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鵬
讀大學(xué)的時候,舍友見我常常啪啪啪地打字,便翻看了我的幾篇成品,然后頗有不屑地問道:“你不能寫一點大部頭嗎?寫一點格局開闊、境界高遠(yuǎn)、有深刻現(xiàn)實意義的,怎么都是小花小草、家長里短?雞毛蒜皮好沒意思?!?/p>
我想了很久,或許《岡仁波齊》中的句子可以代我回答:“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生活方式是完全正確的,神山圣湖并不是重點,接受平凡的自我,但不放棄理想和信仰,熱愛生活,我們都在路上。”
對寫作來說,什么是神山圣湖呢?是得到各項重量級文學(xué)大獎,桂冠與光環(huán)加身,還是寫出《紅樓夢》那樣的傳世名作,在后人的眼中封神稱圣?無論如何,它都指向一種偉大的終極,是一種要用一生去尋覓、抵達的終點,并且越過之后,人生似乎就得到了圓滿,了無遺憾。
但是,每個人都要抵達終點嗎?這條長長的路,總有人不去走完,或者干脆走上分岔路,斜著走、橫著走、繞著走。并非不渴望終點,只是同樣喜歡屬于自己的方向上哪怕很小的一步中遇到的風(fēng)景。
這當(dāng)然也和能力有關(guān)。文豪的筆,呼風(fēng)喚雨驚鬼神,如三山五岳,如定海神針;巨匠的筆,割開昏曉,造化萬物,如盤古神斧,如女媧天石。自己的筆呢,太過于相形見絀了,它小得像是一只蜜蜂、一個指環(huán),大時,也不過有一個人的高度,最高不超過一個房子。它如何能渡我前往終點?
不如接受自己的平凡,把終點從眼中放進心底,僅把它作為一種懷想、方向的指引和激勵,而不作為一種目標(biāo)。它將塑造從過去到未來的道路,而不是如王座一般固定地立在天邊。
于是,把目光拉低,讓眼神聚焦。時代有它的宏大,也有它的細(xì)節(jié)。去寫一只蜜蜂,它曾如何蜇痛了你的童年,又是如何被你捉住,飽受折騰。去寫一枚指環(huán),它曾戴在祖母的手上,承載了她如何動人卻最終逝去的青春光彩,又寄托了她對祖父如何百般摩挲又無可奈何的思念。去寫一個人,他曾如何在生活中頑強地面對命運的風(fēng)浪,在大雪紛飛的時刻如何綻放出蠟梅般紅艷的色澤。去寫一個家庭,如何相濡以沫,做彼此的頂梁柱,在并不體面的生活中在每個成員的臉上種出甜蜜溫暖的笑容……
寫,有高下之分,但對寫的熱愛,卻可以是持平的。這才是最重要的。你愿意用以年為單位的時間去研磨你的墨,去修剪筆上的毛糙嗎?你愿意用以山為單位的路程去求索某句醍醐灌頂?shù)闹晾砻?,去捕捉你和造物主心領(lǐng)神會時下意識的呢喃嗎?你愿意用以痛苦為單位的深度去沉入自我及他人身上的苦難和不幸中,思考并等待光明出現(xiàn)的可能、終將出現(xiàn)的必然,以及讓人泣不成聲的根源嗎?走路時,我們很少會如此捫心自問,直到走了很久后,才發(fā)現(xiàn)輕舟已過萬重山。一聲爽朗的長笑,鋪展成如垂天之翼的晚霞。
因為熱愛,我們一直在路上;因為熱愛,我們一直都會在路上。
那就更完全地沉浸在這份熱愛中吧!在它的身上,得到你的喜與悲;在它的身上,實現(xiàn)你的豐富與延展。你變得越來越純粹,在你心中,你是一個向著位于遠(yuǎn)方的冥冥中的終點,一個無盡的光源前進的行人,但在旁人眼中,你就是行走的光源,你的身上,早已流淌著寧靜、祥和與智慧。
終有一天,會有虔誠的朝圣叩拜聲從你身后的歲月中傳出。那一天,縱使你不在神山圣湖,神山圣湖也已在你。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