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上班向來不積極，今天卻不得不積極一回，盡管他自己也沒多情愿，但說到底是真不情愿還是假不情愿，老三自己也不清楚，也不打算把這事想清楚。

“老三啊，今天就只能拜托你啦，我閨女一家都回來了，我得回去看看我那小外孫女?！崩险滦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天氣好，他原本干癟的臉上似乎紅潤飽滿了起來。

老三看到這番景象，就知道今天這班肯定是推脫不了了：“行行行，多大點事，回頭加班費給我記上啊?！?/p>

老章知道老三推不了，在老三剛開口說話的時候就已經(jīng)邁開腿往外走了，等老三說完，他回頭給老三揮了個手表示沒問題，接著便跨著大步回家了。

老三那雜草叢生的眉毛往上揚了揚，但眼皮還耷拉在原處。這老章料定了自己家里沒人，一個人過不成中秋，所以才把今天值班的任務(wù)推過來。算了算了，隨便吧，就算兒子在家也不一定能好好過中秋，不是因為這個吵就會因為那個吵，說不定還不如自己當(dāng)一天車庫保安來得清凈自在。

“喵——”老三正拿著剛泡好的茶往車庫前面走，打算找個有太陽的地方坐坐，剛出保安室就聽到一聲貓叫。他回頭一看，是那只住在車庫的貍花貓。老三在外面的長椅上坐下，曬著初秋溫暖和煦的太陽，貍花貓也跟著出來躺在陽光下，瞇著眼睛打起了盹，好不愜意。

車庫里有四只貓，一只長毛白貓，兩只頭上帶黑毛的小白貓，還有一只就是出來曬太陽的貍花貓。那只長毛白貓好看得像是品種貓，身上的毛又干凈又滑溜，任誰都很難相信她是一只流浪貓，在車庫已經(jīng)住了四五年。兩只頭上帶黑毛的小白貓不知道是不是這只長毛的孩子，一年前剛出生，那會兒小得跟個耗子似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正常大小了。前不久這兩只白貓下了一窩崽，老三和他的幾個同事為了捉小貓還費了不少功夫。車庫畢竟是車庫，貓多了常住了總要多些不好聞的味道，這車庫里能備上貓窩貓糧已經(jīng)算是不錯了，要是這幾只貓的子子孫孫都在這，車庫就真成貓庫了。捉小貓的時候老三和老章又是拿掃帚趕又是拿網(wǎng)兜套，還好小區(qū)里也有挺多愛貓的人，來來回回他們終于把小貓全抓住送人了，小貓們以后也不用跟著流浪了。

老三想起那會兒捉小貓，有只小白貓被捉后緊張得在籠子里尿出來了，他當(dāng)時還覺得好笑，跟老章說瞧這小玩意兒還能嚇成這樣，老章告訴老三這個情況他可笑不出來，這一看小貓就是被嚇得不輕了，不知道會不會應(yīng)激出事。老三問啥叫應(yīng)激啊，老章說就是驚嚇過度，貓應(yīng)激了會死的。老三聽了嘴一撇，臉上笑意全沒了，嘀咕著還有這事兒啊。

小貓送走以后，兩只白貓一下就寂寞了許多，看上去精神也不如以前了。雖說以前也長著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但至少還有幾只小貓在旁邊跳來跳去，怎么也比現(xiàn)在生動。這貓也和人似的需要孩子陪著？老三猛地喝口茶，被滾燙的茶水燙了嘴。一陣風(fēng)吹進(jìn)來，初秋的涼寒凍得他直縮脖子。老三打開手機(jī)看了眼今天的溫度，又看了眼兒子所在城市的溫度。離婚之后，自己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到了大學(xué)畢業(yè)那會兒老三勸兒子考個本地公務(wù)員，兒子偏不樂意，硬是要去外地打拼。為這事爺倆不知道吵過多少回，如今想來老三還是覺得本地公務(wù)員好，工作穩(wěn)定福利又好，自己也能常?？纯磧鹤印，F(xiàn)在倒好，兒子在外地一個商場餐館做經(jīng)理，今天全國都放假了他們還得上班上到大晚上。其實老三大概也明白，為什么兒子那么執(zhí)著于去外面打拼，估計跟以前孩兒他媽嫌自己窮嫌到離婚有關(guān)。一想到這兒老三一陣心酸一陣?yán)⒕危麩o數(shù)次想過如果自己有本事賺大錢，前妻是不是就不會離開他，他和他兒子也不會有這么多的爭吵，他自己是不是也能過一個和和美美的中秋節(jié)？

