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貴尊

序

孤楊原本并不孤獨。幼年的孤楊與小伙伴們同在一家農場，在村民楊老帽運送樹苗的途中，孤楊被折磨得遍體鱗傷，勉強在山頂上存活下來，直到其他伙伴成材賣掉，它依然孤獨倔強地屹立山頂。若干年以后，被同病相憐的雕刻家高價收購，運到濱海之城。

村民大楊健壯憨厚，聰明伶俐，熱情能干，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大楊家變得一貧如洗。爸媽湊夠了盤纏，攜妹妹遠投了外省的舅舅，留下他經營家里的承包田。無奈的大楊在堂兄楊老帽和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青年蘭英的支持下，成立了農機合作社，并建立了美滿家庭。

第一章 春雪離鄉(xiāng)

遠行路上

大楊的妹妹楊春雪，長得清純白皙，家庭發(fā)生意外之后，只好隨爸媽遠走他鄉(xiāng)。

鎮(zhèn)上每天只有兩趟通往縣城的汽車。臨行這天，春雪早早地起來，簡單梳洗之后，興沖沖地隨著爸媽來到鎮(zhèn)上，早已忘了意外發(fā)生后的心有余悸，心里一直盼望著汽車、火車、高鐵，還有舅舅家的溫馨富足，以及那座城市的熱鬧繁華。

排隊上車的人很多，除了和哥哥大楊一起看露天電影的時候，春雪還真沒見過這陣勢。車門打開，春雪扯著一個包裹隨人群擠上車。

一陣喧嘩之后，車門關閉，車子啟動，車長開始檢票。春雪爸爸從衣服內兜掏出兩張票，坦然地遞過去。車長看后指著春雪問：“她的票呢？”“她還是個孩子呀?！贝貉寢屴q解道?！翱墒撬砀咭呀洺^了兒童半票的標準，必須購買成人票。”車長不依不饒，話語中不容任何反駁。春雪爸爸有些忐忑，春雪已經抑制不住興奮地喊道：“我已經是成年人啦！”雙方不再爭執(zhí)。

經過一路顛簸，中午時分，汽車到達縣城。一家三口在一個面食店門前稍事休息，活動活動筋骨，清點清點行囊。“等我長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薄巴饷娴氖澜绾芫?，外面的世界很無奈?！钡昀锏囊繇懖シ胖餍懈枨?。

店主出來招呼客人：“餛飩、水餃、面條，醬牛肉、午餐肉、火腿腸。孩子，進屋吃點吧。”春雪眼睛正在發(fā)直，媽媽已經背起行囊，拉著春雪徑直朝火車站走去，盡管她還不時地回頭看呀看。

“爸爸，我渴了。”在一處冷飲攤位前，春雪怯怯地跟爸爸說。爸爸看滿頭大汗的媽媽一臉疲憊、一臉嚴肅，頓時心領神會，回答道：“我著急去趟廁所?！比缓笠涣餆焹号芰耍南耄何也辉?，看你敢不敢造次。

三人不再心存僥幸，買了三張火車票，傍晚時分輾轉到了省城。北方的城市依然春寒料峭，霓虹燈疲倦地眨著眼，熙熙攘攘的人群漸漸稀疏，候車室長條椅上，三人拿出鋪蓋。“我們不住店嗎？”春雪問道?！拔覀冏约簬е欣?，為什么還要花錢住店呢？

這里不是比旅店寬敞多了嗎？”春雪爸爸剛說完，再看春雪已經蜷縮在椅子上酣然入睡。

春雪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躺在開往另一座城市的列車上，狹窄的過道處，爸媽為她打好的臥鋪，同樣是那么舒坦。車廂里滿滿的都是人，坐在椅子上的，靠在過道的，一個個都東倒西歪，爸媽分別在她頭腳兩端，抱著行李隨著車廂有節(jié)奏地晃動，車廂里一片寂靜，只有列車前行的聲音。春雪突然感覺，此時此刻她是那么幸福。

三十多個小時后，終于到了千里之外的目的地。濱海城市的確不同，高樓林立，街路寬敞，車水馬龍，店鋪繁華；陽光明媚，有些耀眼，微風襲來，那么清爽。顯然，他們的裝束既不合場景，也不合時宜。

“舅舅不會來接我們嗎？”“我們自己找過去，舅舅很忙很忙?！贝貉]有多問，心想：舅舅到底是做什么的？

初到濱海

舅舅家的門檻很高，門楣有些低，爸爸要低著頭才能進得院內，而春雪卻踏著門檻跳進來。舅舅的熱情瞬間消失，舅媽則直接喊起來：“這孩子怎么不懂規(guī)矩？我就說讓他們走偏門嘛！”

春雪身上早已挨了巴掌，舅媽用沙啞的聲音指揮道：“算了算了，不要到上屋了，直接去下屋吧?！?/p>

舅舅家的院落很大、很規(guī)整，房間也很多，春雪不知道哪里是下屋，也不明白什么是上屋，只是怯怯地跟在后面，大人之間的話也不多，半天才有一句兩句，基本是一問一答?！笆裁磿r候走的？”春雪媽媽已經回答兩次了，這次春雪爸爸趕緊搶答道：“是昨天早晨，五點二十五。”其他的話也都是不咸不淡。

院子最里邊的角落，就是下屋的所在，春雪一家安頓了下來。米面油都準備好了，舅媽重點交代了電飯鍋、電炒勺、煤氣灶等器具的使用、擺放和衛(wèi)生標準，又明確了日常生活的規(guī)矩，特別強調，以后不許走正門，出入只能走偏門。臨走又說了一句：“今晚都到上屋一起吃個飯，就算給你們接風，明早開始你們自己起火，待會兒開飯來叫你們。”之后匆匆地離開。

一家三口對視了半天，誰也不說一句話，春雪聳聳雙肩，努起小嘴，哼了一聲倒在床上，不一會兒就呼呼睡著了。

日落西山，應該到飯時了，可是沒有人來叫吃飯，春雪一家也不好自己主動過去，何況他們也不知道上屋在哪。春雪媽媽看看這些鍋碗瓢盆，再看看這個電器、那個灶子，怎么也下不去手。春雪爸爸坐在床邊，一會兒雙手抱頭，一會兒把手伸進頭發(fā)，撓了又撓，薅了又薅，只是連嘆息的勇氣都沒有。

黃昏時分，舅舅來了，手里拎著兩個大包兒?！敖裉煊悬c特殊原因，廚房沒做飯，我到外邊飯店簡單要了兩樣海鮮，怕你們吃不習慣，又要了兩個東北菜，我陪你們一起嘗嘗。”春雪睡夢中聽說美食，揉揉眼睛，趕緊爬起來，這是來到這里，她聽到的最暖心的幾句話，立刻興奮起來。

席間，沒有家人團聚的親熱，沒有推杯換盞的熱烈。舅舅告訴他們，自己開的是木雕作坊，公司提供原材料，并負責收產品，相當于一家?guī)Я霞庸さ姆止?。春雪一家聽得很入神，這時，舅舅說：“這里的一切都要快速適應，從明天開始，姐姐到工人食堂干活，姐夫到原料間臨時幫忙，春雪到我工作間做學徒?！边€沒等爸爸媽媽說話，春雪已經跑到舅舅身邊，乖巧地晃著舅舅的雙肩，一遍遍說著，舅舅真好！舅舅真好！……

第二天吃過早飯，春雪從下屋出來，繞過一棵參天古樹，經過一座木雕裝飾的涼亭，來到工作區(qū)，門牌上分別標有材料間、備品間、粗加工間、精加工間、半成品間、成品待轉間、精品展示間、職工食堂……她知道，爸爸媽媽已經在工作了，自己趕緊在精加工間找到舅舅，心中略帶忐忑，更充滿期待。

