社區(qū)拆遷的決心,捍衛(wèi)餐館和希爾區(qū)的存在。斯特林向麗莎表白,稍后又沖進魯茨的生鮮店為韓邦奪得了火腿。他們不再演奏各自的獨奏,而是為了同一目的聚到一起,共同完成“演奏”,展現(xiàn)出集體認同和共同體意識的生成。
死亡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韓邦的驟然離世使“孟菲斯餐館里停滯的團體獲得了一種新的活力”[2]15。孟菲斯讓麗莎在送給韓邦的鮮花卡片上寫“鮮花來自每一個人”,斯特林“手里提著一個大火腿,臉和手都流著血”[10]99。他們用各自的方式來悼念亡者。悼念亡者是處于交往記憶和文化記憶之間的現(xiàn)象,“是一種典型的‘對集體起到促成作用’的記憶。一個集體在回憶中建立了與亡者的聯(lián)系,從而確認自己的認同?!盵6]58鮮花、火腿和鮮血不僅是在悼念韓邦的去世,也是在慶賀其他角色精神上獲得的新生和洗禮?!巴楹筒劭梢允宫F(xiàn)世人們的情感紐帶牢固,而對歷史和死者的虔敬是命運共同體得以時代持續(xù)的前提?!盵19]133劇終聚在一起的個體表現(xiàn)出繼續(xù)前進的精神,彼此孕育出一種共情和民族凝聚力。孟菲斯、斯特林、麗莎不再是獨立個體,而是一個群體,在韓邦的死亡中獲取文化記憶,最終獲得歸屬和認同,萌生出共享記憶、信仰和道德的文化記憶共同體意識,展現(xiàn)出要將文化記憶永遠傳遞下去的決心。在交往記憶和文化記憶張力的影響下,觀眾通過在場觀看,也成為集體成員之一,感知戲劇中傳遞的文化記憶,產(chǎn)生不同程度的文化記憶共同體意識。
威爾遜反思當代美國黑人身份困境,通過文本重構文化記憶,形成精神共同體來對抗現(xiàn)實中對黑人過往的遺忘,打破美國主流社會權力對社會記憶的決定權,引發(fā)對主流文化記憶的觀照和審視。劇中看似漫無目的的日常交流和故事分享將個人記憶轉(zhuǎn)變?yōu)槲幕洃?,促進故事分享者和傾聽者之間的情感聯(lián)結和認同,增強民族凝聚力。高度符號化的文化意象和宗教儀式則作為媒介,向個體傳遞穩(wěn)定持久的文化記憶,確認和鞏固群體間的認同,喚醒文化記憶共同體意識。從文化記憶的角度解讀劇本,有益于理解劇中指涉的美國黑人歷史、信仰和文化。同時,對記憶生產(chǎn),再生產(chǎn)和傳遞的思考,關注文化記憶對生成共同體意識的作用方面,也具有現(xiàn)實意義。
注釋:
①約魯巴宗教是西非尼日利亞約魯巴人的傳統(tǒng)宗教,多神論,信奉大大小小1700 多個神。這些神會有血親關系,并以至高神奧羅倫(Olorun)為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