老三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點燃后叼在嘴里深吸一口，把煙呼出去的瞬間老三舒坦了不少，似乎那些擺在明面上的問題都能像呼出的煙一樣，輕飄飄消散在這世間。老三是個老煙民，牙齒黑了好幾處，每次兒子看到父親抽煙也總要爭執(zhí)幾句，說抽煙有害健康啦，容易得肺癌啊什么的。老三也跟兒子理論，哪來那么多病，你看外面那些人，抽煙喝酒的不有的是？你老子還算好的，不愛喝酒。兒子對老三的這套強(qiáng)盜邏輯十分心累，解釋完吸煙確實傷身體后就不再緊逼父親。老三心里也明白兒子是為他好，所以兒子在旁邊時他就盡量少抽?？墒钦f實在的，若不是抽煙能排遣下心里的苦悶，估計老三都跨不過當(dāng)初離婚那道坎。

不知道是不是聞到了煙味，原本在陽光下躺著的那只貍花貓又站了起來。這只貍花貓沒有兩只小白貓那么怕人，但也不如長毛白貓親近人。聽說貍花貓的戰(zhàn)斗力比一般的白貓要強(qiáng)，老三是沒少見識的，一旦有人來喂這幾只貓，貍花貓就總要給正準(zhǔn)備吃飯的小白貓一爪子，然后自己再理所當(dāng)然地享用美食。老三每次撞見這種場面也愿意樂：嘚瑟啥啊，欺軟怕硬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去打那長毛啊。說來還真是，貍花貓從沒招惹過長毛，老三估計長毛就是貍花她媽，畢竟惹誰也不能惹自己老母親。其實老三還猜測過兩只小白貓會不會其實是貍花貓的孩子，因為半年前貍花貓就大過一次肚子，現(xiàn)在她肚子又大了，老三估計之后可能又要忙活一陣了。

突然，貍花貓朝著老三喵喵叫，叫聲和平常完全不一樣，更加急促更加哀沉。老三望向貍花貓，一看不對，貍花貓好像有點要生的跡象了。盡管有陽光的地方曬著暖和，但秋天畢竟是秋天，東北畢竟是東北，一旦到了陰面還是會涼颼颼，這小貓如果剛出生就凍壞了豈不完蛋了。老三忽然感覺自己應(yīng)該做點什么，但一急起來又不知道該干些啥。手里的茶一口沒喝成又被老三放回了保安室，他拿起手機(jī)給老章打電話。

“啥？那只貍花終于要生啦？”

“我看著像，你說說我現(xiàn)在該干些啥。反正車庫也沒啥事，給小貓崽折騰好應(yīng)該也不費啥事?！?/p>

“你這樣吧，你就給貍花弄個暖和窩，旁邊放上水和貓糧，剩下的就讓她自己弄就行?！?/p>

暖和窩暖和窩，上哪給她整一個暖和窩呢？老三上班的這個保安室也沒什么東西，把柜子翻遍了也就剩一些報紙能派上用場。老三心想這也不夠啊，摸來摸去，只剩一件自己的薄外套還能保點暖。這件外套老三穿了快十年，反復(fù)的水洗已經(jīng)讓外套失去了原本的顏色，左邊胸口的口袋也洗掉一?？圩?，但好在質(zhì)量還不錯，一有重活累活老三就穿它，這外套在老三身上硬是撐了這么多年?！靶邪桑仡^在路邊再買一件得了?！崩先牧伺耐馓?，讓它變得更蓬松一點，拿著外套和報紙便往貓窩處走去。

