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亮
60年前的1964年1月27日北京時間19時,新華社和法新社同時發(fā)表了一份聯(lián)合公報。公報僅有45個字,卻向全世界釋放了巨大的能量——法國成為西方大國中第一個與新中國建交的國家,這被西方輿論喻為“外交核爆炸”。為實現(xiàn)建交,法蘭西第五共和國的開創(chuàng)者、首任總統(tǒng)夏爾·戴高樂可謂用心良苦。
1963年8月,戴高樂把正在瑞士度假的前總理埃德加·富爾召回愛麗舍宮,同他商量承認中國的問題。此時距戴高樂創(chuàng)建法蘭西第五共和國已5個年頭,他本人也已七十有三,而中國一直是一片令他向往的土地,他卻不曾前往。他不能再等了。
1958年前后美國拉著西方國家采取對華遏制與孤立政策,蘇聯(lián)與中國的關系也已經惡化。在戴高樂看來,敵視和孤立中國不符合法國的國家利益。
在與西方國家打交道的過程中,戴高樂把越來越多的目光投向了東方。他認為當時的蘇聯(lián)領導人在蘇聯(lián)搞的其實不完全是社會主義的,其中也有民族主義的成分。戴高樂在觀察中國事務時,并不是從中國是不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角度去觀察,更多的是從中國是不是一個有影響力的國際實體的角度去看。他是一個很務實的人。
這一時期,意大利、日本、聯(lián)邦德國等國有意與中國加強合作關系。但都被美國人摁下去了。戴高樂不吃美國那一套,他對英國人講,總有一天我要把中國人拉出萬里長城。他跟下屬也反復講這樣的話。
據(jù)戴高樂的侄子貝爾納回憶,戴高樂很早就關注中國這個“比有記載的歷史還要悠久”的國家。“他多次對我說,中國有著獨特而深厚的文明,還曾略帶神秘地告訴我,說不定在下個世紀,中國就將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世界需要中國。因此,他決定與中國領導人展開合作?!?h3>卡殼的談判
這次戴高樂之所以找富爾來商議中國事宜,是因為富爾曾在1957年訪華,見過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貒?,富爾寫了一本名為《蛇與龜》的書介紹新中國,書名借用了毛澤東詩詞里“龜蛇鎖大江”“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意境。書中主張,中法之間應像武漢的龜山和蛇山那樣架起溝通的橋梁,即法國應同中國建立外交關系。
與中國建交,這個頭怎么開呢?戴高樂想了一個辦法,于1963年9月給富爾寫了一封信:“您是在法國最高領導人的授意下訪華的。這一點,中國當局已經知悉,您也完全有資格提及。訪華期間,您務必與中國主要領導人多加接觸。在會談過程中,不論是中方還是您,肯定會主動提到中法關系問題。您必須和中國當局一起談談如何才能促進兩國關系。”
對于富爾的來訪和兩國建交,中方是歡迎的。富爾訪華,中法建交的齒輪開始轉動。富爾到中國后,與周總理等人展開了漫長的談判,其間因為臺灣問題卡殼了。新中國同外國建交都是有條件的,即必須同臺灣當局“斷交”并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代表中國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臺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戴高樂不想宣布與臺灣“斷交”,要求同中國無條件建交。
戴高樂有自己的算盤。他將來想向西方表明,法國與中國建交不是屈尊求成。此外,他還念著蔣介石的一些舊情。
周總理制定了“速決為宜”的原則,也就是說這事不能再拖了。法國只要內部承諾不搞“兩個中國”,我們可以把建交的公報搞得短一點,先宣布建交,再逐步完成實際建交流程。