舅舅熟練地翻轉著刀具，一會兒工夫，一個粗糙的樹根便雕出了雛形。舅舅舉起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像理發(fā)師欣賞自己的作品，然后做最后的精雕細刻，一件根雕作品《層林盡染》展現(xiàn)在眼前。春雪看呆了，真的好神奇！

苦練真功

經過幾天的觀察，春雪對木雕漸漸產生了興趣，央求舅舅教她動手操作。舅舅給她講：“木雕有一整套獨特的雕刻技法，比如浮雕、圓雕、半圓雕、透空雙面雕、根雕、彩木嵌雕等好多種，浮雕又包括深浮雕、淺浮雕、薄浮雕、高浮雕；從雕刻內容上看，又分為山水、人物、花卉、翎毛等。”舅舅口若懸河，春雪如在云里霧里?！暗?，我屬于半路出家，會點皮毛就開始做工，外行看著不錯，內行看了會發(fā)現(xiàn)很多缺陷，所以只能開個作坊給人打工，很難自己開個公司做老板?！本司肆髀冻鲂咔雍蛻M愧，春雪也從剛才的急切興奮中平復下來，一邊思考，一邊聽舅舅說下去。

“對我來說，干這行只是謀生手段。你太年輕，如果真的感興趣，一定把木雕作為藝術，系統(tǒng)學習，苦練真功，以后把它做成產業(yè)，一點點做大做強?！贝貉└吲d地說：“我聽舅舅的?！?/p>

在舅舅的安排下，春雪進入了當?shù)匾凰乃拗萍夹g學校，因為沒有學歷和當?shù)貞艏?，只能勉強做旁聽生，沒有資格享受學校的食宿待遇。但這對春雪來說已經是求之不得。

木雕班的學生并不多，但老師講得很認真、很系統(tǒng)。春雪白天學理論，晚上回到舅舅家，總是偷偷地跑到粗加工間，用一些邊角廢料開始她的實習創(chuàng)作。

舅舅早已發(fā)現(xiàn)春雪的行蹤，心中暗喜，卻裝作全然不知。一天深夜，舅媽問舅舅：“春雪這孩子是不是又去禍害材料啦？”舅舅解釋說：“我給她布置了任務，用廢料練習雕刻，一來能廢物利用；二來她能練練手，現(xiàn)在她做出的半成品已經有模有樣了，這叫一舉兩得，你就不用管了。”舅舅全部替她搪塞過去。

一晃半年就要過去，技術學校木雕速成班學員就要畢業(yè)了，馬上進入實習周。除春雪選擇在舅舅家實習以外，其他同學由學校統(tǒng)一安排在一家大型公司進行實訓。

一周之后，實習作品展在實訓基地舉行。學校領導和教師、市內大小木雕公司代表、作坊的老板悉數(shù)到位，舅舅自然不能缺席，順便開車帶著春雪和她的作品。

實訓基地老板介紹來賓之后，老師組織學生一一匯報自己的作品。有的尚處于見習階段——沒有作品；有的是原料初加工，不是作品；只有一件看上去有點模樣，可以稱作半成品。

最后，春雪匯報她的作品，第一件《家鄉(xiāng)的土磚房》——火災發(fā)生前她家的住宅；第二件《舅舅在工作》——舅舅專注認真、精益求精的工作狀態(tài)；第三件《夢中的哥哥》——健壯憨厚、樸實能干；第四件《未來的家鄉(xiāng)》——期待東北老家富庶美麗……

一片嘖嘖贊嘆過后，大家議論紛紛，突然一個同學喊出來：“這不是楊春雪自己的作品，是她舅舅的?！爆F(xiàn)場頓時鴉雀無聲，緊接著就是一片唏噓，春雪滿臉通紅，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面對眾人的議論和質疑，她不知道該如何辯解和證明，滿心委屈地喊道：“不是，不是?！逼渌瑢W馬上跟著起哄：“對，不是她的，不是她的。”

無奈的春雪捂著臉哭著跑了。

閃亮入職

不出意料，在本期木雕班中，唯春雪一人順利地拿到畢業(yè)證書和從業(yè)資格證書，被全市最大的木雕公司——高楊木雕正式錄用，同時被技術學校聘為實訓指導教師。

老板高楊身高不過一米出頭，其貌不揚，話語不多，一臉嚴肅。若不是他慧眼識珠，實習作品展示會上，春雪真不知道如何解圍。

高楊帶著春雪參觀了公司的全貌，與舅舅的作坊相比，高楊木雕公司的規(guī)模大得多，從管理到加工，水準都要高很多。在加工區(qū)，春雪認識了所有員工，大家的工作服、圍裙、套袖、手套都是統(tǒng)一發(fā)放。

春雪免去崗前培訓過程，直接進入自己獨立的工作間。每個工作間都用玻璃墻隔斷，工作人員可視而不可語，這讓年僅二十歲的春雪感覺有些憋悶和壓抑，但是能有這樣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和不菲的收入，她已經非常滿足，其他的問題完全可以通過工作來排解。

月假之前，拿到第一個月工資和加班費，春雪在宿舍反復數(shù)到半夜，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商場。她真的很想好好感謝一下舅舅，二十歲的女孩太敏感，她知道只要舅媽高興，整個家就是艷陽高照。愛美之心，女人天性。徘徊了幾個來回，她決定用工資的一半給舅媽買一身時尚的衣服和一套化妝品。當然，這代表不了她對舅舅的感恩，于是又用剩余工資的一半，給舅舅買了一盒上好的茶葉。

至于爸媽，春雪想，即使她一點表示也沒有，他們也不會說什么，但是她不會那么做。思前想后，春雪給爸爸選擇了勞保手套，給媽媽挑了漂亮的圍裙。

全家人吃了一頓團圓飯，共同度過了愉快的假日，舅媽直夸春雪：“這孩子真出息了！”

三年之后的一天，高楊簽了一筆大單，一個大城市的大老板，要在他大大的辦公室安裝一個大大的茶桌，只給了辦公室的尺寸，沒有茶桌的規(guī)格。高楊研究了一周，也沒有拿出大致的設計方案，征求了幾個老員工的意見，反而讓他的思路更亂了。

雖然自己也曾在職教學習木雕，但畢竟是縣級學校，和春雪相比，學習得很不深入、很不系統(tǒng)。經過一番猶豫，高楊決定把設計任務交給春雪。

三天后，春雪提交了設計方案，并在高楊辦公室進行設計說明：“雖然是設計茶桌，但是要跳出茶桌本身，先考慮沙發(fā)，再考慮辦公室的裝修風格，然后考慮其主人的身份地位、興趣愛好、脾氣秉性，最后回到茶桌本身的雕刻內容……”春雪侃侃而談，高楊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中嘴角泛起一絲微笑，那么欣慰，那么贊賞，那么欽佩。

高楊把圖紙傳真發(fā)給了這個大老板，然后撥通對方電話：“下面由我們公司副總向您作具體說明?！闭f著就把話筒遞給了春雪。春雪接過話筒，滿臉疑惑地看著高楊，他正莊重地頻頻點頭。

一個茶桌讓高楊木雕迅速打入江南市場。春雪就這樣迅速地榮升副總，白天洽談業(yè)務、陪同參觀、指導生產，晚上加班加點設計圖紙方案和公司發(fā)展規(guī)劃，忙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一個技術成熟、管理規(guī)范、市場穩(wěn)定、風清氣正的團隊正在形成。

初識孤楊

高楊和春雪都在積極地謀劃著未來。

這天，高楊帶著春雪從工作區(qū)轉到生活區(qū)，在一棵不到三米高的盆樹下坐下來，講述自己的經歷和愿景。

年輕時，高楊在學業(yè)和事業(yè)上拼命努力，曾遭人取笑。在東北老家選材時，他發(fā)現(xiàn)了這棵孤楊，就把它高價運過來，每天激勵自己努力再努力。

