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二三年十月十日，習近平總書記考察九江時指出，長江是長江經濟帶的紐帶。無論未來長江經濟帶怎么發(fā)展、發(fā)展到哪個階段，都不可能離開長江的哺育。要從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命共同體出發(fā)，著眼中華民族永續(xù)發(fā)展，把長江保護好。

鄱陽湖是長江流域最大的湖泊，也是中國最大的濕地之一。

——題記

失雁

起風了。塘口近湖上漁火點點。漁船如搖籃般在水上沉浮。佳佳止住了哭聲，江賽娥也不再哼無詞的曲兒。

塘口是一個漁村，有四百多戶，地處鄱陽湖北岸中段，形同一個半島。節(jié)氣已過寒露，湖上風暴漸少。漁船一般不進入塘口與下岸垴中間的避風港，就在毫無遮擋的湖上過夜。下午下網，第二天早上收網，既可以看護漁網，又少走了很多冤枉路。

風漸漸大了起來。風鉆進船艙。

“哇，哇哇，哇哇哇?！奔鸭炎钕让舾械揭粓鲲L暴的到來。江賽娥也醒了，她一邊哄襁褓中的女兒，一邊喊丈夫段慶縣，醒醒，起風了，莫不是打風暴。段慶縣呢喃，睡蒙了？快立冬，哪來的風暴？漸漸清醒的段慶縣似乎也覺得不對，將頭伸出艙外，看著漆黑的天空，自言自語，咋這么大的風，還是南風，真要打南風暴，氣候變了？

這是三十三年前鄱陽湖的一個夜晚。段慶縣向我講了一個很少向外人道來的秘密。

段慶縣有兄弟姊妹七人，男兄弟三個。一九七八年，母親患關節(jié)炎，失去了勞動能力，段慶縣上面一個姐姐又死了，父親不得不將讀了半年初中的段慶縣從學校拉出來，在漁船上做幫手。那年他十四歲。一九八四年，段慶縣結婚，娶了沒上過一天學的江賽娥。兩年后生了女兒佳佳。一九八八年分家，他分了一條小船。船是家里花一百八十塊錢買的，段慶縣到手還找補了兄弟九十塊錢。分家后，段慶縣想生一個兒子，結果又生了一個女兒。

段慶縣一家人住在漁船上。船是個小劃子，年久失修，船底慢滲透，半夜還得起來將滲進艙里的水舀出去，否則下半夜就得睡在水里。

江賽娥拍打著段慶縣的屁股說，別愣著，快將船劃到岸邊，用錨固定好。

湖上的漁火像落葉一樣被風吹到了岸邊，都熄滅了，夜更加漆黑。遇到這樣的風暴，漁網是沒法收的。

那時候，湖里的魚不少，就是賣不上價錢。漁民捕魚賺的錢也就堪堪糊口，沒多余的錢買收音機，自然聽不到天氣預報。漁民也會看天氣。傍晚的時候，西南角有烏云緩緩升起，這是南風暴要來的征兆。關鍵是他們不相信過了寒露，還有南風暴。

船外狂風怒號。雨點砸在船篷上劈啪響，人仿若在鼓中。船身一起一落拍打著水面，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佳佳嚇得不敢哭了，一家人在窄小的空間里大眼瞪著小眼，等待著肆虐的風暴過去。

半夜，才風平浪靜。第二天早晨，段慶縣爬出艙外，打算去收網，網吹到了岸邊，亂糟糟的。段慶縣皺起眉頭，魚沒撈著，卻要花半天時間解開一團亂麻般的漁網。讓段慶縣沒想到的是漁網竟然網住了一只鳥。鳥是雁，大概雁被風吹落，漁網纏住腳，后又被浪頭裹著的漁網罩住。段慶縣對江賽娥說，沒撈著魚，卻罩住了一只雁，也可以一飽口福。佳佳更是歡呼雀躍，拍著小手說，有雁吃啰，我要吃雁。

雖說在湖上天天見到雁，但段慶縣從來沒動過吃雁的念頭。今天是送上門的口福，嘗嘗也無所謂。段慶縣有些小興奮，網也懶得去理，跟江賽娥打了聲招呼，便上岸去叫爹到船上來吃雁。