戴高樂也急于與中國建交,愿意作出一定讓步。1964年1月8日,戴高樂召開內閣會議,討論中法建交問題。這次會議曾長期不為人知,直到30年后才得以披露。當時,除了總理和外交部長,其他部長只是從報刊上得知中法即將建交的種種傳聞,對內情尚一無所知。戴高樂管不了那么多了,要他們挨個表態(tài)。大家紛紛表示同意中法建交,只有內政部長羅歇·弗雷強烈反對。戴高樂最后總結道:“不承認中國有沒有什么好處?誰也沒有向我們提供什么報償。我們有盟國,采取承認中國這一具有轉折意義的步驟,說不定對我們的盟國也不無好處。我們曾就中法關系正常化進行了試探,結果是積極的?!?/p>
就這樣,45字的建交公報問世了。
就在中法談判期間,1963年11月,美國總統(tǒng)肯尼迪遇刺,副總統(tǒng)約翰遜繼任總統(tǒng)。關于中法接觸的報道和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相關情報讓約翰遜政府十分擔憂。
蔣介石也寫信向戴高樂核實是不是真的要與新中國建交。1964年1月15日,在蔣介石去信22天后,戴高樂復信“如實奉告”。同一天,時任法國駐美大使的阿爾方受命正式通知美國:法國內閣已決定承認新中國。美國時任代理國務卿哈里曼當即表示反對,美國時任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邦迪為約翰遜出了個主意:讓蔣介石不與法國主動“斷交”。邦迪認為這是使戴高樂受點挫折的“唯一機會”。
1964年1月31日,戴高樂專門舉行了記者招待會,正式對外宣布承認新中國:“中國不僅僅是一個民族或一個國家,中國從根本而言是一個文明,一個非常獨特而深厚的文明。只有中國積極地、建設性地參與到國際事務中來,才能真正解決亞洲乃至世界長期存在的嚴重問題。”他預言道:“還在觀望的某些政府,遲早會覺得應仿效法國。”
2月6日,法國政府告知臺灣當局,即使臺灣不先采取行動,法國仍將與臺“斷交”,這是“不可避免的”。不過,臺灣當局在巴黎工作人員仍不為所動,賴著不走。4天后,法方向臺灣當局作出聲明,被逼到墻角的臺灣當局這才在當天夜里發(fā)表聲明,正式與法國“斷交”。
6月2日,中國首任駐法大使黃鎮(zhèn)抵達巴黎。當時在法國,各國駐法大使通常要等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才能向總統(tǒng)呈遞國書,因為總統(tǒng)要等若干個國家的新任大使到齊后一起接受國書。黃鎮(zhèn)卻在到任5天后就向戴高樂呈遞了國書。呈遞國書儀式結束時,戴高樂又和黃鎮(zhèn)約定12天后再次會見。這又是很不尋常的舉動。
黃鎮(zhèn)是著名的“將軍大使”。正式談話一開始,戴高樂就暖場說:“我們都是軍人,想來我們一定能談得來?!秉S鎮(zhèn)向戴高樂轉達了毛主席、周總理的問候。戴高樂說:“毛澤東是位偉大人物,他斗來了勝利。在我此次執(zhí)政之前,我要我的士兵特別記住他的一句名言:軍隊在人民中活動必須像魚在水里一樣。中國有7億人口,它現(xiàn)在還不是一個強國。但是20年后它將成為強國,50年后將成為異常強大的國家?!?/p>
建交第一年,兩國貿易額首次突破1億美元(當時約合2.46億元人民幣)。1966年,雙方簽訂航空協(xié)定,巴黎至上海的航線開通。這是中國同西方國家開辟的第一條直達航線。
戴高樂奠定了法國外交的基礎。在當時大國力量消長的環(huán)境中,法國人認為他們用相對不那么高的GDP(國內生產總值)貢獻了很大的外交能量。就像戴高樂自己所說,法國再也不是一個“跑龍?zhí)住钡牧?。尼克松在《領袖們》一書中寫道:“戴高樂猶似一種法國美酒,其味清香醇厚,有勁兒。其品格也像這種美酒一樣,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p>
(摘自《環(huán)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