春雪聽著聽著，仿佛有一縷鄉(xiāng)愁涌上心頭。突然想起小時候，聽大人議論，村鄰楊老帽山上有一棵丑陋的孤楊，遇上了一個大老板，賣了一個好價錢。莫非眼前這棵盆樹就是？她起身圍著盆樹，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反復打量了一番，盡管濱海的空氣、陽光讓它皮膚潤澤、老樹生新枝，但掩飾不住經霜傲雪的風骨，給人以堅毅和力量。春雪好生敬仰。

高楊繼續(xù)表達自己的想法：“江南市場已經打開，這都是你一手打造的，前景很好，我打算在那邊開個分公司，派你去做總經理，無論是公司管理，還是市場開發(fā)，我都更放心?！?/p>

春雪開始有點受寵若驚，很快又淡定下來，慢慢站起身，看看孤楊，看看高楊，語氣莊重地說：“江南公司的事情我也考慮了很久，作為副總，在考慮成熟之前，還沒跟您匯報。組建公司，我可以負責，不過，要從我們公司現(xiàn)有員工當中精選幾個骨干，先到那邊撐起來，咱們這邊可以從技術學校再挑選、再補充，成熟一批向江南公司輸送一批?！?/p>

高楊沒想到春雪已經考慮得這么深入，連連點頭。

春雪猶豫一下，躊躇滿志地接著說：“公司正常運轉之后，我準備回老家那邊做點事?！?/p>

高楊驚訝地看著春雪，疑惑的眼神分明在問：你到底怎么想？

春雪繼續(xù)道：“這些年，農村孩子往外走，都往城里跑，都往南方奔，老家那邊已經是有房沒人住，有地沒人種。現(xiàn)在，各項政策鼓勵資金、技術、人才向農村傾斜，機會難得、未來可期，所以我很想回家鄉(xiāng)發(fā)展。”

高楊聽到這些話，覺得跟眼前這個春雪的性別、年齡太不相符，但無論是誰，有這樣的想法都令人刮目相看。

“這里什么都好，但是我爸媽都有風濕病，夏天潮濕他們很遭罪，冬天沒有供暖設施，他們更是煎熬，總跟我提起家里的老房子……”說到這里，春雪表情凝重，仰視著孤楊，但還是控制不住扎心的愧疚，淚水奔涌而出。

“當年，爸媽和哥哥都到地里干活，一天中午，我一邊抱柴做飯，一邊去喂豬，回來的時候，滿屋子都是煙，根本進不去人，我嚇壞了，院子里沒有什么救火工具，趕緊跑到鄰居家求救，東屋鄰居大門緊鎖、家中沒人；跑到后院鄰居家，只有一個老太太，耳聾眼花；我繼續(xù)往東街跑，推開一家大門，輪椅上坐著一個老大爺。我徹底絕望了，眼看著大火把整個房子吞噬，等爸媽趕回來，只剩下四面墻了?！?/p>

春雪知道，其實爸媽還是留戀“臉朝黃土背朝天、老婆孩子熱炕頭”那種傳統(tǒng)生活。

高楊鄭重地說：我們都是東北老鄉(xiāng)，之前，有一個員工叫蘭英，我已經投資五百萬元，支持她回東北老家建立了農機合作社。對于你的想法，我也很支持，你把籌建江南公司和回家發(fā)展一并考慮，拿出總體方案，統(tǒng)籌實施，我可以在資金方面做你的后盾。

春雪終于破涕為笑，笑得像山花一樣爛漫。

再見孤楊

規(guī)劃初稿早已形成，與高楊長談之后，春雪馬上進行了細化，特別是山莊建設的資金籌措、管理、使用、分配問題。

信任歸信任，高楊還是認真審閱了這個總體規(guī)劃，對于江南公司和春雪山莊的建設內容及合作方式尤為滿意。

江南公司完成選址，春雪主持召開了全體員工會議，明確了公司業(yè)務拓展方向、領域和未來前景，動員職工自主申報，公司領導審定。結果出人意料，這些成熟的老員工都在濱海安家落戶，誰也不想離開，一個主動申請的也沒有。

春雪馬上啟動第二套方案，先派出一半人員，每天加薪百分之十，分別帶一個技術學校的實習生，實行師徒結對，以半年為期限，誰先把徒弟培養(yǎng)成熟，誰先調回總公司，每提前一天，享受一天帶薪休假，最多可以享受一個月。

員工問題順利解決，公司正常運轉起來。春雪把公司交給舅舅管理，準備回老家進行考察，研究整合老帽果園、楊蘭合作社，開發(fā)果蔬采摘、家鄉(xiāng)美食、冰雪運動等項目，啟動春雪山莊的籌建。高楊也想回東北看看合作社的發(fā)展，正好一同前往。

臨行前，春雪來到孤楊身邊，仔細擦拭著它身上的灰塵，最后，把親手織成的長長的紅圍脖認真地纏繞在孤楊肩上，像高貴的紳士，也像遠征的將軍。

春雪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孤楊，飽含深情地自語道：“家鄉(xiāng)的冬天已經是一片潔白……”

第二章 春雪回鄉(xiāng)

重回故里

聽說春雪要回老家，爸爸媽媽趕忙跟著收拾行李，大包小裹地準備一起殺回東北去。春雪見狀好生奇怪，笑著跟他們說：“這是干嗎呀？我這次回去只是看看家里那邊的情況，看看我哥他怎么樣，再研究一些事，接下來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等安頓好了，把房子修上，一切都理順了，馬上接你們回去。”

爸媽互相對視著，放下手中的包裹，半天不說話。還是爸爸率先打開僵局：“人小志大，由她去吧?！?/p>

媽媽順勢說道：“那我們到車站送送還不行嗎？”她幾近哀求地問道。

當年把天捅個窟窿意外燒毀房子的春雪，此時此刻非常清楚，自己現(xiàn)在不但是爸媽的依靠，更是他們的寄托，表情立刻凝重下來，心思馬上轉移到山莊的策劃和籌建上來。

回到老家，看著老房子的斷壁殘垣，春雪暗下決心，一定建一個大大方方、像模像樣的好房子，把爸媽接回來，給他們一個驚喜。

到了楊蘭合作社，春雪完全驚呆了。規(guī)規(guī)整整的農家大院，寬敞明亮的大磚瓦房，滿庫的大型機械……更讓她蒙圈的是，出來迎接她和高楊的，除了合作社經理蘭英和哥哥大楊，還有一個羞怯怯的小頑童。春雪引見過高楊之后，大楊向春雪介紹：“這是你嫂子蘭英。”喜極而泣的春雪抱抱嫂子，又抱起了小侄子，親呀親，怎么也親不夠。

大楊趕緊張羅飯菜。小雞燉蘑菇、豬肉燉粉條，這是東北冬天酒桌必備菜，高楊是東北人，肯定能愛吃，妹妹從小就喜歡吃雞蛋，但總是難以如愿，今天一定讓她吃個夠。

一會兒工夫，四菜一湯在餐廳套間就擺好了。

細心的大楊考慮到高楊的身體，特意在主賓的椅子上加了厚厚的坐墊，把豬肉粉條擺在就近的位置。當然，大楊不會忘了邀請老帽哥過來做主陪。

都是土生土長的當?shù)厝耍阎?，不講究太多的禮節(jié)，你一言、我一語，大家的話匣子都打開了。合作社的運轉，果園的經營，當?shù)氐恼?，農民的收入，天南地北、關內關外，海闊天空，無所不談。酒過三巡，氣氛更加熱烈，獨闖天涯多年的高楊，突然有了回家的感覺。