爹說，吃雁？

段慶縣說，吃雁。

爹問，知道鴻雁傳書啵？

段慶縣說，聽說過。

爹又問，想生兒子啵？

段慶縣說，哪兒跟哪兒？

爹嘆，放了吧。雁有靈，吃不得。

段慶縣犯愁了。女兒眼巴巴在船上等著吃雁，爹突然說吃不得。段慶縣想了一路，也沒想出一個辦法說服女兒。他回到湖邊，見一只雁在自家船的上空飛，嘴里還發(fā)出咿咿呀呀的叫聲。段慶縣猜，那雁應該與漁網里的雁是一對。聽說雁一生只找一個配偶，一只死了，另一只就成了孤雁。天上飛的雁是在懇求自己放了它的伴侶，還是為伴侶舉行最后的“葬禮”？段慶縣心里有點疼。自己已經夠苦了，為何還要給另一個生靈帶來撕心裂肺的痛苦？段慶縣沒有再遲疑，將網里的雁放了。

兩只雁在段慶縣的頭頂盤旋數圈后，飛走了。

段慶縣拿出身邊的小剪刀將漁網剪開一個大口子，若無其事回到了船上。佳佳問，爺爺咋沒來，什么時候吃雁？段慶縣裝作沮喪的樣子說，雁跑了，爺爺不來了。佳佳哭著說，你騙人！段慶縣說，網破了一個大洞，不信帶你去看。佳佳哭著鉆進了船艙。

江賽娥問，網真的破了一個大洞？

段慶縣悄悄對江賽娥說，爹說想生兒子就別吃雁，雁有靈。

江賽娥對丈夫的決定自然不敢有異議。湖邊的女人沒生兒子就不能算是女人。

江賽娥苦笑，不吃就不吃，為啥要把網剪一個洞？雁沒吃著，還得補漁網。

段慶縣也笑，不剪洞能瞞過女兒？

第二年，江賽娥生了一個兒子。段慶縣笑得合不攏嘴。

救雁

日子在段慶縣放網收網間不經意地翻動，好不起來，也餓不死。

江賽娥每天收網后，總要把一些賣不出去的小魚小蝦拋在湖灘上，引得一群湖鳥來搶食，就像農婦飼雞。

二○一○年下半年的一天，一個快六十歲的小老頭兒來到段慶縣的船上。段慶縣認得老頭兒，他是墈上曹家的曹意助，縣里的下崗工人，住在鄉(xiāng)下，有落葉歸根的意思。曹意助卻不認識段慶縣。

曹意助輕聲問，有鳥兒賣啵？

曹意助捅到段慶縣軟處，他一臉不高興說，什么鳥？

曹意助說，只要是湖里的，什么鳥都行。

段慶縣拉下臉說，你好歹也是吃公家飯的人，現在沒飯吃，還不至于做鳥販子吧！

曹意助笑，你認得我？

段慶縣罵，誰不認識墈上掃馬路的曹意助，裝什么大尾巴狼？

曹意助年輕時在養(yǎng)路段掃馬路掃得好，被領導看中，招進城做了工人。

曹意助說，罵得好。小兄弟，我不是鳥販子，訪偷鳥賊呢！

段慶縣說，我偷鳥？護鳥還差不多。

曹意助說，你想護鳥？加入我的小天鵝保護協(xié)會吧！

段慶縣反復問清楚了曹意助此行的真實目的和小天鵝保護協(xié)會的情況，欣然加入協(xié)會。曹意助說，你還不能算正式會員，我得考察你一年半載。段慶縣沒在乎，問，鳥在天上飛，夠不著呀，怎么保護？曹意助說，不用管天上，盯住地上就行。

段慶縣空閑下來就跟著曹意助在湖邊上巡，防投毒，割天網，捉鳥販子。江賽娥也已把三個兒女養(yǎng)大。佳佳學了一門手藝，上戶做裁縫。二女兒和兒子在外打工。她夫唱婦隨，也加入了巡湖隊伍。鳥是段家的天，也是她的天。

