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嵐
結(jié)緣北浴
再往前走兩天,就是深秋了。
終于走進了十月。金色的十月,金色的北浴,金色的羅漢山。
深山里的北浴,每一次都像女書記在向我招手。
這次隨同十來個女作家再上北浴,一路自駕,九曲十八彎,大貨車一輛接一輛,山道會車,雖有驚叫卻無驚險。車窗外的秋色分外迷人,爽風(fēng)輕拂,讓人心曠神怡。
北浴鄉(xiāng)的女書記司欣榮,穿著深綠色旗袍,端莊里不失嫵媚,在秋日的暖陽下,笑盈盈地迎接我們,瞬間就跟我們這群來自各地的女作家融為一體。
這個當(dāng)年從事宣傳工作的女子,個頭不高,戴著厚厚的眼鏡,齊耳的短發(fā),舉手投足透出豪爽和干練,說話從容不迫,沉穩(wěn)而妥帖。
這些年,深山里的北浴,并沒有被時代的激流遺忘。我們耳聞目睹著她的日新月異,時髦的風(fēng)吹進了深壑密林,各種新奇的元素被注入,歷史的紅色基因得以廣泛傳播,原生態(tài)的土特產(chǎn)受到人們青睞……北浴不再是“躲在深山人未識”的“老土”,她像一個大方的模特,也時而走上時代的舞臺,昂首站定,衣袂一掀,瀟灑地亮相,贏得一片掌聲。
而我們的旗袍秀,就趕在霜降之前,在秋風(fēng)的撩動下,將積蓄了一春一夏的美意和期望都展現(xiàn)在北浴純樸的天地之間,在北浴清爽的秋色里。歡聲笑語猶如羅漢山區(qū)的溪水,潺潺不斷。曼妙的身影,穿梭在北浴的云霧茶園,亮相于廖河的古戲臺前。
無言界碑
再往上走幾步,就是界碑了。
蜿蜒向西,盤曲往上,到北浴鄉(xiāng)最西部的界嶺,山的脊梁上,我們終于看到了一塊古界碑,上書“湖北黃州府”。這里便是皖鄂兩省的交界處。
古時的界碑歷經(jīng)歲月的洗磨,依舊固執(zhí)而厚重。
向西跨一步,是湖北的蘄春,一個名人輩出的地方;向東跨一步,是安徽的宿松,一片仁義厚重的土地。
千年前的古楚語,穿越大別山的云煙,猶如浩瀚的江水,始終奔流不息,把羅漢山周邊四縣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
藥圣李時珍,將仁義與善良播撒在羅漢山這塊厚實的土壤上。27個寒暑,192萬字的《本草綱目》里,也涵蓋了北浴的山水草木,匯集了周邊黎民百姓的苦樂與智慧。
界碑,矗立在界嶺,卻阻隔不了人心的溝通,阻隔不了古往今來的夢想。界東、界西,無論是煙火往來,還是風(fēng)云際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他心中,自古至今,是永遠沒有界碑的。
點起一縷禪宗香,哼上一曲黃梅調(diào),從東到西,再從西到東,界碑兩頭的房舍相鄰相親,門口大媽扭動的廣場舞身影里,分不清界東還是界西。
相似的俚語鄉(xiāng)言、共同的文化風(fēng)俗從來就無視界碑,就像山里的霧嵐,千百年來隨意穿梭在竹籬茅舍,溝壑峰巔,日日夜夜,慰藉和啟迪了萬千眾生的心。
有心人把羅漢尖解讀成:“等你一千年,一生一世。”被周邊四縣共享的羅漢尖,海拔1013.14米,剛毅挺拔,蒼翠多情。它身似界碑,卻心懷惻隱。
站在界嶺,請羅漢尖作證,我們伸出自己的雙手。
我在東面,在皖西宿松的北浴,等著你,跨過界碑!
你在西邊,在鄂東蘄春的張榜,等著我,跨過界碑!
羅漢英紅
再爬過一座峰,就是羅漢尖了。
羅漢尖,是宿松的最高峰。它一直矗立在宿松人的心中,也矗立在我的心中。
她不僅僅是一座山,現(xiàn)在的她,更多的是一個符號,一個畫在宿松人民心中的文化符號,她的使命就是播撒仁義,傳承善良。只有羅漢山這樣的胸懷,才能裝得下“紅軍路”“紅軍泉”“卡子門”“紅軍醫(yī)院”和無數(shù)仁義的子孫。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這道山梁里有一個女英雄朱賽英;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這片土地上曾有七個女交通員。
因為那時候我還不認識朱留安。
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上北浴,是在宿松縣委宣傳部從事新聞宣傳工作的時候,時任縣關(guān)工委主任的老縣級領(lǐng)導(dǎo)趙傳金,讓我一起去廖河村走訪一個失去父母的女童。之后我倆轉(zhuǎn)到北浴中學(xué),校長說起一個男孩,成績在班上排名第一,其家境令人唏噓,四十多歲的父親整日瘋瘋癲癲的,獨自住在山洞里。遠遠望去,洞口前懸掛著各色的破布條和薄膜片。母親不知去向,十七八歲的姐姐外出打工多年,也杳無音訊。男孩與八十多歲的爺爺相依為命,生活十分艱難。我隨即采寫了一篇大報道。