春雪曾幾次試探著要把話題引到山莊的事情上來，但都沒有成功。是啊，如大家所說，很多事還需要進一步考察論證。

好事多磨，從長計議。

初試鋒芒

雖說一年之計在于春，春雪哪里能等到開春再去實施自己的設想。東北農民都有貓冬的習慣，在外務工的人們也奉行“有錢沒錢，回家過年”的傳統(tǒng)。眼下，春節(jié)來臨，正是推進項目的大好時機。

在村支部，春雪如約見到了柳書記。柳書記非常高興，熱情地為春雪沏茶倒水，急切地問春雪有哪些具體想法。春雪也正迫不及待，真想一股腦兒把自己的設想都吐出來，但又考慮自己畢竟年輕，還是要一板一眼、穩(wěn)穩(wěn)當當。于是，春雪娓娓道來：“計劃在村里選一塊地方，建一棟辦公樓，再建設幾棟廠房，開一個礦泉水廠、一個釀酒廠、一個養(yǎng)殖場；把村里廢棄的水坑利用起來，重新開挖，蓄水養(yǎng)魚，夏季用來垂釣，冬天開展冰雪運動；堤岸上栽植一些景觀樹，修一排棧道長廊，蓋一棟樓做婚宴大廳和棋牌室；周邊蓋幾十個溫室大棚，種植各種果蔬供游客采摘，全村土地整體流轉給合作社……”

柳書記直聽得云里霧里，半信半疑地問道：“這些都可行嗎？”

春雪繼續(xù)說道：“這些我們已經考慮很久了，如果不成熟、不可行，我怎么能放下江南公司專門回來呢？問題是……”春雪猶豫了一下，柳書記的臉色馬上晴轉多云，急忙問：“什么問題？”

春雪不賣關子，說：“只是我不知道鎮(zhèn)里和村里是不是贊同我的想法，如果需要這樣的項目，還希望能給我一些支持?！?/p>

柳書記馬上答道：“我們特別需要，鎮(zhèn)里大會小會總是強調，要加強招商引資，發(fā)展現(xiàn)代農業(yè)，推動‘三產融合，就看你需要我們做什么。”

春雪直接說：“第一，國家和省市的對口政策必須按時兌現(xiàn)，不能拖延、擠占、挪用，更不能空中攔截；第二，一些相關手續(xù)需要鎮(zhèn)村幫助協(xié)調辦理，最好在春節(jié)之前辦完，最晚不能晚于明春化凍開工，這么大的投資需要盡快見效，盡快資金回籠；第三，很多群眾工作需要村里出面去做，比如廠房占地、土地流轉、價格商議，村里一定要做正面引導，至少要積極配合，不能從中作梗；第四，要把村村通、屯屯通落實到位，‘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我們都懂?！?/p>

柳書記聽著，時而應一聲“嗯，好”，時而答一句“沒問題”，可聽著聽著，臉色已經多云轉陰：“這個嘛，政策呀，我們一定按政策辦；手續(xù)嘛，也可以正常辦理；群眾工作我們一定支持；這個路的事，鎮(zhèn)里和村里真的沒有這筆資金啊。”

春雪立刻嚴肅起來：“今天，我之所以先來找您，說實在的，我就是想為家鄉(xiāng)建設出點力，想為全村老百姓做點事，如果您覺得我提出的條件有困難，我可以到其他村，甚至其他鄉(xiāng)鎮(zhèn)去試試?！?/p>

“春雪別急，不不不，楊老板，您先別著急，我們這不是在商量嗎？您看這樣行不行：我一會兒就去鎮(zhèn)里找領導口頭匯報，您回去之后把您的想法形成一個完整的方案，方便時候我們一起去鎮(zhèn)里協(xié)商?！绷鴷洆倪@么好的事剛剛開始就在他這夭折，于是趕忙把話拉回來。

春雪從包里拿出一個檔案袋，放在柳書記的辦公桌上，直視著對方，一字一頓地說：“這是我的全套設計方案，您可以直接帶去?！?/p>

柳書記連續(xù)被“將”軍，渾身的不舒服，一邊擦著汗，一邊撥打著電話：“啊，張書記不在呀，啊啊啊，去縣里開會啦，等他回來告訴我一聲，謝謝啦?！?/p>

是在演戲推托，還是情況屬實，春雪不去深究：“柳書記，我不多打擾，三天后我來聽信兒?！?/p>

峰回路轉

三天后，柳書記帶著春雪直接來到鎮(zhèn)黨委會議室。會場坐滿了人，雖然春雪一個也不認識，但看上去都是干部模樣，其中一個示意春雪在匯報席落座。這時候，一位西裝革履、體型健壯的干部在春雪對面坐下，開口說道：“今天，我們一起聽聽楊春雪同志關于山莊的想法，共同研究這個項目落地的事情。”

春雪簡要匯報之后，剛才主持的那位領導請大家依次發(fā)言表態(tài)，除了“好”“挺好”，就是“很好”“真好”。顯然領導不是很滿意：“今天，我們鎮(zhèn)黨委、政府相關領導和站辦所都在，下面我來說說吧?！边@時，春雪才確定這位應該就是鎮(zhèn)黨委張書記了。

“我們一直大談特談招商引資，長期以來的事實呢，不是招不來，就是留不住。反思過去，主要是我們資源匱乏，只有耕地這一資源優(yōu)勢，而且我們的服務很差，不會和客商打交道，不知道對方想什么、要什么，把客商拒之門外，這是我們的失職?！?/p>

張書記有些激動，停了停，接著說道：“楊春雪同志是我們本土企業(yè)家，在外打拼多年，始終不忘家鄉(xiāng)。如今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與外來客商相比，更有家鄉(xiāng)情懷，這個山莊項目更符合政策，更符合現(xiàn)代農業(yè)發(fā)展方向，我們要把這個項目作為全鎮(zhèn)示范項目，全力以赴服務好、扶持好、發(fā)展好。”

張書記講得熱血沸騰，春雪聽得心潮澎湃，但不知道這是不是空喊口號，無論如何，總比吹毛求疵、冷水澆頭暖心多了，暫且聽其言，以后再觀其行吧。

張書記繼續(xù)部署：“現(xiàn)在，我們正式成立春雪山莊項目工作組，由鎮(zhèn)長親自牽頭調度，安排專人協(xié)助春雪同志做好可研報告和環(huán)評報告，抓緊到發(fā)改部門審批立項；盡快到交通部門申請村村通和屯屯通道路指標，修路資金就用路邊楊樹置換；現(xiàn)在三九天，正是采伐的黃金季，林業(yè)站馬上申請采伐指標，我說的是馬上，一會兒散會就去落實；修路剩余資金作為村集體資產，必要時可以拿出一部分作為項目獎補資金；包村干部和村上共同做好政策宣傳和群眾思想工作，妥善解決群眾利益訴求，確保項目順利推進?！?/p>

“我再強調一句，在山莊項目上，我們黨委和政府必須一路綠燈零障礙，對消極等靠思想堅決零容忍，逢山開路、遇水架橋，急事急辦、特事特辦。”

之前的疑慮全部打消，春雪眼中充滿敬畏和敬仰，內心無限感激和感動，站起身來，鞠上一躬，這是對黨和政府的信賴，是對全村百姓的承諾和期許。

土地流轉

回到村里，柳書記立即召開黨員代表和村民代表會議，傳達完上級會議精神和山莊規(guī)劃愿景，大家嘖嘖稱贊：真是全村的好事，百姓的喜事。

在大家熱烈討論的時候，柳書記把握好時機，說：“今天，我們要商量的是，把全村土地流轉給楊蘭合作社統(tǒng)一經營管理，便于大規(guī)模推進農業(yè)現(xiàn)代化。這里我解釋一下，土地流轉不改變家庭承包的性質，不會影響各家各戶的土地收入，你可以按市場價轉包給合作社，也可以由合作社代耕代收，就是以不同方式實現(xiàn)土地規(guī)模經營、集約經營?！?/p>