貍花貓似乎也知道老三要幫她，喵喵叫的聲音和頻率都減小了，跟在老三后頭慢慢走。老三走到貓窩旁邊，先是在底下墊了些報紙，然后又把外套窩成圓圈狀放在貓窩里。老三又去接了點新鮮水放在貓窩旁邊，貓糧也換了新的，弄完這些心里默念著不要出事。貍花貓聞了聞她的新窩，隨后便躺在了外套中間，老三這才發(fā)現(xiàn)貍花貓從剛才開始肚子就一縮一縮的，他心想應(yīng)該是要生了。老三感覺現(xiàn)在貍花貓自己待會兒可能會更好，窩旁邊一直有人的話也不合適。老三打算干脆在附近吃個飯，今天單位沒人上班，這一小會兒估計也沒人要進(jìn)車庫。出車庫大門的時候剛好看到在外面曬太陽的長毛白貓?！澳銈兊故峭κ娣?，一天天自在得不得了。不過也托你們的福，這班上得也挺有意思?！遍L毛白貓喵了一句，似乎就算是對老三的回應(yīng)了。

吃完飯回來的路上，老三一直豎著耳朵聽車庫方向的聲響。剛開始，老三聽到那邊有陣亂亂的聲音，難道這小貓剛下地就能跑？走近一點，原來是車庫旁的樹叢被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再走近一點，卻是感覺一點活物的動靜都沒有。難道說貍花沒生？還是出了啥岔子？老三感覺喉嚨里干得可怕，像是有什么東西一直拉扯著他的嗓子。他低著頭踱著步慢慢往前走，似乎多一點人類的響聲就會給小貓崽帶來噩運。

風(fēng)停了，車庫旁的樹不再作響，老三的一只腳終于踏進(jìn)了車庫。一堆如絲線般纖細(xì)的叫聲被捕捉進(jìn)老三的耳朵，老三的喉嚨總算是放松了。他將緊握的拳頭從身后往前一揮，似乎是打敗了一個隱形的敵人，抿著嘴巴想要笑卻不敢笑出聲，只好逼得原本耷拉著的眼皮皺在一堆，找不著哪條縫才是眼睛。

貍花貓在貓窩里虛弱地舔著她的孩子們，窩里的幾個毛孩子個個跟小老鼠一樣，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小貓崽們的叫聲不是“吱吱吱”。老三走近看著這窩新生命，數(shù)了數(shù)大概有五個，看花紋基本可以說是貍花貓的復(fù)制品?！罢媸且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剛出生的還是丑一點?！崩先趾俸贅妨似饋?，似乎取笑一下這些小貓就像取笑自己一樣無傷大雅。

小貓的叫聲“咪啊咪啊”地傳進(jìn)老三的耳朵，老三一下子想起自己兒子剛出生時也是這樣嗚哇嗚哇哭。那會兒他也緊張得喉嚨緊繃，聽到產(chǎn)房里哇哇的叫聲才敢把心放下來，去里面一看，一只瘦小的“紅猴子”被包裹在純白的棉布里。老三抱著自己的兒子邊流淚邊笑，跟妻子說這小玩意兒剛生出來長得真不漂亮。妻子躺在產(chǎn)房床上虛弱地白了他一眼。老三趕緊說看眼睛像你，以后肯定是個帥哥。

老三突然感覺鼻子一酸，眼睛像是進(jìn)了水霧，他眨巴眨巴眼皮耷拉的眼睛，退回車庫大門口，猛擤了一下鼻子。他給老章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貍花已經(jīng)生了，生了五只小的。老章在電話那頭也開心得不行，讓老三拍個照片發(fā)給他，他要給他的小外孫女看看。把照片發(fā)給老章后，老三的手指在兒子的對話框上停留了一陣，他撇撇嘴，決定還是把貍花貓和她孩子們的照片發(fā)給兒子，又猶豫著打了一行字：“一天天車也沒咋看，凈整這些貓了?！?/p>

老三原以為兒子又會隔很久之后才回復(fù)他，沒想到今天兒子立馬回了消息：“爸，那是你的衣服嗎？給你新買了件，過兩天我?guī)Ыo你。我先去上班了啊?！崩先不貜?fù)道：“別太忙，注意休息?！边@一回，老三不打算像以往那樣再加一句去否定兒子的工作。

老章發(fā)來一條消息，跟老三說想弄只小的送給外孫女。老三說行，但這回不能全送人，他得給貍花留一只。

責(zé)任編輯 貓十三

作者簡介

彭林子，2000年生，湖南益陽人。黑龍江大學(xué)2023級創(chuàng)意寫作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