二0一二年，段慶縣成為協(xié)會的正式會員，縣里發(fā)了護鳥員證。兩年里，段慶縣學會了識鳥，知道有冬候鳥夏候鳥。除了大雁，他還認識了白鶴、白枕鶴、小天鵝、東方白鸛、白鷺、蒼鷺、鳳頭鷹、貓頭鷹、游隼……大雁也不僅僅就是鴻雁，還有白額雁、豆雁、斑頭雁和灰雁。這兩年，他還認識了縣林業(yè)局的領導，如候鳥保護局的李躍局長，野生動物保護站的曹達桑站長。

曹意助跟段慶縣說，做手藝也只學三年，你已兩年，該出師了。湖岸線有三十多公里，我們分一下工。火山垅以北歸你巡，以南我巡。我提拔你當副會長。當不當副會長，段慶縣沒在意。曹意助快六十了，還堅持下湖，自己身強力壯，怎么就不行？

獨立巡湖的段慶縣也拉起了一支隊伍。隊員都是他的漁民兄弟或者兄弟的老婆。他先是忽悠，鳥也是一條生命。人說，廢話，蛇蟲螞蟻都有生命。段慶縣嘿嘿地笑，你們都知道啊。人也笑，能不知道？我還知道，你兒子是用雁換來的。段慶縣說，你說怪不怪，沒放雁之前，賽娥只生女，放了便生兒子。人說，那是巧合。段慶縣說，不是巧合。放雁后，我對生兒子就有了信心。人問，那是什么？段慶縣說，是點化。西游記里，那么多妖魔鬼怪都得觀音菩薩點化，才修成正果。人說，還迷信上了？段慶縣說，不是迷信，是悟出了一個理兒，天地萬物，你讓我活，我便讓你活。不說點化，就說護鳥，我們沒事就到湖邊走走，是不是對身體有好處？在船上打牌喝酒，既輸錢還傷身。被忽悠的人中，男人一笑置之，女人卻聽進去了。女人都討厭男人打牌喝酒，推著自己的男人說，去，去，跟慶縣哥去。男人不情愿。女人說，你不去我去，男人便都隨段慶縣去了。幾年下來，段慶縣登記在冊的志愿者就有六十六人。

也就在段慶縣獨立巡湖的這年冬天，他遇到了一個麻煩。一天，他帶了三個人去巡湖。湖灘上一只鴻雁趴在草地上，咯咯地叫，想飛又飛不起來，口吐黏液，屁眼流著白色糞便。雁中毒了。段慶縣急得直跺腳，嘴里不停叨叨，怎么辦？怎么辦？就像兒子病了。送醫(yī)院，醫(yī)院也不接鳥呀。哪里有治鳥的醫(yī)院？他想到了候鳥保護局的領導。

段慶縣抱起雁，四個人一路小跑，先到西源鄉(xiāng)郵電所，給李躍局長打了一個電話，雁中毒了，身上滾燙的，發(fā)燒呢。李躍說，不是發(fā)燒，候鳥正常體溫就有四十攝氏度。滾燙說明還有希望，送縣里來。段慶縣也沒多想，四個人坐班車到縣里，下車后又往候鳥保護局狂奔。到了候鳥保護局樓上，四個人頭上冒白煙，棉襖都濕透了。李躍看看雁說，死了。段慶縣說，不會吧，我一刻沒停就送來了。再看雁，眼睛緊閉，頭軟綿綿垂下。段慶縣哭，怎么會死？不應該?。±钴S說，你們做得很好。但中毒時間太長，埋了吧。又拿出四十塊錢給段慶縣做路費。段慶縣沒有接，我不要錢。同伴接了，說，局長給的路費咋不要？這錢不單是錢，是獎勵。

段慶縣抱起雁念叨，回家！他把雁葬在塘口的湖岸下，壘了一個墳包，鄭重地叩了三個頭。愧疚堵在心里，隱隱作痛。江賽娥勸，你盡力了。段慶縣想到另一個問題說，要是懂一點點救護，雁不會死。