“你說不影響我們收入，那合作社從哪掙錢？她養(yǎng)那么多機械、那么多人，怎么掙錢？”一位村民代表突然問道。

這正是春雪最想聽到的問題，她笑笑說：“我們楊蘭合作社已經運轉幾年了，土地流轉方式靈活多樣，你問問我們一組的這些農民叔叔，他們的土地收入怎么樣？一定比你一家一戶經營省心省力收入多?！?/p>

春雪毫不避諱：“至于合作社的收益，不隱瞞大家，主要就是三塊：一是降低成本，我們可以到廠家精選良種，既保證質量，又享受出廠價格，減少很多中間環(huán)節(jié)，化肥也類似，不但享受最低出廠價，而且可以測土配方施肥，提高單產；第二靠的就是規(guī)模數(shù)量，實話跟大家說，如果全村土地都給我，每畝地我可以給你們提高兩百元的承包費；第三，提高效率，你家一坰地自己小車耕種、收割，也要十天八天，我們上千坰地也就十天半月。另外，滅茬、深松、打包的這些機械還可以外出作業(yè)，哪項工作不都是收入嗎？”

春雪說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大家都聽得心悅誠服，對春雪也刮目相看。柳書記不失時機地示意老村主任給大家講講。

老村主任站了起來，清清嗓子，剛要講話，一旁的村民說話了：“俗話講，丑妻近地家中寶，我家屯頭那塊地是不能撒手，那兩塊林遮地和荒坡地可以給你?！绷硪晃淮迕褚步铏C來一句：“我小片開荒那些地，比我分的地還多呢，面積怎么算？我家四輪子不都成廢鐵了嗎？”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像開了鍋。

老村主任輕輕地拍了兩下桌子，以長者的口氣說道：“大家靜一下，聽我說幾句。幾年前，我在村主任位置的時候，幾次到外地學習考察，那個時候，農業(yè)發(fā)達地區(qū)就已經開始走機械化、集約化道路。開始農民也是有些不理解，對企業(yè)和合作社介入有抵觸，可是通過政策支持、政府力推，大家都嘗到了甜頭。所以，這是一種趨勢，個別問題需要個別研究解決，一定都會有解決辦法?！?/p>

老村主任越說越激動：“你們說的那些事，跟全村老百姓的事相比還是個事嗎？我也是咱們村的一員，如果誰在這個事上放橫設障，惡意阻止，那就是跟我們老百姓過不去?！?/p>

春雪聽著老人激動的講話，心中無限感慨、由衷敬佩。

火藥味漸濃，老村主任滿臉漲紅、眼睛冒火，再看幾位村民早就蔫了。柳書記把話拉回來，“土地流轉，這是鎮(zhèn)黨委、政府的決策，是大勢所趨，是百姓所盼。今天，把黨員干部和村民代表召集上來，就是要達成共識，大家都是有覺悟的，要在百姓當中帶個好頭?！?/p>

看到大家情緒恢復平靜，柳書記興奮起來：“跟大家透露，為了推動春雪山莊這個項目，鎮(zhèn)里研究決定，馬上就要給我們修屯屯通了。作為山莊的一個子項目，合作社流轉土地的事，我們必須支持。百姓的具體訴求，能統(tǒng)一解決的統(tǒng)一解決，特殊情況可以個別商量。一周之后，我們在這集中簽訂流轉協(xié)議。”

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春雪真切感受到黨和政府的力量，千頭萬緒的籌建工作，有如抽絲剝繭、撥云見日。

再起波瀾

很多困難和阻力都在預料之中，破解如此之快，又在預料之外。這天，春雪備好酒菜，答謝柳書記，老帽哥自然作陪。

廚房里，蘭英和大楊忙活著，客廳里，水果、花生、茶水一應俱全。話題當然圍繞山莊項目，重點還是土地流轉。柳書記介紹，合同樣本已經起草完，每家每戶的土地臺賬、地塊、面積都已經明確，老村主任整個家族和所在的村民小組都已經同意流轉，全村也不會有太大問題，個別人掀不起大風浪。

春雪順勢問道：“咱們村的機動地具體是多少？這個示范帶動效應可是不小啊。”

“哎呀，這可真是個事。我接任書記之前，這三十多坰地就包給村主任他家老三了，合同期是五年，明年才第三年啊?！?/p>

“能把他請過來一起商量商量嗎？”春雪迫不及待地追問。

“秋收之后他就走了，跟一個開發(fā)商研究什么工程的事，估計得年根兒能回來?！?/p>

“沒有，沒有，前天就回來了，昨天我看見他帶著一個老板，在鎮(zhèn)里一起吃飯?！崩厦壁s忙插話進來。

柳書記略加思索，起身出去，一會兒工夫，把老村主任接了過來，說明情況后，請老村主任撥通了老三的電話：“你現(xiàn)在馬上到楊蘭合作社?！?/p>

春雪準備了幾樣名酒和當?shù)赜忻男逯魅?、老帽堅持喝地產小燒，老三選擇了“三星舍得”，嘴里念念有詞：“要說這菜嗎，還是家里的可口；酒嗎，還是品牌的好喝?！?/p>

酒過三巡，柳書記切入正題：“我知道，你承包的村里機動地還有三年到期，現(xiàn)在鎮(zhèn)里支持我們村這個山莊項目和土地整村流轉，統(tǒng)一規(guī)劃，看看你有什么想法？”

老三一副志得意滿的老板口氣：“我們做人做事一要遵章守紀，二要依法依規(guī)，我承包土地有合同，我遵守合同、兌現(xiàn)承諾，理應受法律保護，如果沒有合理解釋，那就繼續(xù)執(zhí)行合同。”

“因為村里整體規(guī)劃，需要解除原來這個合同，如果能夠協(xié)商，雙方誰都不算違規(guī)，土地收回轉包是一定的，就看你想開出什么條件?！绷鴷洸槐安豢旱卣f道。

“我只想履行合同，如果你們想強行收回，那就給我足夠的賠償。”

一聽老三露出了口風，柳書記接著問：“你打算要多少賠償？”

“我也說不準，那就讓法院判唄，反正是村里違規(guī)解除合同?！?/p>

一聽這話，老村主任急眼了：“我在任的時候把地包給你，我卸任了，村里收回土地，你就要把人家告上法庭，你這不是磕磣村里，是在磕磣我，磕磣我們老劉家。”

柳書記趕緊滅火：“無論是協(xié)商解決，還是法庭判決，老三要的都是經濟補償，我們試試商量商量，老三說說吧。”

老三邊算計、邊叨咕：“這樣吧，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我就高風亮節(jié)一把，也算支持村里發(fā)展，給我二十五萬賠償，我就把地交回?！?/p>

老村主任用力把酒杯往桌上一蹾，手指老三：“你這是給我面子嗎？你這是打我的老臉。你種這些地，怎么經營的，一年掙多少，我還不清楚嗎？我本想讓你種些地，收收心、攏攏人，可你倒好，地拿到手就像個花花公子，整天在外，哪有一件正經事？要不是人家楊蘭合作社，到啥時候該干啥，什么都幫你想著、幫你干，你那些地早撂荒了，早都折進去了?！?/p>

老爺子越說越生氣：“你還敢在這獅子大張口，今兒個我問你，合同上寫著每年承包價隨行就市，去年咱們村地價就漲了，你還沒交；今年又漲了，你要想繼續(xù)種，先補交去年的，再續(xù)交今年的，怎么也超過你說的數(shù)吧，你還要不要了？”

只見老三一個勁兒地擦汗，兩眼發(fā)直看著老村主任，心想：這是我爹嗎？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呀？……窗外飄著雪花，窗臺上幾只小雞不時“咯咯咯”地叫著，似乎聽懂了屋里的爭吵，它們也在討論，或者嘲笑……

桌上所有人都聽傻了，誰也無從插話。柳書記趕緊打圓場：“老爺子消消氣，這都是家里事；老三你也好好想想，這地你種得有意思嗎？”

