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以艾偉《過往》中的母親形象為研究對象。《過往》圍繞著劇院內外的故事展開,呈現出時代變化下的家庭細微、復雜的親情和本能的愛。艾偉的寫作總有一種懸疑感,他的筆觸沉穩(wěn)持重,他嘗試大膽去顛覆傳統的母親形象,于是塑造了一個在舞臺上光芒萬丈,卻對孩子不聞不問的母親。她是一位非典型性母親,在“媽媽就該犧牲奉獻,媽媽為子女而活”的傳統規(guī)訓之下,她自己活得恣意灑脫,在旁人看來卻自私自利。本文選取母親形象為切入點,通過揣摩文中關于人物形象與性格的描寫,抓住作者的立意,得出結論,認為母親這一人物形象具有自私自利、果敢自信、為母則剛的性格特點,并進一步探尋其性格形成的原因,認為有社會環(huán)境的推動作用、有父愛的支持以及更重要的自身倔強的性格等因素。
[關鍵詞] 《過往》" 母親" 自私親情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36-0007-04
一、《過往》及其作者艾偉
1.《過往》
《過往》的靈感產生于作者艾偉十幾年前聽一個越劇演員講述的自己的故事,她的母親總把自己以及家里的兄弟姐妹丟在老家不管不顧,成年之后也很少有聯系,直到母親重病,她瞞著其他兄弟姐妹把母親接來,在與母親相處的這最后一段時光里,她感受到了記憶里一直都殘缺著的母愛。艾偉一直記著這個故事,根據現實事件進行改編,刻畫出一位不靠譜的母親形象以及她的情感世界。全文回憶和現實交錯,從而不斷地充實文章內容,運用了以倒敘為主、插敘和補敘為輔的敘事結構,描寫了一系列或回憶或現實的情節(jié)。
2.作者艾偉簡介
艾偉,1966年出生于浙江紹興上虞,在中國當代作家中,他是一位創(chuàng)造力和思想力極強的作家。在多年的寫作道路上,艾偉“滿懷著好奇之心,有條不紊地穿越在各種紛亂的現實秩序中,去打探人性的幽暗區(qū)域,去尋找存在的某些不為人知的困境”[1],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文學創(chuàng)作者。但無論他的創(chuàng)作風格和小說內容如何轉變,他始終以自己敏銳的內心去觀察社會的復雜變化,堅守自我的寫作觀念和執(zhí)著的人性關懷,將文字作為深刻表達自己對人類生存困境探索的一個傳播載體[2]。艾偉的作品以個人生活經歷為背景,著重書寫歷史背后的人物形象,展開另類歷史敘事,思索過去與當下人類的生存與精神的困境,堅持在人性上的深度挖掘與寫作。因而在眾多二十世紀末的后起之秀之中,艾偉能夠沉穩(wěn)地突顯出屬于他自己的藝術特色和寫作價值[3]。
二、《過往》中的母親形象
1.自私自利的母親形象
自私自利是這位母親的獨特的特點。開頭交代,盡管母親在信中寫道彌留在世的時間不多,但大兒子秋生的反應更多是不屑,覺得是一場謊言,母親是要死了才記起自己的兒子。母親的首次出場,用夏生的角度來形容,她毫無病容,不像得了不治之癥。作者在這里寫道:“演戲的人,以為靠表演就可以達成心愿,在旁人看來簡直像小丑。”[4]這里可以看出來兒子們對母親的態(tài)度是與尋常不同的,更多的是恨意與無關痛癢,側面也凸顯出了母親的自私。
簡而言之,文中的母親顛覆了傳統文學里母親的無私與奉獻,文中對母親無私奉獻的反思,已顯露出對男性中心制度及男權文化的深刻質疑。她身上有一堆毛病,自私又逃避責任,但她的性格以及心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所處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的,也就是說,盡管她年輕時是自私的,但到了晚年,卻用她自己的方式去選擇彌補對孩子們的虧欠。
2.果敢自信的母親形象
母親是果敢的,她終其一生為自己而活,為了自己的演藝事業(yè)而活。一方面是自己所向往,另一方面是父親的全力支持,她毅然決然選擇離家,去往發(fā)展機會更多的省城。母親是一個有著堅定而又明確目標的人,她深知戲曲演員花期之短,留給自己闖蕩事業(yè)的時間并不多,她必須在事業(yè)與家庭兩者之間做出抉擇,她或許也曾陷入矛盾之中,但最終選擇了事業(yè),沒有被家庭兒女羈絆住自己追求夢想的腳步。在那種母親就應該無私奉獻的傳統環(huán)境下,她的這一決定無疑是背水一戰(zhàn),既然選擇這條路,那么就必須不回頭地闖蕩下去,所以說母親是果敢的。