段慶縣無法從雁的死亡陰影中走出來。

救護站

段慶縣像著了魔，一次又一次往縣里跑，找曹達桑。曹達桑問，你想怎么做？段慶縣說，想救鳥，而不是往縣里送鳥。曹達桑又問，你讀了多少書，懂醫(yī)？段慶縣說，小學畢業(yè)，不懂醫(yī)。曹達桑搖搖頭，委婉將段慶縣請出了辦公室。段慶縣又去找李躍。李躍說，事是好事。李躍把曹達桑叫到辦公室。李躍問段慶縣，你想救鳥兒，有辦法嗎？段慶縣說，沒辦法，有決心。我跟老婆和兒女都商量了。佳佳還打算給我買手機。曹達桑問，佳佳是干什么的？段慶縣有些不好意思說，做裁縫。曹達桑又搖頭。段慶縣急了，人畜一般，我可以找當地醫(yī)生。李躍說，要不讓他試試。段慶縣跳起來笑，試試就試試。

段慶縣回到塘口對佳佳說，可以買手機了。佳佳也很高興。她靠一針一線一年也縫不了幾個錢，但為了買爹高興，還是花了一千多塊錢買了一部智能手機。

段慶縣干勁兒十足。隊員集資了六千多元，將他空閑下來的老屋進行了改造，隔了幾間鳥舍，做了治療室、觀察室、病房。病房里做了水池，開了天窗，屋頂蓋了封閉式蔭棚。救護站有模有樣。

段慶縣知道，只有“站”不行，還得有“救”。他在手機上查找鳥的救護辦法，找醫(yī)生請教如何給鳥治病，但醫(yī)生都搖頭，這要找獸醫(yī)。他還真找到了一個獸醫(yī)。獸醫(yī)是塘口走出去的大學生段載金。段載金從江西農業(yè)大學獸醫(yī)專業(yè)畢業(yè)，分配在省農業(yè)廳野生動物保護部門工作。他與段載金是小學同學。段載金不能幫段慶縣治鳥，但他有問必答。聽說段慶縣要辦救護站，二話不說，支持了一批救護物資，有套靴、防護服和防護手套，還有三套救護設備。

曹達桑來塘口，小有成就的段慶縣向曹站長匯報救護站的籌備情況。曹達桑說，好是好，最好還有醫(yī)生志愿者加入。段慶縣又去忽悠村醫(yī)查玉蓮，病人越來越少啊。查玉蓮嘆氣，人越來越嬌氣，小病去縣里，大病要去北京上海。段慶縣說，沒病治，手藝要荒廢了。查玉蓮笑，就是荒廢，還不至于跟慶哥混。段慶縣說，話不能這么說。人有人性，鳥有靈性。沒賺錢，還不積些功德？查玉蓮說，知道慶哥在做一件大好事，我也不缺那點時間。藥品呢？空手治不了鳥。段慶縣說，人來就行，藥品我想辦法。有了醫(yī)生，段慶縣又去找侄子段長喜。段長喜養(yǎng)鴨，家鴨是野鴨馴化而來。養(yǎng)鴨就得搞防疫。段慶縣任命段長喜為防疫員，又從縣里討來常用藥品。

以前段慶縣怕鳥受傷，現在有些盼。做了這么長時間的努力，能不能治鳥？他需要實踐。

塘口大源垅一片樹林是夏候鳥繁殖地，有蒼鷺、白鷺、夜鷺、池鷺和綠鷺。段慶縣經常到那里去巡。鳥似乎明白他的用意，果然讓他在林子里找到兩只摔傷的夜鷺幼鳥。段慶縣抱回家，江賽娥接過來嚇了一跳，說，鳥傷得好嚴重，高燒呢。段慶縣學李躍的口氣說，孬婆，鳥高燒說明還有救，鳥體溫高，就怕下降。江賽娥說，我去叫查玉蓮來。查玉蓮檢查了一番，說鳥沒受傷，養(yǎng)著就行。段慶縣有些失落，分明是樹上掉下來的，咋沒受傷？江賽娥小心照料了二十多天，鳥硬了翅膀，段慶縣便抱到林子里放飛了。這次嚴格來說不能算救，只能算護。