“地我不包了，那去年的尾款也不能跟我要了。當時說，我要是能引進項目，就算給我的獎勵，現(xiàn)在糠醛廠項目談得差不多了，這錢我可不交?！?/p>

“這糠醛廠是個什么項目，你以為我在家真的不知道，那是外地淘汰落后產能被清理的，那玩意兒污染環(huán)境，影響子孫后代，人家不要的東西，你還當寶撿回來，你哪是招商引資，你那是引狼入室，你真以為天上掉餡餅砸到你頭上了？”老村主任又是一針見血、直指要害。

“還有，合作社的農機費你得給吧，你在外邊吃喝玩樂，大楊兩口子不想看咱們笑話，啥活兒都幫咱想著、幫咱干，那大機器喝油就像你喝啤酒似的，咕咚咕咚就是往下倒啊，老三吶，咱長長心吧?！崩蠣斪拥脑捄途徚嗽S多，但語氣更加凝重。

大楊站起身，舉起酒杯，一臉嚴肅道：“柳書記、劉大叔，帽哥、三哥，我要敬大家一杯酒，當初我們家落難的時候，我兩手空空、一無所有，來到咱們屯，老親少友沒少幫我，那真是有求必應。”大楊有些激動，拍拍胸脯，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有能力幫助別人的，我大楊二話沒有，干就完了?！闭f著一飲而盡。

吵了半天，帽哥早就著急了，隨之干掉。

柳書記端起杯，陪老村主任輕輕抿了一口。

老三不知所措，尷尬地端著杯。

春雪看準時機站起來，給大家的酒杯斟滿，自己也倒?jié)M一杯：“平生第一次喝酒，敬各位父老鄉(xiāng)親。三哥去年的農機費我們肯定不能要，至于承包地尾款，就當我這個項目是三哥引進的，也別再提了。不過，三哥還得幫我的忙，眼下人手緊缺，明年有一些土建工程，你人脈廣、活動能力強，要幫我承擔過來，我給你相應的股份?！?/p>

老三真是打心眼兒里敬佩，可謂百感交集，手起杯落，酒入心中。

“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春雪山莊跟合作社也有自己的章程和制度?！贝貉┯终鍧M酒，對老三說道：“我們還要約法三章——不得隨意喝酒、不得偷工減料、不得克扣工人工資?！?/p>

“保證聽您的話，聽老爸的話，心甘情愿跟著春雪山莊干?！?/p>

人才回引

進了臘月就是年。一些人家大門上已經掛起了紅燈籠，外出打工的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往回趕。合作社成了大家天然的停車場，大楊把屯里道路上的雪全部清理干凈，春雪和蘭英每天忙著跟大家打招呼，看那精氣神，好像都沒少賺。

春雪特別享受家鄉(xiāng)過年的氣氛，心里真的很想念爸媽，你們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風濕病犯了沒有？女兒不在身邊，千萬要照顧好自己呀！

可是春雪又不能不考慮：明春需要的種子化肥數(shù)量、所需資金，大型機械至少還需增加一倍；整合果園的事還沒有機會跟帽哥說，不知帽哥什么態(tài)度，家里的事還不便于外人介入；戶戶通道路不知是否能實現(xiàn)；養(yǎng)殖場建設、運營還需要大量人手……

想到這，春雪怎么也躺不住了，悄悄爬起來，輕輕拿出筆和紙，列出任務清單和時間表，一樁樁、一件件，浮上水面、亟待落實……

臘月初八這天，春雪邀請柳書記、老村主任來家里喝臘八粥，當然少不了帽哥和劉三哥，也少不了豐盛實惠的農家酒菜。舍得酒還是有的，但劉三哥堅決不喝，盛情之下，勉強隨眾倒了一杯地產小燒。

美酒要一口口抿，凍梨要一口口啃，事情要一件件解決。

春雪率先舉杯：“今天，有村領導，有長輩，有哥哥，我要宣布一項重要事情，如果大家同意，就跟我共飲此杯。”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這丫頭要說什么。

春雪沒時間也沒心情賣關子：“今天，我們正式成立春雪山莊領導集體：柳書記做我的金牌后盾，負責上聯(lián)下調；老村主任做我的資深顧問，幫我出謀劃策、排憂解難；三哥做我的土建項目經理，負責養(yǎng)殖場建設；帽哥做果園項目兼棚膜項目經理，除果園更新?lián)Q代，重點負責棚膜建設管理；大楊哥做合作社項目經理，具體負責農業(yè)生產跟合作社經營；蘭英嫂子做我的助理，協(xié)助我統(tǒng)籌調度、總體實施?！?/p>

這邊早已熱開了鍋，小侄在一邊用筷子有節(jié)奏地敲著碗，邊敲邊喊：“太好啦、太好啦，姑姑姑姑，我做什么？”三哥興奮得不得了，第一個站起來跟春雪碰杯，老村主任也隨之起身碰杯，大家一飲而盡。

只有帽哥蹙著眉一言不發(fā)，春雪心知肚明：“帽哥，自家的事，我還沒來得及跟你商量，這個果園已經嚴重老化落后，有些樹種經濟效益低下，浪費資源，有的樹種老齡化明顯，產量下降，這樣下去，未來三年可以勉強維持，三年之后即將面臨枯產停產，重新產生效益至少五年以后，你自己能承受得起嗎？

我把它作為山莊的一個子項目，從明春開始進行迭代更新，兩年內以果養(yǎng)果、以園養(yǎng)園，兩年后便可以恢復效益?！?/p>

帽哥盯著春雪聽，下象棋咱能看三步，果園的發(fā)展人家已經分析到五年后，滿心的疑團立刻煙消云散，眉頭舒展，鼻尖帶笑：“這叫抱團取暖、合作雙贏，以后，我和大楊兄弟都聽春雪妹妹的，我就不信，有了你這個女強人做主心骨，有老村主任和柳書記做后盾，我們什么事干不成？我們再喝一杯，共同慶祝春雪山莊董事會成立！”

“我既不是奇女子，也不是女強人，我倒愿意成為一個女漢子。眼下，我們項目非常缺人，特別是技術工人。年關將至，外出務工的陸續(xù)回來了，能把他們留下最好。我建議，明天召開外出返鄉(xiāng)人員新春茶話會，大家一起聊一聊?！?/p>

第二天，柳書記親自主持茶話會：“大家出去一年了，都很辛苦，春節(jié)馬上到了，把大家召集起來，就是想聽聽大家在外邊工作怎么樣？生活怎么樣？收入怎么樣？老悶子，你年齡稍大，出去年頭多，你先說說吧?！?/p>

老悶子看看大伙兒：“也沒啥說的，就那么回事唄，干活、掙錢、吃飯、睡覺，不都這樣嗎？”

“雖說都是在外打拼，干多少活、掙多少錢，每個人可不一樣。陳快嘴，你說說。”

“我還行，我們帶工的是個親戚，給我派的活不累，工錢不比別人少，有時候還能跟他們上飯店撮一頓?！?/p>

李角角聽不下去了：“人家快嘴行啊，我們一起出去，又在一個工地，我可就慘了。

出去十個月，待了小半年。剛到工地干了半個月就開始停工待料，走又不讓走，工資也不開，一待一個來月，伙食標準一降再降，后來連點油星都沒有，四五天不上廁所，最后沒辦法，就得上醫(yī)院?！?/p>

張愣子也忍不住了：“我也沒好哪去，過了年我就走了，第一個月活挺好，工資也發(fā)了一部分，天氣正好的那兩個月也是停工待料，雨季來了，料也來了，一天干一陣，一周休四天，工資勉強能夠補貼伙食。撇家舍業(yè)出去一大年，回來沒拿幾個錢?！?/p>