母親是自信的,唱了一輩子的戲,即便老了舉手投足間也有一股子腔調,不失氣質。文中多次提及母親的目光,她的眼里一直閃爍著光,好像有美好的前程正在等著她,好像她的人生會無比的精彩,她對自己充滿自信。在答應做劇團新本子的顧問后,她盡心盡力地指點,短時間已然記得每句臺詞,深挖且吃透劇本,始終保持著對戲曲的敏銳感受,指導這部戲這讓她重新拾起了舊業(yè),在擅長的領域大放光彩,盡情地展示她的才能。她仿佛天生就具有一種讓人原諒她的氣質,她身上的優(yōu)點和缺點交織纏繞,難以辨清。作為母親,她不合格,甚至是差勁的。但作為女人,她俘獲了無數男人的芳心,得到了丈夫至死不渝的愛。作為戲劇演員,她是非常成功的,名聲響亮、粉絲眾多。但她有時候也是令人憐愛的,畢竟所有的母親也都是女人。
3.為母則剛的母親形象
母親是剛強的。盡管她與尋常母親不同,但終究是一位母親,血緣與親情的這種羈絆是每個人都逃不掉的,而中國式的對愛的表達不同于西方的開放,它藏于行動中,曲折地表達對彼此的關愛。比如文章的開頭采用設置懸念的手法,寫出了母親在咖啡館看到兩個陌生人手里攥著兒子秋生的照片,她會不自覺地提高警惕去注意聽他們的談話內容,得知秋生將會有危險,接下來母親的舉動將文章推向了高潮。在秋生的回憶里,少年時在省城,因為自己闖了禍,差點挨身材魁梧的男人一頓揍,“母親一邊高喊一邊把他揪住,那氣勢能把人鎮(zhèn)住”。讓秋生震撼的是原來母親小小的身體里藏有驚人的能量,而全文的轉折點出現在母親為秋生殺了人,同時也是兒子對母親態(tài)度的轉折點?!澳闶俏夷妹鼡Q來的”這句話母親經常對秋生說,原先指生秋生時難產,而這次則是為了秋生而背上了人命,真的是拿命換了秋生的命,體現出了母親剛強的形象。
三、母親人物性格成因
1.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
母親的形象前后是發(fā)生了轉變的。從不諳世事的插隊青年,在遇見父親后踏入藝術的領域開啟了人生路程的轉折,再到將她的演藝事業(yè)放在家庭中心,為了成功而付出一切,成為名聲大噪的越劇名角。從家庭美滿到支離破碎再到最后的微弱修補,這個過程中母親的性格都在受所處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5]。
首先是家庭因素,母親性格的轉變離不開家庭這一后盾。父親發(fā)現了母親的閃光點,帶她走近了越劇,母親也隨之為此著迷。母親的性格自私自利,一方面是母親對演戲的熱愛使得她愿意離開家庭,并不聞不問,一心追求自己的夢想;另一方面家庭的大力支持也讓她確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她要把父親為她量身創(chuàng)作的劇本不惜一切代價地搬上舞臺,既是推動自己事業(yè)上升的機會,也是肯定父親的才華的一種方式,側面體現出了兩人之間的深情。
其次是事業(yè)發(fā)展的因素。母親的自信是在演戲當中尋找的,從小透明到名角,她逐漸找到了自己的方位,并大放光彩,就像文中所提到的“母親唯一正常的領域大概就是演戲了,一旦到了戲里,母親又變成了一個懂得人情世故的人”。同樣,母親的自私也是在演戲中慢慢轉變的,作為名角,她熱愛自己的事業(yè),也十分享受人們的熱情追捧,即使物是人非、光芒不在,甚至是身患重病,她仍然渴望那份榮譽,并重拾熱愛。在她心目中,成為新劇女主角的誘惑遠遠大于人之常情,所以她暗中使絆讓莊凌凌失去首演的機會,順理成章地把自己推到了首演舞臺的中央[6]。
最后是時光變遷的因素。母親年紀大了,褪去了年輕時的光芒,到老身患重病、命不久矣,一人孤苦伶仃,她的性格到此發(fā)生了轉變。年輕時遠走高飛,不斷地追求自身卻對兒女們不聞不問,為了自己事業(yè)的發(fā)展不惜背叛愛情,從這里說,她是自私的。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回憶占據了母親的大多數時光,她也終于決定用剩余的時間來彌補對兒女們缺失的愛。對于家庭,她是有內疚感的,以至于在病重期直言對不起父親,秉承著懺悔之心以求獲得原諒。
2.父親的愛與支持