二○一七年，段慶縣巡湖發(fā)現了一只飛不動的斑嘴鴨，兩只鼻孔流鼻涕，拉白色鳥糞。查玉蓮懷疑是病毒感染，便用抗菌消炎藥，口服注射同時進行。段慶縣擔心查玉蓮治出問題砸了自己的牌子，說，藥試著用，用量別大了。查玉蓮也是第一次給鳥治病，心里沒底，治療時小心翼翼。沒想到，兩天后，斑嘴鴨又活蹦亂跳。段慶縣用手機拍了視頻向縣里匯報。

段慶縣兩次救護實踐還真引起了縣候鳥保護局的關注。二○一八年一月九日，李躍似乎是想檢閱段慶縣救護站的救護能力，將彭澤縣林業(yè)局送來的兩只中毒的小天鵝調度到塘口，讓他到三汊港去接。段慶縣興沖沖騎著三輪摩托趕到港頭十字路口，在寒風中等了一個多小時，接到小天鵝便往塘口跑。救護站也如臨大敵，小天鵝是國家二級保護候鳥。查玉蓮早早穿上了防護服，消好毒，在治療室等。小天鵝上了治療臺，她先從小天鵝翅膀上細小的靜脈血管注射了半支阿托品，接著又給小天鵝輸液。段慶縣問，咋和人一樣輸液呢？查玉蓮說，打阿托品解毒，輸葡萄糖、氯化鈉補充營養(yǎng)，還能排毒。段慶縣嘆，缺誰都不能缺醫(yī)生。段慶縣與江賽娥一人抱著一只小天鵝輸液。小天鵝血管細如發(fā)絲，給它輸液比人慢，兩人熬到第二天凌晨三點才輸完液。

第二天繼續(xù)用藥，到了第四天傍晚，小天鵝緩過來了，四只小眼骨碌碌轉。江賽娥喂小天鵝吃谷，小天鵝不吃。江賽娥說，咋不吃呢，沒好吧？段慶縣說，倒一碗水來，干巴巴的咋吃？江賽娥又端來水，小天鵝仍不吃。段慶縣琢磨，這回該吃呀？！他將水倒進裝谷的盤子里，兩只小天鵝歡快地吃起來，還不時地昂起頭叫喚。江賽娥笑，天鵝吃東西像鴨子。

小天鵝天性喜歡戲水。江賽娥買來一只大盆，裝滿清水，再將谷撒在盆里。小天鵝既可以戲水，又可以找食，玩得不亦樂乎。

經過一個多月的精心護理，兩只小天鵝完全康復。二月二十一日，縣候鳥保護局、野生動物保護站、監(jiān)測站來人親自監(jiān)督，兩只小天鵝在塘口放歸大自然。同年十一月，鄱陽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領導視察塘口一錘定音，一個漁民能如此執(zhí)著，為什么不支持！段慶縣喜滋滋到民政局申請登記。民政局領導說，野生動物救護站是行政機構，你是民間社團，叫協(xié)會吧。段慶縣說，就叫協(xié)會。年底，段慶縣正式掛出“都昌縣野生動物救護協(xié)會” 的牌子。

江賽娥

江賽娥從形體上看，沒有一點兒江南水鄉(xiāng)女人線條的韻味，只能算女漢子。她人高馬大，大腳板，近乎彪悍，但說話又是輕聲細語，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江賽娥是在段慶縣家最艱難的時候嫁給段慶縣的。在湖區(qū)，女人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生兒子，兒子是一個家的未來。江賽娥卻生了兩個女兒，還得生。分家后，家里除了一條破船，就是幾分旱地。旱地只能種些雜糧和蔬菜，無法填飽一家人的肚子。所幸一條船還可以勉強糊口。兒子出生后，日子更苦了。江賽娥也著實能干，上船能捕魚，下船能種地，無論輕活兒重活兒都不輸一個男人。兒女長大了，她總算松了一口氣。鄱陽湖禁漁后，她就只剩下一件事，跟著老公去護鳥。