趙小胖第一次外出打工，感慨很多：“工地里雨天濕熱，就在工棚子里悶著，晴天暴曬，還不得不起早貪黑加班趕，兩天就曬爆一層皮，晚上疼得鉆到叔叔被窩里哭，叔叔既心疼，又后悔帶我出來，抽空就帶我出去吃頓大餐，那紅燒肉讓我吃得順嘴流油。平時吃不好、睡不好，干兩天我就累倒了，這一年料休、雨休加病休，我沒掙幾個錢，家里給我添了四千多塊，吃飯還蹭我叔叔一千多?！闭f著說著，小胖羞愧得眼淚都下來了。

柳書記拍拍小胖：“出門打工都不容易，何況你還是個孩子。其實，我們，包括你們的家人，我們在家又談何容易。家里家外，大事小情，都是我們這些半大老頭子。特別是經管孩子，說也說不聽，打又打不得，你們看，一個個都快成野孩子了。要是再遇上點急事，就更愁死個人。秋天的時候，快嘴他爸急性闌尾炎，疼得可炕打滾，他媽急得連電話都不會打了，家里雖然有個破車，可屯里沒有年輕人，誰也不會開，實在沒招了，咱們合作社出車出人，把老陳送到鎮(zhèn)醫(yī)院，大夫說，再晚一個小時，可就不好說了?！?/p>

快嘴不愧是快嘴：“謝謝柳書記，謝謝大楊。其實，我在外邊也沒掙什么錢，回來之后，我爸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就是個闌尾炎，切了就完了，哪知道這么危險啊，剛才聽了真是后怕。”

柳書記接著說：“你還后怕呢，真要有個意外，后悔一輩子。跟大家說，我們村的春雪山莊項目明年開始，會有很多用工地方，你們都是有技術、有情懷的，又吃苦耐勞，如果能留下來，既能打工掙錢，又能照顧家里，經管孩子，那可是一舉多得啊?！?/p>

還是快嘴的嘴快：“家跟前有活干，誰還出去啊？我是不走了！”

小胖懇求似的跟叔叔說：“叔，咱也別走了？”

“不走了，不走了，我們都不走了！”

第三章 春雪山莊

先斬后奏

北國的冬天，一片銀白，冰封的大地，沒有了牛馬成群，沒有了雞鳴狗跳，清掃過的院子里，也很難看到孩子們玩耍的身影，不遠處的小山崗被低矮的云層籠罩著，若隱若現(xiàn)，幾縷炊煙讓人感到溫暖而親切。這個寒冬實在是太寒冷了。

鎮(zhèn)黨委會上，春雪山莊工作組繼續(xù)研究討論，修路指標大概在三月份省里能批復下來，林地采伐指標暫停審批，可能在六月份恢復。兩項工作時間倒掛，大家面面相覷、沒有主意。

張書記鼓勵大家說說有什么破解之策。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

“什么是急事急辦、特事特辦？現(xiàn)在就是考驗我們是否敢于擔當、是否善于作為的時候?！睆垥洿蚱瞥良牛骸叭绻鹊讲煞ブ笜讼聛恚S花菜都涼了。你們想想，六七月份批復下來，我們再組織拍賣、招標，誰敢投標啊？大家都知道，我們這個地方，冬天大雪封山，雨季水漫金山，放倒的樹運不出去，修路的料運不進來，道怎么修？山莊怎么建？對于普通百姓，這路早修一年、晚修一年，可能影響不太明顯，可是，對于一個項目、一個企業(yè)，停滯一年，甚至一個月，影響會有多大？很可能把企業(yè)拖垮、把項目拖黃！誰能擔起這個責任？也許我們不能造福一方，但絕不能不顧家鄉(xiāng)發(fā)展?！?/p>

張書記一臉凝重：“今天，班子成員都在，只要我們把心放正、把事擺正，為干事者干事、為擔當者擔當，我們背個處分、受點委屈又如何？我提議先斬后奏，馬上組織拍賣、招標。沒有異議，就在今天的會議記錄上簽個字，作為我們的集體決議。”

招標公告發(fā)出三天無人問津。春雪為鎮(zhèn)黨委決議而感動，更為眼下的現(xiàn)實一籌莫展。山莊董事會上，老村主任突然問老帽：“當年買你山林的老板還有聯(lián)系嗎？”老帽趕緊調出號碼撥過去：“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睔夥找幌伦佑志o張起來。

春雪撥通了高楊的電話，對方回答很有道理：“木材公司我倒是能聯(lián)系幾家，但是運到濱海這邊，運費成本太高，只能繼續(xù)降低原材料價格，這個反差太大，我建議還是盡快在當?shù)卣乙患夜具M行初加工，我這邊包銷半成品，肯定沒問題?！?/p>

老村主任看了看老三說：“老三，你總在外邊跑，現(xiàn)在就看你有沒有一個干正事的朋友了?！迸c其說是囑托，不如說是命令。

劉老三當仁不讓：“朋友不在于多，而在于精。我真有個熟人，是路橋公司的，秋天的時候，他說要在省城郊外開個木材加工廠。我們跟他談談，如果能把伐樹和修路的事捆綁談下來，他有的賺，我們也省心，這才叫合作共贏。”

三天后，在鎮(zhèn)司法所的公證下，雙方簽訂合同，質保金三百五十萬直接到賬。

集體過年

小年到了。春雪像辦喜事一樣，殺了年豬，置辦酒菜，在合作社擺起了長桌宴，宴請全村父老鄉(xiāng)親。大楊家的餐廳里，單獨放了一桌火鍋宴，董事會和村干部圍坐一團。

春雪舉杯祝酒：“不管大年小年都是年，今天，我春雪一家感謝鎮(zhèn)村領導對我山莊項目的支持，感謝以董事會為代表的全體村民對我的幫助。這頓火鍋，預示著山莊項目和百姓生活紅紅火火，預示著我們董事會和全體村民團團圓圓?！?/p>

在一陣報好聲中，大家一飲而盡。

“我想跟大家報告一個想法，大家伙兒辛辛苦苦一大年，現(xiàn)在過年回來了，難得一聚，能不能集體過個年??？”

春雪看柳書記一臉疑惑，接著說：“過去，大戶人家上百口人，一起吃住，一起過年，平時什么矛盾隔閡都一掃而光，一大家子人團團圓圓、和和美美、快快樂樂，多好呀！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柳書記說句話，大家集體過年，樂和樂和?！?/p>

柳書記看了一圈：“怎么個過法？”

“今天就是北方的小年，我們不是已經開始了嗎？一起吃個團圓飯，然后，我想再搞點節(jié)目，比如唱歌比賽、親子游戲、雪上運動。我準備點獎品，什么毛巾、香皂、洗發(fā)水，花椒、味素、調料盒，花生、瓜子加水果?！?/p>

大家都在叫好，老村主任說話了：“這事挺新鮮、挺好玩?？墒?，這么多人，你得買多少東西、花多少錢？再說，這活動在哪搞、怎么搞？”

“過年了嘛，該花就花，只要參加，獎品來者有份。至于場地，都是現(xiàn)成的，外邊合作社大棚里，吃飽喝足，想唱就唱、想跳就跳；在咱們村小操場，就搞個雪地籃球比賽和親子游戲；年齡大點的，在村部搞個棋牌對弈。咱們董事會現(xiàn)在就是賽事組委會，一會兒酒后就履行職責吧。劉伯，我的金牌顧問，怎么樣？”

酒至半酣，春雪和董事會全體來到長桌宴上，為現(xiàn)場所有人敬酒助興，并合唱一首《?；丶铱纯础?，直唱得小孩兒拍手叫好，直唱得老人淚眼汪汪。

春雪唱得最為投入：“?；丶铱纯矗丶铱纯?，哪怕幫媽媽刷刷筷子洗洗碗，老人不圖兒女為家做多大貢獻呀，一輩子不容易就圖個團團圓圓……”