父親與母親是十分恩愛的。父親是個才子,編導、拉手風琴、唱蘇聯歌曲和越劇樣樣精通,他發(fā)現了母親的天賦,開始私底下教母親越劇,對母親的表演贊不絕口。父親與母親結婚后,時時把母親當作是掌上明珠,甚至是慣壞了她,兩人相互欣賞仰慕,母親考入了當地越劇團,久而久之,母親的演藝事業(yè)成了這個家庭的中心。隨著母親名聲大噪,事業(yè)蒸蒸日上,永城這個小縣城顯然已經不夠母親施展才華,而父親為了母親能夠獲得更大的成功,全力支持母親離開小縣城去機會更多的省城發(fā)展,于是母親遠去省城發(fā)展,兩人過起了分居的生活。父親大概也沒有想到,為了迅速躥紅并保持熱度,母親無所不用其極,也沒想到這一決定竟然會使家庭破碎,被母親的行徑深深傷害了的父親,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作品最后才交代出,父親只身前往與母親相愛的小島,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父親的一生,是圍繞著母親的,從相識到相愛,父親總是傾盡自己去滿足母親。母親去世后,秋生與夏生將母親的墓碑放到父親身邊,放到了他倆初識的那個小島,這是他們的開始,也是結束,應了母親臨終前說的那句,“他要是死了,我可以去見他了。我要向他道歉對不對?”[7]兩人到生命盡頭都在彼此惦念著。父親失蹤后,母親的生活坍塌了,變成了她自己也難以理解的人。母親也并沒有因為之后的幾段婚姻而忘記父親,相反,對于父親,她的內心充滿了愧疚。
3.自身倔強的性格
母親戚老師是一位非典型形象的母親,她的人生軌跡從永城登場,走向與大多數中國母親不一樣的道路,她去省城、去京城,然后在生命的最后時光里回到永城,試圖與自己的兒女重新建立血緣之上的親密關系。她身上所展現出來的,有女性、母性和妻性諸多方面,在戚老師身上,最反傳統的一點在于,她身上的女性一面大于妻性,也大于母性。
首先,體現在追求自身的理想上,母親一躍成為越劇名角與她自身的倔強勁有直接的關系,她是有天賦的,但也離不開她的努力。在她身上仿佛有著無盡的韌勁,她不相信自己沒有更好的上升空間,不斷地追求完美。母親在舞臺上是不服老、不服輸的。
其次,在外表的處理上,母親是倔強的,她從來不把自己的病態(tài)或軟弱的一面表現出來,即便是生了那么重的病,獨自住在醫(yī)院也沒有告訴自己的兒女。一生愛美的她因為化療頭發(fā)全部掉光,但當出現在家人以及讀者面前時,卻是“穿著一件繡著白色細花的淺綠色旗袍,身材沒走樣,即使老了,舉手投足間也總是透著一股子腔調”[8]??吹竭@里沒有人會想到母親竟然已經得了不治之癥,母親從出場起就已經是成天戴著假頭套,就連一起生活一個多月的夏生也沒有察覺。文中兩次提到母親那厚厚的底粉:第一次是母親隱瞞病情的情況下,在母親看完父親寫的劇本后,淚流滿面,沖刷了厚粉底,看起來蒼老了許多,此時并沒有人注意母親每天都如此用厚粉底來掩蓋病容,逢人只是說歲月并沒有減損戚老師的容貌與舞臺的扮相;第二次是病情浮出水面,母親前去看望冬好,為了遮掩病容,再次施了厚粉底,連口紅也涂得艷。厚粉底是一個小細節(jié),同時也是文章的一個鋪墊,不斷地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最后才讓人明白原來母親一開始說自己得了絕癥是真話,母親在舞臺上的大放異彩、精神抖擻的樣子又讓人覺得是謊言,直到躺在病房里卸下假發(fā)與妝容,囑咐秋生拒絕親朋好友的訪問,不愿將自己不堪的一面展示給他人,一向注重容顏與身段的名角母親,這一刻才顯得那么柔弱。
四、結語
《過往》聚焦于最普通的日常生活、父母兄弟和家長里短,也從這最普通之處探索人性的真實,探尋著生命中的遺憾與溫情。它打破了人們一直以來對“出軌者”“殺人犯”的認知,凸顯出人性的復雜性。對于母親戚老師的這一形象開始是存有很多困惑的,是否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畸形的愛,愿意拋開自己的家庭去追求夢想,等到壽終之際才想要回到孩子身邊,回歸家庭;是否因為名利的誘惑太大讓她忘記了母親與妻子的身份,或者是要實現夢想的心太迫切。但無論如何,落葉歸根是國人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之一,作者讓她在年歲更替時發(fā)現了自己最需要的還是家庭,兒女們對母親咬牙切齒的心也慢慢開始動搖,選擇了原諒,“秋生承認某些關系不是想抹去就可以抹去的,它比理智要來得頑固得多也深刻得多”。母親回歸小縣城,在劇院排練,為了孩子殺人和孩子們走完最后的一段日子,這應該就是對她過去離開的懺悔和贖罪。人性總是讓人抓住貪婪的一面,去交換自己手中的籌碼,而人生中的選擇往往是一種取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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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 范" 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