協(xié)會分工讓人費解，竟然讓文盲學歷的江賽娥負責宣傳管理。然而，當看完江賽娥的八本救護日記，才恍然大悟。江賽娥什么時候脫盲了？江賽娥說，跟段慶縣學的。一個女人為了跟上一個男人，不但掃盲了，還能記日記。可見，一個漁婦用情之深，用情之專。

江賽娥的救護日記可不是記錄一個女人的小心思，而是一種救護檔案。候鳥從哪里來，怎么救治，怎么護理，最后又到哪里去了，都必須做詳盡記錄?？h候鳥保護局就是依據救護日記以及相應照片對救護協(xié)會進行全程監(jiān)督。救護日記還是一個賬本，見證著一個個小生命的復活或死亡。從塘口救護站開始，日記中記載了八百二十一只候鳥的“住院”經歷，字跡雖不美觀，且多有錯別字，但業(yè)內人都能讀懂。

追蹤那兩只小天鵝，日記這樣記述：

二0一八年一月九日" 星期二

彭澤縣野生動物保護站把兩只國家二級保護候鳥“小天鵝”用紙箱裝運送到“塘口野生動物救護站”。當時，一只全身發(fā)斗（抖），精神特別差，另一只也站立不穩(wěn)。接收后，工作人員立即診治。小天鵝中毒了。我們用?。òⅲ┩衅方舛荆命c的（滴）排毒。經過連夜搶救，其中一只仍然是淹淹（奄奄）一息，幾近死亡。我們將它的照片發(fā)給了彭澤的方站長和曹達桑站長。我們沒有放棄搶救。凌晨三點后，小天鵝慢慢恢復知覺。早上六時，精神有所好轉。

搶救人員：段慶縣、查玉蓮、馮華香、吳國花

夜晚守護：段慶縣、江賽娥

二0一八年一月十日晨

十二日記錄：

小天鵝看到人來了就站起來，拍打翅膀鳴叫，籠內拉了很多清便，精神良好。小天鵝一直未進食。經討論，小天鵝身上毒素漸少，今天不用點滴排毒，改用補維生素針濟（劑）。下午改服維生素片。傍晚，我們成功給小天鵝畏（喂）食了稻谷。

救治：查玉蓮、段慶縣

護理：吳國花、江賽娥

護理鳥比護理人還辛苦。二○一八年一月十五日，救護站接到候鳥保護局送來的四只涉案候鳥。四只全身泥巴的大雁是森林公安從候鳥偷獵者手上解救出來的。經過長達七十八天的救治和護理，才放歸大自然。江賽娥這樣記錄：

我們把全身泥巴的四只大雁洗刷干凈，又用吹風機吹干羽毛。救治期間，我們將一只病鳥隔離到三百五十米外的一個房間。每天三次觀察，測體溫，畏（喂）食，對籠舍消毒，晚上還要派人值班。

詳細統(tǒng)計救護協(xié)會近十年的數據，救治成功率竟然有百分之八十七點三。對少數經搶救無效死亡候鳥的去向，一直是社會關注的焦點。從江賽娥的日記看，一般有兩種處理方式，由縣候鳥保護工作人員監(jiān)督，掩埋作無害化處理或送縣候鳥保護局做標本。

二○二○年十一月五日，三汊港鐵爐村民在田間勞動發(fā)現一只小天鵝飛不起來，促（捉）住后向縣林業(yè)局舉報。袁站長開車送到救協(xié)。救治前，先用消毒液全身消毒。經診斷，該鳥是一只亞成鳥，全身羽毛灰白色。呼吸雜音較重，鼻孔流鼻淚（涕），體溫偏高，拉清白便。明顯是感冒，腸炎嚴重。采用抗病毒和抗菌類藥物治療。一周后，感冒痊愈，拉白便仍未好轉，體質很弱。每天畏（喂）食，效果不理想。經十三天救治無效，于二○二二年十一月十八日晚上死亡。死鳥放在協(xié)會冰柜內，待送縣候鳥保護局做標本用。

段慶縣守護塘口一片湖，江賽娥守護段慶縣，兩人又共同守護藍天賜予他倆的未來。

（選自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