偏僻窮困的北浴,從此就與我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走出大山,是當(dāng)?shù)匕傩盏奈ㄒ怀雎?。離開北浴后很長一段日子,那懸掛著破布的骯臟山洞,那孩子渴求學(xué)習(xí)的眼神,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使我夜不能寐,總想著要為大山里的孩子做點什么。之后我努力為這個學(xué)生的求學(xué)而奔走。
后來的二十多年間,我七上北浴,所見所聞,日新月異,北浴的百姓始終像廖河水一樣,純樸、善良、仁義。
第一次聽說“羅漢山七英”的故事,就是出自于朱留安之口。多年前,時任羅漢山村書記的朱留安,帶著我們穿梭在山林田坳間的紅軍路上,講解著紅軍鞋、紅軍泉、紅軍醫(yī)院的來龍去脈,講解著80年前那些普通的山村婦女的英烈故事,用質(zhì)樸的語言在我們眼前再現(xiàn)出一幅風(fēng)起云涌的時代風(fēng)云畫卷。
朱賽英以及她的兄弟和戰(zhàn)友們,用滿腔熱血澆灌出羅漢山火紅的杜鵑,澆灌出被后人津津樂道的“羅漢英紅”。
而今的羅漢英紅,是羅漢山中一款紅茶的名字。這款紅茶以其醇厚、香久的特質(zhì),深深吸引了我。我知道,這是北浴鄉(xiāng)的子民,用來紀(jì)念他們心目中的先烈,用來寄托他們對先烈的崇敬,用來傳承先烈們精神品質(zhì)的最好載體。
2022年安慶黃梅戲藝術(shù)節(jié)演出的《浴血羅漢尖》就是根據(jù)“七英”的歷史故事改編的。為了推出這些感動羅漢山區(qū)的女英雄,我曾多次陪同詩人、作家、戲劇家們西上北浴采訪,深入田間地頭溝壑山巔,不辭勞苦,是“羅漢英紅”激勵著我。
第一次知道“思恩洞”,是源于北浴鄉(xiāng)副鄉(xiāng)長虞太文發(fā)在網(wǎng)站的文章。
80年前,吳宗貴和閔啟勝這兩個因傷病而留在山區(qū)的新四軍,相互攙扶著,回到了吳宗貴的老家,羅漢山區(qū)的百姓把說著外地口音的閔啟勝藏進密林深處的山洞里,整整三個月,送水送飯洗傷口,躲過一次次搜捕,一年后閔啟勝傷愈歸隊,屢立戰(zhàn)功。四十年后,身為領(lǐng)導(dǎo)干部的閔啟勝帶著兒女尋訪當(dāng)年的救命恩人,幫助山區(qū)脫貧致富,續(xù)寫著仁義與報恩的新篇章。
廖河村有段河溝叫“干河沖”。
上游有水,很清純的山溪;下游也有水,很清澈的水潭。唯獨這一段的河底,裸露著亂石,一如西陲的戈壁。仿佛是造物主醉酒之后的隨意涂抹,彎彎曲曲的,成為羅漢山這幅水墨畫里的一處枯筆,億萬年來始終懸掛在北浴的山林間。
這里的水躲到哪里去了呢?
是被這里的先烈藏起來了嗎?
藏起來,或許是留給那些血灑疆場的紅軍傷員,或許是留待干旱的季節(jié)澆灌山前山后的茶園菜地。
離開北浴后的一段日子,我的頭腦里仍然常常掛著一串疑問。干河沖,或許將來還能在這里發(fā)掘出一個神秘的地下宮殿,所有的神佛、先烈都會相聚在風(fēng)調(diào)雨順、鳥語花香的季節(jié)里,吃著農(nóng)家飯菜,品著羅漢英紅茶,聽著田間地頭的山歌,聊著家長里短,歡聲笑語回蕩在云遮霧罩的山林上空。
在新近修復(fù)的觀音卡門洞兩旁,有副對聯(lián):觀音卡卡連上下,羅漢尖尖分大小。
一陡懸崖,一塊巨石,宛如“觀音打坐”。一條蜿蜒的沙石小路從溝底盤旋而上,穿過卡門。觀音在此打坐,給了這方土地上世世代代的百姓安穩(wěn)祥和。
這是一條善惡的分水嶺,這里得天獨厚的天險,自然也成了當(dāng)年紅軍的哨卡??墒?,在那個白色恐怖民不聊生的年代,即便是羅漢,即便是觀音,他們?nèi)找规?zhèn)守在這里,還是難以抵擋住邪惡的侵入,這里的每一處土地上都拋灑著先烈們的熱血。
我矗立在卡門前,思緒萬千。想必那時候,面對那些踐踏道德、泯滅人性的劊子手們,觀音和羅漢也只能黯然神傷。
只有在當(dāng)今,我們的百姓才真正普受著“觀音”的福澤,享受到“羅漢”的恩惠。活躍在山村的那些黨員干部,就是一個個新時代的“觀音”和“羅漢”啊!是他們,以自己艱苦而不懈的努力,堅韌而頑強的意志,帶領(lǐng)著北浴的百姓們,迎來了新時代的曙光。
天清氣爽,陽光和煦,鶴鳴松巔。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是整潔的村容村貌,是成片的有機茶園,是熱情的笑臉,是文明的鄉(xiāng)風(fēng)……我們品嘗著原生態(tài)的煙火氣息,欣賞著風(fēng)物美景,感受著她朝氣蓬勃的精氣神。兩天的時間里,我們放飛著快樂,也放飛著滿腔的詩情畫意。
北浴的山頂上,矗立著紅色根據(jù)地紀(jì)念館。老書記朱留安成了館里的“金牌解說員”,這里也成了紅色研學(xué)基地,3A級旅游景區(qū)。綠色和紅色在這里交融,滲透,穿梭,它們來來往往,遠離喧囂和浮躁,堅守初衷和信念。沉淀著滄桑,凝聚起力量。
青山處處紅葉飄。這一方紅土地召喚著我和我的同仁們,以及更多的來訪者,將純樸、善良、仁義,一代代傳承下去。
責(zé)任編輯 黃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