蘭英太懂飽含熱淚的春雪，把安慰轉為調侃：“剛說好的，上臺有獎，給我們發(fā)獎吧，我的董事長大人?！?/p>

你方唱罷我登場，場面頓時熱鬧起來，一臺村級春晚提前上演。

須晴日，看銀裝素裹，賞雪地籃球。十個青壯年分成紅隊和藍隊，在村籃球場展開角逐。老帽作為裁判員，認真地在雪地上畫好了邊線、中線、三分線、罰籃線。比賽開始，雙方跳球，由于身體對抗激烈，雙方隊員起跳后都沒有拿到球，落地時雙雙滑倒。重新再來，紅方率先拿到球權，傳給隊友，踉蹌著撿起球，想在雪地上運球實在有些難，籃球被對方趴在地上搶去，傳出、倒手，三分線外，準備出手，腳下一滑，走步違例，沒有哨音。身邊沒有隊友，也沒有防守，藍隊隊員繼續(xù)持球向籃下沖擊，投籃，打板，偏了。

幾個回合下來，所有標志線全無，歇了半冬的這些打工人也已經體力不支、大汗淋漓。

隨著老帽一聲喊：“比賽時間到，雙方零比零握手言和?！币粓鰶]有犯規(guī)、沒有哨聲、沒有進球的“村BA”圓滿落幕。

另一塊場地上，親子游戲同時進行。四個年輕家庭“三人四足”賽跑異常激烈。李角角一家三口配合默契，喊著“一二一”的號子，一路領先；陳快嘴可不是陳快腿，進一步、退一步，三人在地上滾起了雪球，快嘴試著抱起孩子跑，受綁腿繩子的束縛，直不起腰來，還是小孩兒動作快，解開繩子，撒歡兒似的一馬當先，直奔終點，拿到冠軍，抱走了全家的獎品。

賽事結束，大家在場地中央燃放煙花爆竹，點燃了希望，放飛了全村人的夢想。

資金斷鏈

春節(jié)過后，氣溫回暖，冰雪漸漸消融，雞鴨鵝狗競相嬉戲，恢復了往日的喧囂。陽光下的雪地更加耀眼，山上的杏樹、梨樹吐出了微綠。三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孩子們背著書包歡快地走在上學的路上。

不需要聯(lián)系外出打工，也不需要籌備種子化肥，人們倍感清閑。按照分工，董事會已經是熱火朝天。春雪在農業(yè)專家引領下外出考察，學習成熟合作社的經驗，選購種子化肥。

根據(jù)氣象專家預測，這一年，春季土壤墑情較好，伏旱將不可避免，秋天早霜。農業(yè)專家建議，應該選擇早熟品種。低洼地塊更適合種小麥。在一個大的種子廠家，春雪看好了種子，談好了價格，隨即談到化肥的問題。廠商說：“我們可以到現(xiàn)場采樣，測土配方施肥，價格放到最低?！贝貉R上高興地回答道：“土壤樣本我已經帶來了，需要多長時間能完成測配？”廠商答：“一周左右，肯定不超過十天?！贝貉┱f：“那十天后，種肥一起給我送到，貨到付款。”

十天之后，種肥車隊浩浩蕩蕩開進村里，春雪這邊馬上聯(lián)系高楊給廠家打款。高楊猶豫了一下，跟春雪說：“哎呀，我這邊正在考慮木雕公司北遷南擴事宜，資金暫時有些困難，你跟對方說，能否推遲一段時間?！?/p>

春雪頓時渾身冒汗，血壓上漲，滿臉通紅，左顧右盼。看看周邊圍觀的群眾，看看董事會的同事，心里想，怎么能在關鍵時候掉鏈子，身邊的人又有誰能幫自己解圍？春雪真是一籌莫展。無奈之下，春雪跟農業(yè)專家說，能不能替自己擔保。專家說，自己只是一名公職人員，沒有資格為她擔保。春雪又看看柳書記，問村上能不能為自己擔保。柳書記表示可以，但不知對方是否同意。

越是著急時間過得越快，幾車的種子化肥已經在合作社垛得方方正正，廠家催著要付款或者打款。春雪手足無措地看著老村主任說：“劉伯，錢沒帶在身上嗎？那就趕緊回去取吧?！崩洗逯魅蜗仁倾读艘幌?，然后心領神會地答應著：“是是是，我這就回去取?！?/p>

春雪知道，這只是一個緩兵之計，根本應付不了多久，還是要趕緊想辦法。

聽說合作社今天購進種子化肥，而且場面很大，鎮(zhèn)里領導很想到現(xiàn)場來看一看。一進村就看見大家在這里圍觀，種子化肥已經卸完，但是人們都沒有散去。鎮(zhèn)里領導了解情況之后，馬上對春雪說：“我今天過來就是通知你，咱們合作社的農機具購置補貼已經到賬，請你馬上查收?！?/p>

春雪心里想，這可真是及時雨啊，關鍵時候還得靠政府。

山莊揭牌

北國的四月已經是鳥飛蟲鳴，山坡上的草漸漸綠起來，果園里的梨花、杏花次第開放，田野里一派生機。

大楊帶著農機隊開始檢修機械，準備大田開播，老帽安排人手在大棚里移植瓜菜。春雪和老村主任在村口來回巡視，突然，春雪問道：“劉伯，這山莊的正門設在哪？山莊里邊這些建筑怎么擺布？我年輕，不太懂，要不要請人參謀參謀？”

老村主任嚴肅地說：“我跟你說個人，中國近代史上有個叫林則徐的，就是虎門銷煙的那個民族英雄，五十多歲的時候寫過‘十無益，那真堪稱字字寶玉珠璣，句句千古良言，既是做人的要訣，也是教子的良方。首先說的就是‘存心不善，風水無益。只有好的人品，才能積淀好人緣、好心情，才能創(chuàng)造好機遇、成就好作為。所以，人品就是最好的風水。你人品好，心思正，咋干都沒錯，看好哪了，你就定吧?！?/p>

各種規(guī)劃設計完成，春雪選好了日子準備舉行開工典禮和揭牌儀式，邀請鎮(zhèn)村領導是必須的。不料鎮(zhèn)黨委張書記卻提出了異議：“春雪，你看能不能稍等幾天？是這樣，縣里正在組織重點項目集中開工儀式，領導對你的山莊項目非常關注，認為很有代表性，在開工儀式上，不但縣里領導參加，而且還有市里領導、媒體記者，要把你這里作為典型，好好宣傳宣傳。”

春雪遲疑了一下說：“張書記，我這個項目能順利推進，多虧您和這些鎮(zhèn)村干部及時相助，真是逢山開道、遇水架橋，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眼下萬事俱備，就等開工了，我心里著急呀。你看這樣行不行，我這邊正常開工，揭牌儀式聽你們安排?！薄昂玫?，那就按你說的辦。”張書記說。“還有一件好事向書記匯報，高楊在外打拼多年，始終不忘家鄉(xiāng)的發(fā)展，決定把公司回遷，開發(fā)新的品牌。”張書記笑得合不攏嘴：“這可是大好事啊，你讓他隨時和我聯(lián)系?！?/p>

為了不誤農時、不誤工期，縣里提前舉行重點項目集中開工儀式，春雪山莊舉行的則是揭牌儀式和大田開播儀式。當合作社的車隊依次開赴不同地塊的時候，就像新的大國利器首次亮相開赴前線接受檢閱，各路媒體記者也像參加攝影比賽，扛著長槍短炮在圍觀的群眾中穿梭，航拍器也讓村民們開了眼界。

山莊正門赫然寫著一副對聯(lián)：

富村裕民共促鄉(xiāng)村振興

報效桑梓只為家國情懷

當領導揭下門楣上的彩綢，用孤楊雕刻的“春雪山莊”牌匾在春日的陽光下分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