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親戚老友常到我家閑談平生,清茶之外,佐以小酌,直至上燈不散。油燈的暗淡和平的光度與你的建筑的親和力,籠罩了座中人的感情,使他們十分安心,談話娓娓不倦。
冬天,南向的高樓中一天到晚曬著太陽。溫暖的炭爐里不斷地煎著茶湯。我們?nèi)乙蛔廊俗谔柪锍远好?,吃到后來都要出汗解衣裳。廊下堆著許多曬干的芋頭,屋角里擺著兩三壇新米酒,菜櫥里還有自制的臭豆腐干和霉千張。星期六的晚上,孩子們陪我寫作到深夜,常在火爐里爆些年糕,洋灶上煮些雞蛋來充冬夜的饑腸。這一種溫暖安逸的趣味,使我永遠不忘。(文/豐子愷,節(jié)選自《告緣緣堂在天之靈》)
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上了槅子,顯得嚴緊、安適,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層保護。家人閑坐,燈火可親。
床上拆了帳子,鋪了稻草。暄騰騰的,暖和,而且有稻草的香味,使人有幸福感。
不過也還是冷的。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難受,屋里不升火。晚上脫了棉衣,鉆進冰涼的被窩里,早起,穿上冰涼的棉襖棉褲,真冷。
放了寒假,就可以睡懶覺。棉衣在銅爐子上烘過,起來就不是很困難了。尤其是,棉鞋烘得熱熱的,穿進去真是舒服。(文/汪曾祺,節(jié)選自《冬天》)
我們家里常有許多小客人,這或許是因為我們客廳中沒有什么高級裝潢的緣故,我們既沒有什么古瓶、宮燈或是地毯之類的飾物,當然也就不在乎孩子們近乎野蠻的游戲了,假如別人家里是“高朋滿座”的話,我們家里應該是“小朋滿座”了。
弟弟妹妹多,玩起游戲來是比較容易的。一天,我從客廳里走過,他們正在玩著“扮假家”的游戲,他們各人有一個家,家中各有幾個洋娃娃充作孩子,弟弟扮一個醫(yī)生,面前放著許多瓶瓶罐罐,聊以點綴他寂寞的門庭。我走過的時候他竭力叫住我,請我去看病。
“我沒??!”說完我趕快跑了。
于是他又托腮長坐,當他一眼看到老三經(jīng)過的時候,便跳上前去,一把捉住她。
“來,快來看病,今天半價?!保ㄎ?張曉風,節(jié)選自《回到家里》)
每個人的家鄉(xiāng)都在累累塵埃中,需要我們?nèi)フ覍?、認領(lǐng)。我四處奔波時,家鄉(xiāng)也在流浪。年輕時,或許父母就是家鄉(xiāng)。當他們歸入祖先的厚土,我便成了自己和子孫的家鄉(xiāng)。每個人都會接受家鄉(xiāng)給他的所有,最終活成他自己的家鄉(xiāng)。每個人都是他自己的家鄉(xiāng)。心靈之外,皆是異鄉(xiāng)。
(文/劉亮程,節(jié)選自《故鄉(xiāng)》)
近日我又回到原坡下祖居的屋院。車子在愈加稠密的高樓之間的公路上行駛,不覺間便駛上浐河大橋。我的心在那一瞬發(fā)生微妙的變化,頓然亢奮起來,這是走世界上任何一條路、過任何一座橋都不曾發(fā)生的一種心理和情緒的反應;更為奇異的是,每次回歸老家,車子剛剛駛上這座大橋,我的情緒便發(fā)生這種亢奮的變化,幾乎沒有一次例外。我至今說不準這是種生理反應,抑或是一種心理反應?我唯一能想到的因由,大約在我的潛意識里,這是我回家的橋,或者說是離我家最近的一座橋,過了這座橋,便進入我大半生都跑跑顛顛于其中的一方地域了。(文/陳忠實,節(jié)選自《回家回家》)