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悅等

減重

一棵大樹，若是遭遇風雨而被摧折，該如何扶起來？

很多人下意識的做法，是將樹扶起推正后，加以固定。但這么一來，卻容易事倍功半。首先，要扶起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并不容易，有時甚至不可能。其次，就算推正固定，但樹失了根基，頭重腳輕，容易重新被吹倒。

有經(jīng)驗的人都懂得，要將遭風雨吹倒的樹扶起來，首要的不是扶，而是減重。先砍去樹枝，讓樹的重量得以減輕。之后，再扶起推正。輕裝上陣的樹沒有了負擔，更容易把根扎穩(wěn)，不多時就能重新煥發(fā)生機。

一個人若是跌倒于人生路上，該怎么重新站起來？最該先做的也是減重。生活施壓在一個人身上的負擔，有些是責任，有些則不是，比如虛榮與浮夸。剪去那些非必要的枝葉，減輕負擔，以低姿態(tài)站起來，輕裝前行。

（張秋偉摘自《今晚報》，飄飄圖）

蘿卜與泥

在我的新長篇《寶水》中，有一小節(jié)的標題叫作“臟水洗得凈蘿卜”，其中寫到楊鎮(zhèn)長去村里看望鬧脾氣的村干部大英，路上閑談時說道：“咱們中國人，老百姓么，做事一般都是差不多就得，不留余地往死里弄的人少?！还苷χ怀龃笫戮秃?。能慢慢穩(wěn)定著發(fā)展著，這就中。臟水洗得凈蘿卜，就是這?！?/p>

某次讀者分享會后，突然就有讀者問我：“臟水洗得凈蘿卜”怎么理解？

我一時怔住，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水至清則無魚”？不夠貼切，雖然也有關聯(lián)?！昂凸馔瑝m”？也不夠準確，不過也有點兒那個意思?！半y得糊涂”？這個遠了些。

有些話本身就素白到了根子里，再也無可詮釋，就像那幾句唐詩“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還有什么可再挖的？字面上明明白白，字面外綿延千里，卻也正因為綿延千里，就也只好收回來，回到字面上。不可多一字，也不可少一字。

“臟水洗得凈蘿卜”這類俗語也是這樣。就是不證自明的存在，是民間經(jīng)驗智慧的高度提煉，卻又是如此土氣的表述。是的，土氣，這樣的語言生長的土壤就是民間大地，就是土。懷抱萬物，孕育萬物的，土。

很是有點急中生智的，突然間我又想起另一句有親戚關系的俗語：“拔出蘿卜帶出泥”——蘿卜身上的臟，說的就是泥土。水洗蘿卜，其實洗的是蘿卜上的泥土。清水從蘿卜身上洗下的，也只有泥土。如果你洗的是一大堆蘿卜，那么第一個蘿卜下水時，水便渾了?？捎貌恢鴵Q，繼續(xù)洗。蘿卜們在渾水里一個個打過滾兒，水就把泥土自然溶下。洗到最后，洗出的蘿卜依然還是干干凈凈的，水還是初時的渾。

渾水的臟，歸根結(jié)底還是泥土?？蛇@個臟是我們?nèi)粘Ｑ哉f的污垢嗎？恐怕不是。又有俗話說，要想吃香，就得地臟。說是地臟，其實地香。如果一定要用文藝點的詞來形容這個臟的話，這臟其實就是容納和慈悲吧。

（大浪淘沙摘自“文史茶座”微信公眾號，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